第4章 风度

曲凝兮心绪如麻,面上强装镇定,把皇后赏赐的纸鸢分发给各家小姐,伴同她们说笑,一道进入花林。

没多久,便有个小厮悄然过来,向孙嬷嬷传达了彦檀先生的歉意。

他并未来迟,不过无意惊扰小姐们的踏青雅兴,所以就不露面了。

改日会亲自到安永侯府登门致歉。

致歉的言下之意,两人相看也到此为止。

彦檀聪敏,已然从皇后广邀贵女的举止中,领略到她的意思。

无需谁来点明他,就这么知难而退,周全双方的礼数。

来之前曲凝兮就知道这个结果,孙嬷嬷和银瓶同样心中有数。

于是谁也没往心里去,真就拿起风筝,当做一趟春游。

但显然,曲凝兮毫无兴致。

就跟那被麻绳套住了脖颈的小兔子一样,原地小心翼翼蹦跶,防备着,什么时候会收紧绳索,把她勒住。

这片腊梅林都是老树了,枝繁花茂,拥簇成林。

金盏色的小花朵,给这早春增添一抹鲜艳色泽。

陆姑娘走了过来,随意取走一个纸鸢。

她近身了,曲凝兮才比对出她的高挑,足足高出半个头,当真是虎父无犬女。

陆焰花神色冷淡,却穿了一条八宝蜀锦茜红裙,体形纤长,脸上描了牡丹妆。

如她的名字一般,艳丽逼人,跟性子截然相反。

大部分小姑娘被她这冷脸给镇住了,轻易不敢上去搭话。

徐姑娘直接一撇嘴:“傲气什么呀。”

李姑娘扯了扯她的袖摆,“别说了……”

陆家不仅是太子的外祖,就连陛下都要每年缅怀,听说以前,陆焰花小小年纪就敢拒绝郡主封号。

总而言之,这是个有资格任性甩脸的主。

陆焰花也没想跟谁交谈,太子殿下一现身,她就过去了。

把手里的风筝丢到裴应霄怀里,动作熟稔,后者浅笑依旧,包容了她的行为。

太子来了,众人依次上前见礼。

今日也是素色衣袍,琼枝玉树,甫一露面,使得周围黯然失色。

裴应霄如画般的眉眼,与这花林属实相得益彰,眼睑下方的泪痣,仿佛熠熠生辉。

倘若他不是太子,兴许上街就会被哪个彪悍女子给绑了去。

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倒无人察觉曲凝兮的忐忑。

她中规中矩,没敢跟裴应霄对视,两人本就八竿子打不着一处。

直到,曲凝兮不慎踩中一处湿漉漉的石面青苔,脚底打滑,崴了一下。

好在她及时站稳了,并无受伤,虚惊一场。

然而裴应霄迈步过来,长臂一伸把人捞住了。

他生得高大,曲凝兮只到他肩膀处,衬得娇小一只,他轻轻一抬手就把人打横抱起。

贵女们只见曲凝兮摔了一下,虽然没着地,但那是因为太子殿下动作太快了,及时伸出援手。

“曲姑娘没事吧?”

“可别是扭伤了……”

她们围了过来。

曲凝兮连忙摇头:“我没……”

裴应霄微笑着低头看她:“曲姑娘莫要逞强。”

那漆黑的眸底,似乎凉飕飕的,曲凝兮磕巴着改口:“我……我的脚好疼?”

小姑娘没有丝毫挣扎就选择了认怂。

裴应霄扭头唤来鸣恩,吩咐他快马加鞭,去把大夫带过来。

至于其他人,“皇后娘娘的纸鸢不可辜负,诸位且自便。”

他说完,亲自抱着‘崴脚’的曲凝兮去往不远处的凉亭。

把人安置在亭中的美人靠上,等候大夫到来。

徐姑娘看得目不转睛,手里捧着帕子,悸动不已。

忍不住道:“太子殿下的风度,当真令人折服。”

都知道皇后和东宫隐隐在别苗头,他不仅气定神闲,对皇后的侄女还一视同仁。

其他几位姑娘连声附和。

陆焰花瞥了两眼,拿过自己那个风筝,转身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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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凝兮窝在裴应霄怀里的时候,大抵僵硬得像一根烧火棍。

被放下来后,满是不安。

不知道他意欲何为。

贵女们没有跟随进入亭子,没多久便拿着纸鸢散开了。

此处骤然安静下来,太子的随从在外侧杵着,孙嬷嬷和银瓶也不敢贸然上前。

东宫的侍女置备齐全,三两下就捧出一个烹茶小泥炉,还有几提的点心盒子。

她们笑嘻嘻的朝孙嬷嬷两人道:“我们伺候即可,嬷嬷尽管歇着。”

孙嬷嬷哪能跟她争这个,带着银瓶退让在外头。

银瓶恨恨咬牙:“太子殿下打定主意要利用我们姑娘,给自己做名声呢!”

