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鹰记得那是1979年3月5日夜,在中国某边境。
月朗星稀,山高林密,一条小路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黑暗中出现了十几个持枪的士兵,他们头戴钢盔帽,手臂上扎着白色毛巾沿山道向前飞奔而去,细碎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山谷回荡。
突然,四周的山上响起了枪声,子弹带着火光,扫射在士兵们周围,火星飞溅。
“卧倒。”
一连长于海鹰一声令下,士兵迅速卧倒。他果断指挥士兵还击,双方爆发激烈枪战。
“团部团部,我是于海鹰,我们遭到敌人的伏击,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巨大的炸弹声在于海鹰身边炸响,火光冲天。
黎明时分,炮火排山倒海般在敌方阵地爆炸,火光映红了山谷间的小道。
二连长陆涛带领突击队沿小道跑来,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孔。
借着炮火的掩护,陆涛几个前滚翻来到于海鹰身旁。
此刻,于海鹰的头部、胸部都渗着鲜血。
“于海鹰!海鹰!”
陆涛边喊边拉于海鹰的手。
于海鹰已经很虚弱,但仍疯狂地喊:“你放开我,陆涛,放开我!”
陆涛不顾他的吼叫,背起于海鹰就向山下跑。于海鹰挣扎着不愿撤退,但陆涛已经下达了命令:“撤。”
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爆炸,火光中,陆涛艰难地背着于海鹰爬起来,快速奔跑。
那一天,于海鹰永远无法忘记,那个血色黎明,陆涛救了他的命……
往事如烟般飘散了。
现在是1985年2月16日,于海鹰穿着跨栏背心躺在船舱的床上,聚精会神地看照片。这张黑白照是于海鹰和陆涛在陆军医院门前的留影,旁边还有乔红。
于海鹰将照片放在胸前,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他的胸部、胳膊上还依稀可见战争给他遗留下的伤疤。他双手枕在脑后,仰望着头顶旋转着的风扇。
一声长长的汽笛声打断他的思绪,今天是他到武警部队报到的日子。
于海鹰翻身跳下床,趴在船舱圆形的窗口向外眺望,大海的远处已经露出了模糊的海岸线。他想,陆涛这家伙肯定等得不耐烦了吧?
阳光灿烂,海风送爽。
金澜码头上,几个工人正站在角架上刷着宣传标语,有一幅写有“建设特区新家园”的标语牌,简陋但却显示出了改革开放初期的时代痕迹。
码头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身穿民族服装,头戴大斗笠的姑娘从广告牌前走过。
于海鹰在码头上四处张望着,没有看见陆涛的影子。
“奇怪,这家伙又想玩什么新花样?”
于海鹰提着旅行袋,身背人造革书包,满头是汗,但风纪扣依然紧扣。他走到一个小摊前,愣愣地看着一个当地人一刀将椰子砍开后狂饮。他没见过椰子,但听陆涛说过椰子特解渴清火。他放下行李,打算也买一个解解渴。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于海鹰同志吧?”
于海鹰愣了一下,赶快回头,看见一名陌生的武警站在他跟前,笑容可掬。
“我是第三支队的肖明亮。”肖明亮自我介绍道。
“噢,是肖政委啊!”于海鹰说着放下行李,转身向肖明亮敬礼。
肖明亮还礼后紧握着于海鹰的手说:“抱歉,让你久等了。”
“我也刚到。”
于海鹰说着四处张望。
“今天有点儿情况,陆涛执行任务去了,派我来接你。”
说话间,肖明亮拎起了于海鹰的行李向停在一旁的北京吉普车走去。于海鹰紧跑两步去夺肖明亮手中的行李。
于海鹰边夺行李边说:“自己拿,自己拿。陆涛这家伙就爱摆谱儿,政委他也敢派!”
于海鹰说着将行李扔在车上,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两眼盯着肖明亮头顶的帽徽不语。
肖明亮觉察出了于海鹰的疑虑,笑问:“是不是觉得我们武警的服装有点儿别扭?”
于海鹰笑了笑:“有点像空军,就是帽徽不一样。”
肖明亮说:“就这一点儿区别了。”
肖明亮说完上车,驾车驶向远方。
肖明亮开着吉普车行驶在红土飞扬的小路上,显得不冷不热。也难怪,随着金澜经济特区的建立,想往特区部队调的干部很多,但他们大多把特区想象成了繁华闹市。其实不然,刚组建的特区武警部队其实一穷二白,所以打退堂鼓的也不少。
于海鹰望着美丽的风光,满脸兴奋,毕竟这种热带风光他只在陆涛寄给他的相片上见过。
肖明亮瞥了一眼于海鹰:“感觉怎么样?”
“好!”
于海鹰响亮地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政委,这是我的调令。”
肖明亮又看了于海鹰一眼,没有接他的调令:“你先拿着吧,等熟悉完情况再说。”
于海鹰不解地:“怎么,不欢迎?”
肖明亮:“不是不欢迎,我们是有点儿怕。”
于海鹰不解地看着肖明亮。
肖明亮平静地:“你想想,师里面的军事尖子,二等功臣,指挥学院的高材生,还是军区乔副司令的乘龙快婿……”
于海鹰抢过话头:“政委,乘龙快婿这可不算是什么光荣履历吧?”
肖明亮笑了:“陆参谋长可是天天夸赞你啊,大家是盼星星、盼月亮,都盼着你来呢。可就是怕咱这庙小,怕装不下你这尊大佛啊。”
于海鹰哈哈大笑:“甭听陆涛这家伙瞎忽悠。”
肖明亮话锋一转:“怎么样,这次下来,你们家领导同意了吧?”
于海鹰笑了:“我们家领导说了不算,只要肖政委同意就行了。”
肖明亮听完也笑了。
吉普车驶在海天一色的风景之中。
吉普车驶进支队临时营区,在一排竹棚前停下。
几名士兵光着膀子正在用铁丝加固门窗,看着一身解放军军装的于海鹰和肖明亮跳下车来,并不觉得惊奇,大概是这种情形他们见多了吧。
于海鹰打量着简陋的营区,远处有几名士兵正在生火做饭,青烟缕缕,满眼荒凉。
“就这儿?”于海鹰问。
肖明亮点了点头:“现在感觉怎么样?”
