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澈靠坐在工位上，受伤的左脚被团团围住观摩。
打从他进特警队起小伤一直不断，但丧失行动能力的这还是第一次。
围观的人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整层办公室的人都陆续出动了。
袁野来得最早，靠在桌子上纳闷儿：“我说，大下雨天的你一个人在家煲什么汤啊？平常也没看出来你这么养生啊？”
纪淮澈一只手臂搭在桌上面无表情撑着脸，眼神压迫扫视过房间里昨天来探病的几个人，他们迅速扭开头，装作毫不知情。
他这才掀起眸，道貌岸然：“我一直都很注重自我保养。”
“你可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你。”
袁野跟纪淮澈同一批入职，他在缉毒队，两人平常工作往来密切，私下交情也不错。
他很了解纪淮澈并不是个居家的人，他们的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他们没有太多时间花在生活上，煲汤这种慢工细活根本就不属于他们这类人的行动范畴。
“台风，在家也没事情做。”
纪淮澈淡定岔开话题，“找我有事？”
“昨天的审讯有点东西。”
袁野拉了把椅子坐近，压低声音，“这次的迷药流入，可能牵扯到色情产业。”
纪淮澈倏然皱起眉，警觉道：“天盛？”
面前人点了一下头。
天盛娱乐是江州规模最大的娱乐公司之一，去年新上任的少东家就是冯川。之前在调查另一起案件时他们偶然发现天盛涉嫌涉足色情产业，但当时因为证据不足没有继续进行。
这也是他之前提醒赵清浔不要继续跟着冯川的原因，这人不只是酒色之徒这么简单。
“这个产业具体的规模现在不清楚，目前知道的是天盛提供视频和照片，然后买家在暗网上进行交易。”
袁野说，“至于这些照片和视频是怎么来的，受害人又有哪些，这些是接下来我们要查的方向。”
纪淮澈沉吟着，指节分明的手轻敲着桌沿：“天盛里应该有很多不知名的小艺人。”
“是，我今早查了一下，他们音乐部去年还在各高校招募练习生，现在公司里应该还有未成年人。”
袁野靠进椅子里，面色凝重，“但是有一点我没想明白，色情产业虽然暴利，但是天盛作为娱乐公司本身合法的利润也相当之高，为什么要铤而走险？”
纪淮澈淡淡道：“做这件事不一定是为了钱。”
袁野沉思半晌，开口道：“天盛的创始人去年退役，现在是唯一的儿子冯川接班。据说这位二代是个花天酒地吃喝享乐的主儿，之前网上传的各种盛筵他都榜上有名，要说色情视频这事儿是他的私人爱好，那倒也还真说得通。”
“有娱乐公司做幌子，对于他们来说受害人等于是源源不断，取之不竭。”
纪淮澈漫不经心转着笔，脑海里模拟着目前的情况，“他们内部应该分工明确，而且有做事的流程和标准，不会轻易留下证据，而受害者为了还能在圈里混，大多会选择忍气吞声。”
袁野往后枕着手臂，自嘲叹了一声：“所以现在压力给到我们了，去哪里才能找到愿意开口的受害人？”
***
市检察院。
赵清浔望着面前的女孩儿，从她的神色和状态中察觉到异常。
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提出去接待室，但被对方拒绝。而后两人坐上赵清浔的车，女孩儿沉默把手机递给她，自己低着头一言不发。
赵清浔疑心望了女孩儿侧脸一眼，垂眸看向手机。
屏幕上是短信界面，她只看了一眼内容就立时凝住脸色，迅速从头至尾浏览了一遍聊天记录，严肃抬起头来。
像是感受到她的视线，又像是因为展露了自己的不堪而难堪，女孩儿肩膀轻轻颤抖着，头低得几欲埋进膝盖里。
赵清浔压住心里的情绪，轻柔按住女孩儿的肩膀，叫她名字：“萧潇。”
她的声线清冷，平常显得疏离，但在此情此景下莫名让人信赖：“情况我大概了解了，我知道你需要帮助，现在我需要你尽可能详细复述这件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你跟这个人是怎么认识的？”
萧潇深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了脸，放在腿上的手颤抖着攥了起来，能看出她在竭力保持镇静：
“一个月前，我去参加同学哥哥的生日聚会，那天我从酒吧洗手间出来时被一个男人拦住。他说他是星探，正在寻找有潜力的新人，问我想不想做演员。”
“我开始时不相信，直到他拿出了天盛的名片，还有跟天盛艺人的合照和视频。”
赵清浔听见天盛两个字，眉心蓦地一跳。
“我给他留了我的联系方式，然后就回去了。不久后他发信息叫我去他的包厢，说是总监今晚碰巧也在，机会非常难得。”
女孩儿停了下来，望向前方的目光空洞，再开口时的声音明显哽咽，“我过去之后喝了他给我的果汁，再后来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醒过来时在酒店，房间里没有人，我很害怕，头也很晕，我也不确定我的身体有没有异样，赶紧离开回家了。”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您刚才都看到了。”
