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愿皱眉,外头那个男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小姐的情人杨朝临,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赤着上身,一把抓起裹胸布,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缠。
忽然,那杨朝临闷声说:“我进来了啊。”
春愿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若是被姓杨的看到她这般赤身裸.体的样子,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就在此时,沈轻霜反应极快,一把将春愿按倒,迅速将被子盖在春愿身上,紧接着把红绡纱帐放下,下了床,趿着绣鞋,顺手从旁边的屏风上勾了件单薄里衣,正穿着,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床上的春愿心跳得更快了,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压根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小心翼翼地在被子中穿衣,同时两指稍稍将红纱帐拨出条缝儿,朝门那边望去,走进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身量挺拔,穿着件绛色披风,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气质又儒雅温和,给人以一种端方亲近之感。
“你怎么来了?”沈轻霜如弱柳般歪立在屋中间,衣襟松散,妩媚非常。
杨朝临一眼不错地盯着沈轻霜,坏笑,反手将门插好,忽然如饿狼似的扑了上来,那性急的样子,和他刚进门时的斯文做派完全像两个人似的。
沈轻霜被情郎弄得咯咯发笑,到底顾忌着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她轻推开男人的胸膛,一脸娇羞地冲他摇头。
“你这小淫猫见了我不开心?”杨朝临搂住女人,食指刮了下她的鼻梁,蓦地扫见床那边满地的落衣,男人眸中闪过抹不快,立马松开轻霜,侧过身站着,俊脸含冰,语气不太好:“我竟不知你屋里藏人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告辞了。”
“哎呦。”沈轻霜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扽住他的腰带,坏笑:“吃醋了?”
杨朝临黑着脸,显然很不高兴。
沈轻霜噗嗤一笑,缠上去抱住男人的腰,下巴抵在他心口,仰头望着他:“床上的是春愿。”
杨朝临脸色稍缓,仍皱眉:“我不信。”说话间,他大步朝拔步床那边走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春愿又羞又气,情急之下喝道:“求公子别过来,真的是我!”
杨朝临停下脚步,松了口气,总算转怒为喜,可忽然,这男人高昂起下巴,淡漠地命令:“春愿你出去,我和你家小姐要说几句私房话。”
“用不着。”沈轻霜拧了下杨朝临的侧脸,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打发走愿愿想做什么?实话告诉你,我今儿身上不爽利,做不了那事。”
杨朝临不太高兴了:“便是这样,哪有丫头睡主子床的?再说咱俩说话叫她听见也不好。”
“那有什么的,愿愿和我亲妹妹是一样的,我俩将来要埋在一起。”
沈轻霜将情郎往旁边的书房里推,笑道:“再说了,咱俩有什么她不能见不能听的?之前她进来拾掇屋子,你赤着身子大剌剌地走来走去,还小解,臊得她没处躲没眼看,后头吃醉了还笑说要纳她做妾,吓得她在我跟前哭着埋怨好几次。她今儿遇到了糟心事糟心人,不高兴,我特特叫她同我睡。”
……
这边,春愿听见小姐带着杨朝临去书房说话去了,急忙起身,迅速往起穿衣裳,原本她该回避的,可这次她没动。
她实在担心小姐,也着实讨厌这个衣冠楚楚的杨朝临。
杨朝临和小姐是同乡,那年灾荒,杨家和小姐父女相互搀扶着往北逃灾,可怜,到了顺安府时,杨家一家十三口死的只剩下杨父和一对儿女。
杨家当初穷的在街上要饭,小姐管红妈妈借了笔银子,帮衬着同乡故友在留芳县安置下来,还给杨家买了二十来亩地。杨父是个实心肠的好人,心疼小姐跌落风尘,发誓定要将小姐救出来。