于海鹰笑了:“比陆涛吹的差,比我想象的好。”
肖明亮:“哦?刚组建就这条件,可以说一穷二白啊。”
于海鹰“一穷二白好!毛主席不是说了吗?一张白纸能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
于海鹰说着把调令交给了肖明亮,以表示他的决心。
肖明亮告诫道:“海鹰,我要把调令交给总队,你再想要回来可就麻烦了。”
于海鹰疑惑地看着肖明亮:“政委,您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调令还能要回来?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呀?”
肖明亮:“实话告诉你,很多人刚来的时候都跟你一样,一见大海就激动,呆上两天就后悔,有的是交了调令又想要回去。还有的甚至连调令都没交,在这儿转了一圈就扭头向后转了!”
于海鹰双眉一锁:“陆涛不会没告诉您吧,于海鹰从来不给自己留退路。”
肖明亮笑了笑,把调令收起来:“那好,这调令先在我这儿放一段儿。”
于海鹰也笑了:“政委啊,看来您还是要给我留后路啊。”
两个人正说着,参谋张武急匆匆从远处跑来。
张武:“报告!”
肖明亮:“什么事?”
张武看了一眼于海鹰,没说话。
肖明亮反应过来,指着于海鹰介绍道:“噢,这是新来的于副参谋长。”
张武一楞,尴尬地向于海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于副参谋长好!我是作战参谋张武。”
于海鹰还礼,并没有与张武握手的意思。
肖明亮:“什么事,快说。”
“报告政委,有紧急情况!”
张武打开手中的夹子,接着说:“接市公安局值班室电话通报,榕树村武装冲突继续升级,陆参谋长和市里工作组的人被围困在村里,情况十分危急。”
于海鹰急忙问:“说具体点儿。”
张武:“现场通讯情况不好,听得断断续续,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肖明亮:“上级的意图是什么?”
张武:“还不清楚。”
肖明亮对张武说:“马上集合部队。”
张武:“是。”
肖明亮又对于海鹰说:“海鹰,你先休息一下,回头咱们再聊。”
肖明亮说完和张武向操场跑去。
几辆破旧的卡车停在操场上,刚组建的特区武警部队条件的确简陋。紧急集合的号声中,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速登车,乒乒乓乓把门关上。
肖明亮匆匆走到吉普车旁,打开车门,他愣住了。于海鹰已经换好武警服装坐在副驾驶座上。
肖明亮:“嗬,够神速的啊。”
于海鹰:“走吧,政委。”
肖明亮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刚到……”
于海鹰不等他说完,急忙说:“我刚到就碰上了战斗,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政委,出发吧。”
肖明亮笑了笑,打开后座门上车:“这就算是你的换装仪式吧。”
于海鹰也笑了。
一辆辆车警笛轰鸣着开走了。
榕树村风景如画,四周都是茂盛的古榕树。
村外的岔路口,停放着一台救护车,旁边是两个担架。
一发炮弹打过来,炸响,硝烟弥漫,面包车四周的人都迅速躲在车后。
远处传来枪声,大家又紧张起来。
市政府副秘书长陈然对公安局马局长说:“马局长,你赶快联络一下,看看武警部队什么时候能赶到?”
马局长拿着对讲机在呼叫:“肖政委,肖政委……”
但对讲机里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噪音。
通往榕树村的山路上,肖明亮坐在飞奔的吉普车上也焦急地对对讲机喊:“大声点,我听不见!喂,马局长……!”
对讲机突然断线。
“怎么样,政委,情况怎么样?”于海鹰急忙问。
肖明亮无可奈何地看着手中的对讲机:“没办法,这玩意太老,什么也听不清!快,咱们抓紧时间赶路!”
车飞驰在山间公路上。
车队终于到了榕树村村口。
听到村里传来“咚咚”的枪炮声,车队急停在公路上,全副武装的士兵飞身下车,开始集合整队。
肖明亮和于海鹰快步向村口的一辆警车跑去。
公安警车的引擎盖上,铺着一张简易绘制的地图,地图上压着两个对讲机,这就是临时指挥部。
公安和地方官员围着地图研究着战法。
“报告!”
陈然转过头看是肖明亮,忙招呼道:“老肖,怎么现在才赶到呀?”
肖明亮歉疚地:“对不起,陈副秘书长,车在路上抛锚了,没误事吧?”
陈然:“快过来,咱们合计合计。”
肖明亮和于海鹰围了上去。陈然抬头看了一眼于海鹰。
肖明亮赶忙指着于海鹰介绍说:“这是我们新调来的于副参谋长。”
陈然客气地向于海鹰点点头。
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枪炮声。
陈然:“情况紧急,马局长,你赶快把情况介绍一下!”
马局长接过话:“昨天晚上,我们接到乡派出所的报告,说榕树村和邻村东方村发生了武装械斗。派出所李所长带领武警部队的同志和政府工作组出面调解,没想到械斗没有制止住,警车还被他们砸了。”
于海鹰惊奇地问:“老百姓砸警车?”
马局长说:“因为李所长是东方村人,他们误认为武警是东方村请来的保安。”
于海鹰大惊:“什么?武警成保安了!”
这时,又一发炮弹在周围炸响,掀起一片尘土洒落在地图上。
肖明亮问:“村民为什么发生械斗?”
马局长说:“听说有人要来这里投资开发,两个村子为了争地,发生矛盾。具体情况李所长清楚。可今天早上,他陪武警和市里工作组的同志一起进村做工作,没想到他们进去就没能出来。”
陈然问:“工作组的同志被扣在哪儿?”
马局长指着地图说:“可能被围困在这座古庙里。”
陈然:“现在可以确定,这是因为误解引起的人民内部矛盾,我们宁可伤自己,也不能伤百姓,坚决避免矛盾升级。大家看看怎么办?”