赵清浔冷着脸庞沉默不语。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段时间女孩儿一直被对方以那晚的不雅视频威胁，要挟她自拍更加露骨与不堪的视频传过去。
应该是害怕这件事被别人发现，对方发过来的视频截图和太过露骨的信息都已经被她删掉，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并不完整。
身旁的人轻声抽噎着，仿佛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一时难以平复：“我这段时间要崩溃了，我的人生已经毁了。”
“我不敢和家里人说，更不敢报警，我害怕被报复，我害怕那些东西曝光，别人会怎么看我？他们相信我是被迫的吗？我还能继续上学吗？”
她泪眼朦胧望过来，哭腔可怜颤抖：“姐姐，我还有救吗？”
赵清浔抬眸看她片刻，按在她肩头的手轻轻用力，声音很静，带着令人镇定的安抚力量：“我跟你一起面对，萧潇。”
女孩儿看着她的眼睛，稍微定了定神。
没有煽情鼓励的话，她条理清晰冷静道：“我现在说两件事，第一件，你回去后尽量整理这件事相关的信息发给我，越完整越好。”
女孩儿眼圈红着，无声点头。
赵清浔将手机还给她：“第二件，如果对方再联系你，你按照我接下来的话来跟他周旋。”
***
送走萧潇之后，赵清浔独自在楼下站了半天。
按理说她早已经过了刚工作时容易血气上涌的时期，她的职业也注定了她远比其他人更接近这个世界阴暗的一面，但今天的事情还是令她愤怒又郁闷。
愤怒是因为这件事情本身性质恶劣，郁闷则是因为对方作案的手段一点都不高明甚至非常老套，但就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成功骗到涉世未深的女孩子。
对于一名检察官来说，这种感觉实在太无力了。
赵清浔抱着手臂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情绪，转身踏上台阶。
刚才在萧潇说到自己第二天醒来头很晕的时候，她有一瞬闪念怀疑这件事跟这次的迷药流入有关。
如果对方真的是天盛的“星探”，结合上次纪淮澈说冯川是迷药的重要买家之一，连高层都参与其中，那是不是说明，受害者可能不止是萧潇一个人？
假如上述的推测正确，那么天盛在拿到多个受害人的私密视频后会去做什么呢？
交易？
赵清浔被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猜测惊得后颈一凉，身后有人叫她：“哎！清浔美女！”
她定神的同时转回身，宋涛抱着摞资料快步追上来跟她并肩，笑着调侃：“想什么这么出神，不叫你美女都不回头？”
因为这件事目前信息还很少，赵清浔没打算跟旁人透露，淡淡扯唇道：“我刚才在想，女孩子要面临的危险和诱惑很多，我们的安全教育工作任重而道远。”
宋涛看得很开：“咱们只是整个教育里占比最少的一环，理想状态是学校和家长也都能意识到教育不是只有考试，否则光靠咱们就是磨破嘴了也不够啊。”
“确实。”
赵清浔点了下头，身旁人见缝插针鼓动：“既然任重而道远，赵检察官要不要加入我们组，一起为教育事业奉献终身？”
她淡笑推拒：“我考虑考虑。”
点头道别后两人在走廊分开，赵清浔走进办公室在工位坐下，拿起笔翻开本子，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涉及到冯川和天盛，她犹豫要不要告诉纪淮澈这件事，但现在她知道的信息太少还不足以支撑她的推断，正踌躇不决时，桌上的手机振了起来。
她接起电话：“你好，哪位？”
听筒里是道客气的陌生女声，她认真听着，半晌，神色凝起：“好的苏老师，我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挂断电话后赵清浔抓起车钥匙和挎包走出办公室。
门外的走廊上，纪淮澈倚靠着窗台，垂眸看着微信里的照片。
墨色夜空中一轮皎月高悬，左下角几枝暗粉色的蔷薇，整体的构图和氛围都无可挑剔，但收到的人毫无回应。
他眼底不禁晦暗下去。
大概她不是不喜欢这张照片，而是不喜欢拍这张照片的人。
身后走来的人笑意盈盈，如若春风：“纪队长！”
纪淮澈一见宣传科的人脑袋就疼，收起手机冷冷掀眼：“有事？”
副科长年纪不大，是个长着笑眼的漂亮姐姐，在一众年轻男警察中人气很高。
她看了眼他的残肢，笑眯眯恭维：“你都受伤了还坚持来上班为人民服务，真是吾辈楷模。”
纪淮澈面无表情看着她，她面不改色继续游说：“有句老话说得好，叫来都来了，这周六的社区宣传刚好还差一个名额，你说这是不是天作之合？”
就知道被她盯上准没好事，纪淮澈不耐拧起眉尖：“我不——”
面前人抖了抖手里的表格，他余光瞟见小区那一栏赫然写着：尚东苑。
他生硬咽下了声音，半晌，沉声闷闷问：“几点？”
作者有话要说：同事：社区宣传需要你。
澈哥：我不去。
同事：在你老婆小区。
澈哥：我申请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