各家小姐不遗余力的夸赞,她可都听见了!

茶水糕点被一一摆上,甚至凉亭的外围还悬挂了遮挡的纱帘。

纱帘不挡人影,影影绰绰的,却好像一道屏障,把这一方小天地给圈了起来。

曲凝兮蜷着柔软的掌心,坐立难安。

她等着太子开口,但是裴应霄一言不发,还悠然地执起茶盏,垂首品茗。

沉默得让人心慌。

曲凝兮的目光投向亭子外面,估摸着旁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声,她必须有所表示了。

她背过身,在裴应霄瞧不见的角度,下狠手一把揪红了自己的面颊。

白皙柔嫩的小脸蛋,立时浮现醒目的红晕。

曲凝兮疼得雾眼蒙蒙,小声道:“今日得遇殿下,臣女心中欢喜……”

不在人前的裴应霄,浅淡的笑意依旧衔在唇畔,似乎已经将温润刻进骨子里。

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有多欢喜?”

曲凝兮可不会被眼睛所蒙蔽,越是美丽的事物,越具备毒性。

她瞅着眼前这张昳丽面容,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剖露心迹:

“若没有那夜巧遇,恐怕殿下永远不会留意到臣女,臣女忐忑之余,定然对此事守口如瓶。”

这是她一早就想好的,明确让对方知道,她绝不多嘴。

希望太子能高抬贵手,就此放她一马。

裴应霄眉梢微扬,却不提那天之事,道:“方才,孤遇见了彦檀先生。”

曲凝兮心头一跳,花林就这么大点地方,遇到也不稀奇。

她猜,他知道一切,索性也不隐瞒,“家中长辈让臣女与彦檀先生相看,不过,我们绝无可能。”

爹娘或是姑母,全都铆足了劲儿想拉拢文人,因为大桓安定已久,朝中文臣权柄更重。

太子定然一眼看穿了其中的小盘算……

“你和他绝无可能,那你和谁可能?”裴应霄略有几分漫不经心。

冷不防这么一句抛过来,曲凝兮被砸懵了。

拿不准此刻是否需要趁机再次表明心迹,她眉头一竖:“殿下……臣女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在背后默默望着殿下就够了……”

说着抽抽小鼻子,哼哼唧唧,话本里都是这么演的。

这样拙劣的演技,简直让人不忍拆穿。

裴应霄一扬手,把一枚穿了红线的乳白色小珠子放到她手心里。

曲凝兮犹豫一瞬,顺从接住,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望他,不解其意。

亭子外的日光,透过纱帘倾斜入内,映照在裴应霄脸上,高鼻深目,薄唇轻挑。

他道:“曲姑娘对孤一往情深,便以此物相赠。”

曲凝兮愣了一愣,没料到突然展开了私相授受的环节,紧接着听他笑眯眯道:“每一个背叛孤之人,都会被留下一截指骨。”

此话何解?

曲凝兮瞪着一双滴溜溜的葡萄眼,盯在那枚小巧的白色小珠子上。

它呈现一种浑白玉色,居然是——指骨?!

手掌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串着红线的小珠子‘啪嗒’落在石桌上。

曲凝兮花容失色,差点尖叫!

领着大夫回来的鸣恩跨步入内,习武之人耳聪目明,正好听见了殿下最后那句。

他不由嘴角微抽。

谁人那么有空,杀个探子还去挖骨头打磨?

显然曲凝兮当了真,整个人颤抖着,还在极力假装镇定。

裴应霄俯身在她耳畔,嗓音低沉:“这样的孤,你也喜欢么?”

曲凝兮胡乱一点头,含泪说:“……喜欢……”

裴应霄似笑非笑的:“既如此,把它留给你。”

娇滴滴的小姑娘,把自己的唇瓣抿得嫣红,细声细气朝他道谢。

裴应霄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舌尖轻抵上颚,可真是努力。

她会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