肖明亮:“我认为,可以兵分三路,一路正面突击过去,首先把械斗的双方隔开,然后再兵分二路分别从左侧和右侧迂回进村,抓住时机,解救人质。”
陈然看一眼马局长:“马局长,你看呢?”
马局长说:“我看这个方案很好!”
于海鹰突然插话道:“我带一个排从正面突击进去。”
大家把目光聚向于海鹰。
战士们飞快地在村前开阔地跑着,突然,一发炮弹炸响,两名士兵被吓得趴在了地上。
于海鹰阔步走过来,大声说:“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些土枪土炮!”
一枚炮弹在他背后炸响,于海鹰一动不动。
张武从后面追了过来对他喊:“于副参谋长,危险!”
于海鹰:“你不呆在你的位置上,跑这儿干嘛?”
张武:“政委怕你不熟悉情况,让我来协助你。”
于海鹰不屑地看了张武一眼,走了。
于海鹰带着武警战士向村庄开进,不时有土炮弹在旁边爆炸,腾起浓烟和水柱。
到村口,于海鹰突然停住,后面的战士也缓缓停了下来,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烈日下的榕树前,横坐着的一群妇女儿童和老人挡住了队伍前进的通路,她们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于海鹰将举着的手枪缓缓放下,插进了枪套。
双方对峙着。
张武来到于海鹰面前,他征询地问:“于副参谋长,要不要鸣枪让他们让开?”
于海鹰皱了一下眉头:“先让部队后撤。”
张武愣了一下。
“没听见?我命令部队立即后撤!”于海鹰提高了声音。
“是。”
张武打了一个后撤的手势,队伍慢慢地往回撤。
大树后的民房里突然传来几声枪响,警犬开始狂叫。
于海鹰自言自语:“怎么把警犬带来了?真麻烦。”
张武赶紧对于海鹰解释:“当时情况不清楚,我们把能带的都带上了。”
远处又传来几声狗叫。
于海鹰对张武说:“马上把警犬关起来。”
说着,于海鹰解下自己的手枪交给张武。
张武一脸不解地望着于海鹰,不知这个新来的于副参谋长想搞什么花样。
于海鹰:“让一班放下武器跟我来。”
张武:“于副参谋长,这样太危险了,他们手里都有土枪……”
于海鹰:“难道老百姓的军队还怕老百姓不成?”
这时又一支土枪从民房内伸出来放了一枪,冒着黑烟。
于海鹰对张武喊:“叫一个会讲当地话的跟我来!”
于海鹰和几名战士走到了坐在路中间的妇女儿童面前。很快,士兵林阿水跑到于海鹰跟前。
于海鹰问他:“你是当地人?”
林阿水:“是,首长。”
“你告诉他们,我们是武警部队,我们是代表政府来解决问题的,决不偏袒任何一方,让他们千万要冷静,不要误会。”
林阿水不断地用当地话解释着部队的意图,老人、妇女、儿童渐渐安静下来。
一名受伤村民被抬了出来,官兵们迅速上前给他医治。
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你们真的不会包庇东方村的人?”
于海鹰:“难道你不相信政府?”
他说:“我就是政府的人,我怎么会不相信政府呢?”
于海鹰问:“你是村长吗?”
他答:“不,我是榕树村的会计,我叫邱永兴。”
于海鹰对邱永兴说:“你既然是政府的人,就一定要协助政府解决问题。”
邱永兴:“当然,只要你能一碗水端平!”
突然,一发炮弹从人们头顶飞过,邱永兴吓得躲到了于海鹰身后。
炮弹爆炸了,驯犬员被炸伤,驯犬员手中的锁链滑落。受惊的警犬狂叫着向村口冲去,被一名士兵抓住。士兵被警犬拖倒,他仍然没松手中的锁链。
疯狂的警犬回过头来冲着士兵撕咬,并挣脱士兵突然向村民扑去。
情况万分危急。
此刻,张武举着枪跑到于海鹰身边。
于海鹰果断上前夺过张武手中的枪,转身一击,枪响了,警犬应声倒下。
人们惊呆了。
只见一名士兵满脸是血地躺在地上,警犬就倒在了他的身边。
村民们都围了上来。
也许是听到了枪声,肖明亮和陈然从远处跑来。
一名村民扭头向村子里跑去。
肖明亮拿过通讯员手中的喇叭大声地说:“乡亲们,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我们是来保护你们的。刚才你们都看到了,我们的战士宁愿被狗咬,我们宁愿打死警犬,也绝不让你们受到伤害。他们为什么?就是因为怕大家误会,造成不必要的牺牲……”
受伤的驯犬员抱着自己的爱犬痛哭不已。于海鹰把士兵送上了救护车,目送着救护车鸣笛远去。
村民们纷纷走到榕树下,交出了土枪。
“于海鹰,海鹰……”
远处传来了陆涛的呼喊,于海鹰回头一看,陆涛正向他飞跑过来,他也飞快向前迎上去,陆涛一把将于海鹰抱住,兄弟俩终于久别重逢了。
雨过天晴,山林间白雾飘荡。山坡上,新堆起一个小坟,坟前竖起一块木牌,上面写着:烈士贝贝之墓。它周围摆着一个用野花扎的花圈和盛着肉的盘子。
驯犬员在墓前哭成了泪人。
于海鹰摘下帽子,默立在墓前。
远处传来陆涛的声音:“于海鹰!”
于海鹰看见陆涛在山坡下向他招手,他阴沉着脸走下来,陆涛迎上来说:“省报的记者不是说好要采访你的嘛,怎么跑了?”
于海鹰只顾闷头走路,没有应声。
陆涛跟在他身后说:“省报的记者来一趟多不容易,咱们一定要好好配合人家。说实在的,海鹰,你刚来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确给哥们争脸了!所以,这回咱们一定得好好风光一把。”
于海鹰仍然不说话。
陆涛急了:“哎,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句话呀?”
于海鹰闷闷地说:“别搞什么采访了。”
陆涛:“为什么呀?”
于海鹰面无表情:“不为什么。”
陆涛说:“不为什么你就必须配合省报记者。于海鹰,这可不是你个人的事儿,这是党委的决定。你就别谦虚了,这次是你接受要采访,不接受也要采访!人家已经给我露底了,他们搞个大东西,绝不是豆腐块!”
于海鹰什么也没说,甩开大步走了。
陆涛拉着于海鹰走进自己办公室时,两名女记者派头十足地正在翻看报纸。
“哎呀,两位大记者,真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们于副参谋长有点儿怕记者,尤其是女记者。”陆涛打趣说道。
于海鹰皮笑肉不笑应付了一下,瞪了一眼陆涛。
陆涛一脸坏笑。
这时,一名干部跑到门口:“报告,于副参谋长电话。”
于海鹰正想趁机逃走,但被陆涛一把按在了椅子上。
陆涛:“你好好和记者聊,电话我去帮你接。”
于海鹰正想说什么,陆涛已经跑了。于海鹰无可奈何地转过头,看着记者。
支队临时值班室桌上有一部老式电话,听筒放在一边,陆涛快步走进来,一把抓起电话:“谁呀?谁找于海鹰?”
电话那端传来于海鹰妻子乔红的声音:“我是她爱人,请问一下于海鹰在吗?”
陆涛惊喜地:“噢!是乔红,乔大小姐啊,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乔红:“陆涛,于海鹰呢?”
陆涛:“他呀,这会儿不在。不至于吧,才分开几天呀?”
乔红:“他干什么去了?”
陆涛:“他呀,他这可是立大功了,正在接受省报女记者的采访呢。哎,乔红,你什么时候过来啊,你要是再不来……”
陆涛的话还没说完,乔红已经挂断了电话。
陆涛若有所思,慢慢地把电话挂上。
“陆参谋长。”
陆涛回过头来,只见两位女记者从门外走进来。
女记者:“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陆涛惊讶地:“什么?采访完了?”
女记者笑了笑:“啊。”
女记者看见陆涛不解,接着又说:“你们于副参谋长是一名真正的军人,这是我参加工作以来碰到的最纯粹的军人。”
陆涛莫名其妙地看着记者,笑了。
女记者:“他说话都跟打枪似的,每一颗子弹必须消灭一个敌人。”
陆涛:“梁记者真会开玩笑。”
另一女记者接过话说:“我们问于副参谋长,你对这次任务有什看法?他说没看法。我们又问他,你在战斗中想到了什么?他说没有想。我们再问他,在战斗中什么事儿让你最激动?他说不知道。于副参谋长一共说了三句话九个字,于是我们的采访就结束了。”
陆涛尴尬地:“他人呢?”
女记者:“我们也不知道。”
远远的海面上有船只开过,长长的汽笛声回荡在空中。
四处寻找于海鹰的陆涛,突然发现于海鹰躺在沙滩上,仰望着天空。
陆涛在于海鹰身边俯下身说:“于海鹰你小子真行,居然用三句话九个字,就把两位大记者打发了,我说你这是闹哪门子情绪呀?”
于海鹰:“我闹情绪了吗?我在看天呢。你瞧你们这儿的天多蓝呀。”
陆涛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别扯了,你这个人肚里一打雷,脸上就下雨。”
于海鹰:“陆参谋长这是批评我不成熟?”
陆涛:“你不是不成熟,而是太成熟了,熟透了。”
于海鹰不解地看着陆涛。
陆涛:“你这次调动是不是没和乔红商量好?”
于海鹰:“没商量好我能来吗?”
陆涛:“这事你干得出来。”
于海鹰看了陆涛一眼。
陆涛:“刚才乔红来电话了。”
于海鹰呼地一下坐了起来:“她说什么?”
陆涛:“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她就把电话给挂了。”
于海鹰长出了口气。
陆涛:“这几天从你的脸色上我早侦察出来了,如果后悔还可以商量,别让乔红今后怪我。”
于海鹰:“你们俩从小一块长大,她那个狗脾气,你还不了解吗?”
陆涛:“不了解,我现在谁都不了解,比如你吧,从到这儿就一直拉着个脸子。你对我有意见就直说嘛!”
于海鹰:“说什么?”
陆涛:“说我吹牛!把这儿吹得太好了,说陆涛是个大骗子把你骗来了,对吧?”
于海鹰扭头看了一眼陆涛:“你以为我是傻子啊?”
说着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向前走去。
陆涛追过来挡住于海鹰的路:“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别给我玩深沉。”
于海鹰:“陆涛,你把我从北京忽悠来干什么?”
陆涛玩笑地说:“干什么,保家卫国呀!”
于海鹰很认真地:“可是我们现在干的这叫什么事啊?两个村子打架,我们去劝架,牺牲了一条警犬!还要立功受奖上报纸?”
陆涛笑了:“海鹰啊,你刚从解放军过来,脑筋恐怕还没转过弯来。这就是武警部队的任务,这就是武警部队的战斗。”
于海鹰睁大眼说:“这也叫战斗?”
陆涛点了点头。
于海鹰“你不觉得可笑吗?”
陆涛:“这有什么可笑的。”
于海鹰“还不可笑?别的不说,你就看看咱们这身衣服,说是军队吧,头上没有红五星;说是警察吧,它又是军队的编制,老百姓怎么不把咱们当保安?”
陆涛:“所以,我们叫武装警察部队。”
于海鹰叹了一口气:“这兵是越当越差了,下一步干脆改民兵算了!”
陆涛看了于海鹰一眼:“我算是明白了,你还是放不下解放军老大哥的架子。”
于海鹰没有答话,两眼盯着陆涛。
陆涛:“你整天嚷嚷着问我敌人在哪儿,我今天知道敌人在哪了。”
于海鹰:“在哪?”
陆涛笑了笑,指着于海鹰的脑门:“在这儿。”
于海鹰不解。
于海鹰“政委早说过了,最大的敌人是你自己。”
于海鹰冷笑了两声。
陆涛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于海鹰一本正经地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扯淡!”
说着甩开大步走了。
转眼就要到春节了,竹棚搭建的支队临时营区门口,一名士兵正将“欢度春节”的春联贴在门楣上,士兵们打闹着制造出了几分节日的气氛。
一辆挂空军牌照的吉普车悄然开过来停下,一位身穿空军服装的女干部拎着皮包从车上下来。后面跟着一位40岁左右的空军干部,手里拎着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北京果脯。
“……陈局长啊,这过年就要吃饺子,我们支队北方人多。面粉的事儿请您一定支持一下,拜托了!”
陆涛正在办公室里打电话,韩非跑进来,陆涛示意韩非别出声,他按了一下电话,又继续拨号,边拨号边对韩非说:“什么事?”
韩非喜出望外:“报告参谋长,咱们支队是不是调来个女干部?”
陆涛瞪了他一眼:“胡说!咱们这儿连女厕所都没有,谁说调来个女干部?”
韩非:“人都来了,正在院里视察呢,长得绝对漂亮!”
话刚说完,门口传来敲门声,陆涛向门口望去,愣住了,乔红拎着小包站在门口。
陆涛赶紧起身迎过去:“哎哟,我的天那!乔红?你怎么来了?”
乔红面无表情地说:“我来参观一下陆参谋长世界一流的武警部队啊!”
陆涛觉得乔红来者不善,忙赔笑脸:“这不成问题,但那是不远的将来。”
韩非也赶忙抱了一个椰子过来递给乔红:“我叫韩非,是陆参谋长的通讯员,有事您尽管招呼我。”
乔红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椰子。
陆涛瞪了韩非一眼:“人家有事招呼于副参谋长,招呼你干吗?”
韩非一愣,赶快溜了出去。
乔红见韩非离去,马上拉下脸来:“士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陆涛,你吹牛的水平见长啊!我想,只有于海鹰这样的傻子,才会上当受骗!”
陆涛又忙赔个笑脸:“我说乔大小姐,您千万别生气,你一生气我就六神无主了!哎,还没吃饭吧,让罗静给你做一顿原汁原味儿的海鲜吃。”
说着就拿起电话,准备拔号。
乔红:“不用这么客气,你还是先把我们家于大傻找来吧。”
陆涛笑了笑,还是给罗静拨了个电话。
支队新训队的新兵正在操场上开饭。
张武陪着于海鹰走了过来:“张武,上次战斗中士兵为啥跑不动?”
张武小声答:“素质太差。”
于海鹰又问:“那又为啥有个新兵被吓得尿了裤子?”
张武:“心理素质太差。”
于海鹰:“对喽,所以必须从新兵抓起,打牢基础,提高素质。”
张武洪亮地说:“是。”
于海鹰又问:“训练上有啥困难没有?”
张武:“训练倒没什么困难,就是生活上有困难。眼看就要过年了,上面的经费迟迟拨不下来,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
两人正说着,有一个班的新兵忽然骚乱起来,大家争先恐后地抢着刚出笼的包子。
于海鹰见状,问:“那边干嘛呢?”
张武一看,发现几名士兵争吵了起来,赶紧跑过去,大声呵斥:“干什么呢!你们是国民党兵呀?真不像话。”
新兵规规矩矩蹲回原地,吃了起来。
于海鹰走过去,只见装汤的大锅里漂着一顶军帽,他伸手将帽子捞出,甩了甩,递给张武。
张武接过帽子,难过地说:“新兵已经好久没见着肉了。今天吃包子,所以……”
这时,陆涛从远处跑过来,拉起于海鹰就走。
于海鹰挣扎了两下:“干嘛去呀?”
陆涛喘着气:“快走吧,乔红来了!”
于海鹰笑了笑:“不可能。”
陆涛:“不可能?你老婆净办不可能的事,原来你说乔红不可能看上你,看上的是我,结果呢,你们俩倒成了一对,这不可能就被乔红同志变成了可能……”
陆涛还要接着说,于海鹰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里的简陋和闷热是乔红没想到的,她拿着把扇子正在使劲地扇着,于海鹰跑了进来,她也没有搭理他。
于海鹰兴奋地:“哎呀!我的好领导,你来得太及时啦,你要不来,这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呢。”
说着,就凑上前要拥抱乔红。
乔红架开他的胳膊,站起身来:“你少来这套,没看这是办公室啊?”
于海鹰自我解嘲地小声嘟囔:“咱俩还能有什么公事?”
乔红白了于海鹰一眼:“有,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说公事的,坐下。”
于海鹰愣了一下,乖乖地坐下。
乔红把门关上,将一块毛巾扔给于海鹰:“擦擦你的臭汗吧,这个鬼地方跟澡堂子也没什么两样。”
于海鹰接住毛巾擦了起来。
乔红从包里拿出一瓶婴儿痱子水,走到于海鹰身后帮他往脖子上抹着,边抹边说:“看你这一身的痱子,怎么样?上当了吧?”
于海鹰不出声。
乔红继续:“我当时怎么劝你,你都不听,还给我来个不辞而别,现在后悔不后悔?”
于海鹰嬉皮笑脸地说:“这地方有卖痱子水的,只可惜没有卖后悔药的。”
乔红:“我这儿卖。”
于海鹰一愣。
乔红:“既然你觉得这儿热,那就跟我回北京凉快凉快吧。”
于海鹰愣了,自言自语:“回北京?”
说着,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乔红:“这次我的任务不是来陪你在这儿过年,是要把你这个傻子领回去。”
于海鹰:“瞧你说得跟真的似的,军区是你们家的?你以为老头子什么事儿都能办啊?”
“接收手续我都带来了,你过目一下吧。”乔红得意地说,然后就打开包,取出一个牛皮信封。
这时,有人敲门。
于海鹰冲着门喊:“谁啊?”
“我。”
原来是肖明亮。
于海鹰赶快跑过去把门打开,门外,除了肖明亮,还有张武、韩非和一些支队干部,他们是来参观于海鹰媳妇的。
肖明亮打趣地:“于副参谋长,你们家领导一来,就让人家躲在办公室里办公,这不合适吧?”
于海鹰一脸尴尬,乔红大方地走过来打招呼:“肖政委,你好。”
肖明亮热情地握住乔红的手:“你这个乔政委可比我这个肖政委管用,你这一来啊,咱们支队这个年就过得踏实了。”
乔红笑着说:“政委别安慰我了,我有那么重要吗?”
肖明亮笑着,把头转向于海鹰:“重不重要,得问问咱们于副参谋长。”
于海鹰赶忙说:“重要,重要,非常重要!”
大家笑了起来。
肖明亮:“陆涛那边把饭菜都准备好了,大家都急着一睹乔政委的芳容呢!”
韩非他们也在旁边起哄,远处的战士们敲起了饭碗,以示欢迎。
乔红嫣然一笑,走出门去向大家示意,众人随之而去。
夜雨纷飞,支队操场上停着一辆面包车。
车内,面包车的车顶灯昏暗、发黄,支队干部挤坐在车上,最后上车的陆涛随手“哗”地把车门关上。
坐在第一排的肖明亮巡看了大家一眼,说:“党委会议室已经住上了人,咱们只好在这儿开会,委屈大家了。”
陆涛接过话:“列宁同志说过,面包会有的,房子也会有的,今后咱们多修几个会议室。”
肖明亮:“今天这个面包车会议,就是要解决面包的问题。”
大家轻声笑了,很快又静下来听肖明亮讲。
肖明亮:“这次党委会没别的议题,就一件事,关于猪肉的问题。”
大家愕然。
肖明亮:“这个猪肉的问题,是个严肃的问题,也是政治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我们当前面临的一场战斗。”
众人一下笑开了。
突然,车门“哗”地被拉开了,于海鹰把脑袋伸进车内,说:“既然是战斗,不能不让我参加。”
肖明亮奇怪地:“于副参谋长,你爱人刚来,好好陪陪人家,这也是政治任务。”
陆涛跟着说:“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往外跑?”
大家一阵哄笑。
陆涛赶快说:“哎,大家别往歪处想啊!”
于海鹰上车将车门关上,坐在座位上。
肖明亮:“每逢佳节倍思亲呐,春节就要到了,如果我们不能让官兵们吃上一顿猪肉饺子,这个节下来,我看又有一批人会调走。所以,能不能吃上猪肉,就成了稳定部队的政治问题。你说呢?老陆。”
陆涛:“政委说得对,一个炊事员顶半个指导员嘛。我看这事不用讨论了,就交给我吧。”
于海鹰接过话:“陆参谋长抓大事,这点儿事还是让于副参谋长去办吧。”
陆涛严肃地:“海鹰,你刚来,情况不熟悉,瞎掺和什么?”
于海鹰笑笑:“不熟悉,一掺和不就熟悉了吗?”
陆涛怀疑地盯着于海鹰:“不会是和老婆闹矛盾了吧?告诉你于海鹰,党委已经决定了,你目前的任务就是陪好你们家乔政委。”
于海鹰还是笑笑:“党委决定?我还没举手呢!”
第二天清晨,于海鹰和韩非坐着卡车行驶在临海公路上,他们的任务就是去找猪肉。初升的红日跃出了海面,耀眼的金光照在车窗上。
韩非深有感触地:“于副参谋长,嫂子那气质啊,真是没人能比。绝不是一般的小家碧玉,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于海鹰心事重重地:“是吗?”
韩非:“我敢向毛主席保证,昨天一亮相,把所有的人都震了。以后谁还敢把家属往支队领呀?”
于海鹰焦急地:“行了,咱们说正事儿吧。”
韩非嘟哝着:“不就是猪肉嘛?这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陆参谋长让我来协助您,就是让我来排忧解难的。”
于海鹰:“呵,你小子口气不小。”
韩非眉飞色舞:“这么说吧,在金澜的地头上,还没有我韩非办不成的事儿!于副参谋长要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
于海鹰打断韩非的话头:“韩非,你这是带我们去哪儿买猪肉啊?”
韩非往窗外一看,街道两旁关门闭户:“明天就过年了,现在哪儿也买不到猪肉。”
于海鹰一听就急了:“买不到猪肉,你领着我们瞎转悠什么?”
韩非看了他一眼:“于副参谋长您别急,咱们得去找关系!”说罢,他对司机说:“小刘,前面右转弯。”
于海鹰盯着韩非:“你有熟人啊?”
韩非得意地:“我有‘手榴弹’和‘二十响’,没有熟人也能把他们炸翻了。”
说着,拿过身旁的包打开,露出了两瓶酒两条烟。
于海鹰恍然大悟:“你小子道行不浅啊?”
韩非笑了笑:“这叫跟上形势,我跟你说吧,于副参谋长,只要我们跟上形势,再困难的事情,只要我们采取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都能搞定。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于海鹰瞪了韩非一眼。
韩非:“当然,于副参谋长一般也不会有什么难事儿,老岳父是那么大的首长,就算有什么事儿也用不着我们这样的小萝卜头,对吧?”
于海鹰瞪着韩非,突然冲司机喊:“停车!”
司机赶紧把车靠边停下,于海鹰指着后车厢,面无表情地说:“韩非,带着你的‘手榴弹’和‘二十响’到车厢上去。”
韩非愣了。
“听不懂呀?你上去!叫林阿水下来。”
韩非灰溜溜地拎着东西爬上了后车厢。
黄昏,罗静推开家门走出来,焦急地四处张望。
一辆吉普车开过来,罗静急忙迎上去,陆涛一见马上问:“出什么事了?”
罗静:“乔红不见了!”
陆涛一惊:“怎么可能?”
罗静:“哪儿都找过了,就是找不着!”
罗静急得要哭了。
司机小刘把车停在榕树村村口,于海鹰用力地敲打着司机楼的后窗,见没有动静,他钻出司机楼,翻上后车厢,只见韩非拎着喝空的酒瓶,扯着呼噜,睡得正香。
于海鹰俯下身子,推了他一把,韩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看是于海鹰,赶紧问:“参谋长,咱们到哪了?”
“酒厂。”
韩非欲起身,于海鹰扶住了他:“手榴弹没扔出去,你小子先把自个儿给炸倒了!下来吧。”
韩非不解地问:“猪买着了?”
于海鹰摇摇头:“明儿再想办法吧。”
韩非从车厢上翻了下来,钻进了司机楼里。
南方的夜很恬静,很凉爽。支队的草棚外。榕树下,战士们排成了长队等着乔红看病。
一名战士张开嘴,乔红拿手电筒照了照,说:“没事,就是扁桃体有点儿发炎,吃点药就没事了。”
战士站起来,另一名战士又坐了下来,长长的队伍里还有几名支队干部。
乔红问坐在对面的小战士:“你哪不舒服啊?”
小战士紧张地:“头,头,头有点儿疼。”
乔红:“头的哪个部位?”
小战士在头上胡乱指了一通,其实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是来看乔红的。
陆涛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拍了一下小战士的脑门:“我看你没病,头疼是想媳妇想的。”
战士们哄笑,小战士做了一个鬼脸跑了。
乔红也笑了:“下一个。”
“行了,行了,让乔医生休息休息。”说着陆涛把排队的战士轰走了。
乔红忙说:“我不累呀,真的。”
陆涛:“乔红,你跑到这儿来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呀?罗静急得都哭了。”
乔红大大咧咧地:“这有什么好哭的,于海鹰在你们手里,我还能跑到哪儿去呀?哎,我们家于海鹰呢?”
陆涛:“买猪肉去了。”
乔红若有所思地:“看来我不如猪肉重要呀。”
乔红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向院里张望着,透过窗户,她终于看到于海鹰出现在营区。
乔红马上坐在床边,一脸的严肃。
于海鹰扛着香蕉走了进来,看着乔红说:“哎呀!猪没买成,倒给我们家领导买了一串新鲜的香蕉……”
乔红没好声气地:“那你这意思是明天还要去?”
于海鹰:“恐怕是吧,猪买不回来这年没法过呵。”
乔红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于海鹰察觉乔红的情绪不对,掰一个香蕉准备递给乔红,乔红一抬手,把香蕉打落在地上。
这时,用木板隔开的另外一间屋里,有人喊:“于副参谋长,我们都出去散步啦!”
陆涛也大声说:“散完步,全体到会议室开会!”
于海鹰心领神会应道:“知道了!”
乔红感到莫名其妙:“真可笑,深更半夜散什么步?”
于海鹰笑着迎上去:“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给咱俩腾地儿呗!”
说着,于海鹰顺手搂住乔红:“老婆,让你久等了,都是猪惹的祸。”
乔红把于海鹰的手推开,盘腿坐到床上,严肃地说:“调动的事儿,你跟肖政委他们说了吗?”
于海鹰忙说:“哟,今天出去买猪,这事还没来得及说呢。”
乔红冷冷地:“我就知道,只要我不走,你这猪永远也买不回来,是吧?”
于海鹰赔着笑脸:“怎么可能呢?”
乔红“哼”一声说:“什么不可能,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你不是去买猪,而是想躲我!”
于海鹰:“我躲你干什么呀?”
乔红:“你不想跟我回北京!”
于海鹰顿时语塞。
乔红白了他一眼:“我说中了吧?”
于海鹰:“说中什么啦,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跟你回北京?行了行了,咱们睡吧,啊?”
于海鹰说着脱掉衬衣,去拉乔红。
乔红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椅子边坐下,盯着于海鹰问:“别来迂回战术,你今天告诉我个准信儿,走还是不走?”
于海鹰搪塞道:“就是走,也得过了今晚再说吧?行了,乔红,咱们别浪费时间了,你看别人为了给咱们腾地儿,大半夜的还在外边散步,多不容易呵!”
于海鹰又想去哄乔红,可乔红不理他。
于海鹰:“乔红,你怎么越来越不理解我了呢?”
乔红委屈地:“我不理解你?我不理解你会嫁给你?”
于海鹰一时无语。
乔红急了:“于海鹰,你总说我不理解你,可是你理解我吗?为了你的事,我四处求人;为了你的事,我把老爷子的面子都搭了进去;为了你的事,我不顾一个女人的面子,大老远从北京跑到这来,等你求你,可是你竟然不把这些当回事,整天跑出去买猪,难道我在你心目中还不如猪重要吗?”
说着,乔红哭了起来。
于海鹰赶紧拿毛巾替乔红擦泪,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知道你不是那种庸俗的女人,也能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乔红伤心地:“你清楚个屁!于海鹰,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那次受了重伤,谁给你做的手术?当时黑灯瞎火的,又没有麻醉药,我一针一针地缝,你却一声没吭。说实在的,当时我打心眼里佩服你。那针扎在你身上,却痛在我心上,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完了,我爱上了你。后来你成了英雄,你在军里做事迹报告,我场场到场,听一次哭一次,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男人,没想到你现在变得这么软弱……”
于海鹰无声地笑一下:“软弱?我于海鹰软弱过吗?乔红,我是个软弱的人吗?”
乔红:“那你就勇敢地面对现实。”
于海鹰:“现实就是我不能走!当然啦,起码是暂时不能走。”
乔红:“那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这个鬼地方?”
于海鹰:“我不为什么,我就是讨厌机关那种老气横秋的氛围,我喜欢基层热火朝天的生活,在这儿虽然苦点,但我心里踏实!再说,我也不能当逃兵呵!”
乔红:“我让你回北京,完全是为你的前途着想,在这儿你能有什么前途?在北京天地宽广,发展的空间比这强一百倍!”
于海鹰笑着说:“你当我是傻子啊,我老婆的这片苦心我能不知道吗!”
乔红:“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走还是留?”
于海鹰:“哎哟!乔红,你真不愧是空军,怎么绕你都能绕回来。这样吧,你最起码得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吧?”
乔红:“没几天,就一天!”
于海鹰:“好好,就一天。”
乔红突然笑了:“这还差不多。”
乔红接过于海鹰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清晨,部队在海边出早操,远处传来一阵猪叫声。战士们不约而同放慢了脚步,于海鹰闻声望去,只见陆涛陪着邱永兴,边走边说着什么,战士们欢天喜地地朝猪跑过去。
于海鹰跑到陆涛面前,高兴地问:“谁搞来的猪?”
陆涛:“你呀!”
于海鹰被搞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涛对于海鹰:“这是榕树村的邱会计,你们见过的。”
于海鹰想起来了:“对对,见过,上次……”
邱永兴赶忙上前握住于海鹰的手说:“于首长,上次多亏了你的那一枪,要不我们还真误解了你们的一片苦心呀!”
于海鹰明白了,激动地握住邱永兴的手。
黄昏的海边,罗静和乔红在合影。海浪轻拍着岸边,乔红赤着脚,在沙滩上捡着贝壳。
罗静:“这帮男人真讨厌,整天是忙啊忙啊的,你看这杀了猪,还要挨家去送肉,闹得于海鹰也没时间陪你。”
乔红装作不在意地:“有你陪我就行了,我才不稀罕他呢!”
罗静笑了:“是嘴硬吧?”
乔红:“真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于海鹰为什么死赖在这不走。”
罗静不解地问:“为什么?”
乔红:“因为他爱上你们家陆涛了!”
说完,两个女人哈哈笑了起来。
除夕晚上,金澜市华灯初上,空旷的街道上寂静无人。远处只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民工一群群围着街边的电视看春节晚会。
陆涛和于海鹰从一干部家中走出,干部和家属送到门口,感激地拉着他们的手道:“首长您们放心,大过年的你们还给我们送肉,就冲这一点我绝不走了!”
陆涛对他们说:“好好过个年吧!”
说着和于海鹰一起挥手向他们告别,走向路边的吉普车。
两人开门上了车,于海鹰从吉普车后座拎出两串包着红纸的猪肉。
于海鹰说:“快点儿走吧,还有两份没送完呢。”
陆涛笑着说:“还往哪儿送啊?这是咱俩的。”
于海鹰一下明白过来。
这时,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和热闹的鞭炮声,新的一年已经来临了。陆涛一把抓住了于海鹰的手,激动地说了一句:“新年好!”
于海鹰也高兴地摇着陆涛的手,回一句:“新年好!”
陆涛:“年过了,肉也送完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也到了!”
于海鹰奇怪地看着陆涛,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陆涛从包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交给于海鹰:“这是你的调令,政委让我还给你,明天,你和乔红就安安心心上路吧。”
于海鹰手拿着调令,愣住了。
陆涛真诚地:“我和政委商量好了,这里的条件确实太差,发展的空间远不如北京,别耽误你的前途。”
于海鹰苦笑着说:“你们这是赶我走啊?”
“就算是吧,海鹰,你已经够意思了。”
说着,陆涛的眼圈红了。他发动汽车离去,街铺里传出的《难忘今宵》的曲子飘荡在夜空中,消失在空寂的街道上。
回到临时接待室已是凌晨。于海鹰推门进来,屋内亮着灯,满地摆着收拾好的行李,乔红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
于海鹰顺手关了灯,蹑手蹑脚过去,上床睡觉。
于海鹰刚一躺下,乔红突然开口了:“陆涛把调令给你了吗?”
于海鹰吓了一跳,把灯打开,看着乔红说:“给了。你怎么知道的?”
乔红说:“肖政委找我谈过了,他希望你和我一块儿走。”
于海鹰没说话。
乔红面无表情地说:“我和空军那边已经联系好了,他们明天早上七点来车接。”
说着,乔红把灯关上。
于海鹰满腹心事地望着窗外,夜空中偶尔有烟花升空爆炸,火花飞舞。他想,这是乔红下的最后通牒,明天,明天能走吗?
第二天一早,肖明亮和陆涛来到临时接待室,下了吉普车,看见于海鹰已经站在了门口。
肖明亮笑呵呵地对他说:“海鹰,我和老陆代表支队党委来送送你们。”
于海鹰冷静地:“不用送了。”
陆涛说了:“开玩笑,哪能不送呢?”
于海鹰:“乔红早走了,你们还想送我走吗?”
陆涛惊诧地:“她自己走啦?”
于海鹰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调令交给了肖明亮。
肖明亮接过调令,半晌,才说:“你这是……”
夜色如梦,人声鼎沸。
支队操场上摆着数十口火锅,数百名官兵一桌一桌围坐一起共度新春佳节。陆涛端起盛满酒的大碗,眼含热泪走向于海鹰:“兄弟!好兄弟!真正的好兄弟!来,我敬你一杯!”
说着,陆涛举碗一饮而尽。
于海鹰也喝干了碗中的酒。
陆涛一把将于海鹰抱住。
肖明亮眼中也闪着泪光,他激动地站起身来,面对众人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操场上立即安静下来。
肖明亮说:“大家可能都听说了,咱们刚调来的于副参谋长,放弃了回大城市的机会,放弃了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放弃升官的机会,主动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艰苦创业,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于副参谋长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身上具有我们军人的最高贵的品质!同志们啊,我们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的,我们走到一起来干什么?就是要建设一支世界一流的武警部队。”
官兵热烈鼓掌。
“现在我提议这碗酒,我们大家一起敬于副参谋长。”
肖明亮说着举起手中的碗。
“好!”
所有人跟着举起了碗。
肖明亮:“下面,我们请于副参谋长给我们大家讲两句。”
操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于海鹰端起酒碗,环视了一遍激情饱满的官兵,坚定地说:“我不讲两句,只讲两个字,干杯!”
众人山呼海啸般:“干!”
大家一同干完手中的酒,然后,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