杨父本分勤快,知道读书科举才能改变一家子的命运,于是带着女儿一块种地、卖豆腐,刨除必要的花销、缴纳的赋税,一年到头也有个七八两的积蓄,他把攒下的钱一半送到小姐那里,另一半供养儿子念书。
杨父去世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要儿子朝临将小姐从欢喜楼赎出来,娶了她,一辈子善待小姐,不许轻视她。
杨朝临在父亲灵前发了毒誓,他日若蟾宫折桂后,必要给小姐挣个诰命。这人肚子里确实有些经纬的,在小姐的资助下日夜苦读,接连中了秀才、发了举人,明年三月就要赶赴京城考进士,算算,半条腿已经踏进官场了。
谁知出了意外。
今年初,杨朝临的恩师—顺安府前学政程雍大寿,他去拜寿的时候被灌得烂醉如泥,稀里糊涂和恩师的女儿程冰姿发生了关系,那女人年过三十,头先有过一段婚姻。
这事过后,那程家小姐就缠上了杨朝临。
杨朝临又悔又怕,悔的是自己做下此等事,愧对情深义重的轻霜;怕的是程家在官场上势力甚大,他若是敢拒绝程冰姿,那就别想有一点前程,多年来的苦读全都会泡汤。
绝望之下,杨朝临几次三番想自尽,可都被小姐拦住了。
最后,小姐为了杨朝临的将来让步了,一则,她出身风尘,怕做正妻影响了情郎的前程名声,二则,那程小姐相貌平平,性情急躁,又大了朝临十来岁,两人根本没什么深厚的情分,第三,程家的的确确能帮朝临官场立足。
小姐说杨朝临对她发誓,明年高中后,必定娶她当平妻,今生绝不辜负。
今年九月,杨朝临娶了程家小姐,婚后他经常偷偷来探望小姐,欢喜楼头牌姑娘出台费极昂贵,杨朝临手里没银子,大多数是小姐垫付的。
……
想起这些事,春愿不由得叹了口气,忧上心头来,那杨朝临嘴上说深爱小姐,且要娶小姐是平妻,可她真担心小姐最后连个外室都做不了。
春愿跪在床上,半个身子贴在红绡帐上,竖起耳朵听,这时,她看见小姐从壁橱里取出罐“蒙顶石花”茶,拈了撮丢进罗汉杯里,拎起炭盆上坐着的铜壶,沏了杯热腾腾的香茶,又往里头加了两匙蜂蜜,亲自尝了口甜淡,这才双手端着朝里间的小书房去了。
“快喝口驱驱寒。”
沈轻霜将茶递给杨朝临,随后取了鸡毛掸子,轻轻扫掉他披风上的残雪,踮起脚尖替他取下灰鼠皮暖帽、解下外衣,悉数挂在墙上的铜钩子上。
“今年真是冷得邪乎。”杨朝临喝茶的当口,坐到了书桌后,扫了眼桌上练字的宣纸,笑着称赞:“字越来越好了,有点张猛龙碑的味道。”
沈轻霜立在杨朝临身后,两只胳膊倚在男人肩膀上,娇声笑:“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
杨朝临莞尔,面色忽然一沉:“才刚我从后角门进来,正巧碰到了红妈妈,往日这婆娘见着我总要动手动脚瞎摸,免不了说几句荤话调弄一番,今儿她却狠狠剜了我几眼,还叫我以后少来,否则就去程府告给我夫人,霜儿,你可是做什么得罪她了?”
“嘁!”沈轻霜翻了个白眼,坐到男人腿上,愤愤道:“别理那老货,昨儿有个蜀中富商花重金邀我,我不去,她就恼了,今儿她又谋算着要卖春愿的初夜,我狠狠同她吵了一架。”
“何必为了个小丫头跟红妈妈闹。”杨朝临抱住轻霜轻轻摇,手不安分地游进女人衣襟里,笑道:“今晚用罢晚饭后,我借口去同窗家借《四书章句》,这才能能从冰姿眼皮子底下溜走,偷摸到你这儿来,霜,我大后天要去京城了。”
沈轻霜顿时身子僵直,掐着指头数了遍,疑惑道:“大后儿是腊月二十九,不是说过了年才启程嘛,怎么忽然改日子了。”
杨朝临尴尬笑道:“这不是最近冰姿的表妹来府里了,那姑娘身世凄凉,父母双亲皆过世了,岳父看她可怜,没个可靠的长辈教育,便接到跟前抚养,这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的,偏生前几日我在廊子里遇到了表妹,寒暄了几句,恰巧就被冰姿瞧见了,冰姿这人心眼小,怕表妹对我生了什么旁的心思,着急忙慌地给我收拾行李,催促我赶紧去京都她哥哥家。冰姿早都给舅兄写了家书,说我是清流性子,不会官场交际,舅兄如今官拜正二品的户部尚书,位极人臣,权势正盛,正能带我去各处见见世面。”
轻霜了然地点点头,忽然勾住杨朝临的脖子,撒娇:“那你把我也带去京城呗。”
“胡闹。”杨朝临皱眉:“我去京城是考进士,又不是游山玩水。”
沈轻霜俏脸微红,抓住男人的手,放在她小腹上:“我有了,刚两个月,你忍心把我们母子丢下?”
“什么!”杨朝临猛地推开沈轻霜站起来,俊脸惨白一片,强笑着问:“你、你不会诓我吧?”
沈轻霜心里酸酸的,噘嘴嗔:“我会拿这种事骗你么?”
杨朝临仍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原地来回踱步,拍了下自己的脑门,一脸严肃地问:“这孩子是我的么?”
沈轻霜顿时恼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直躲在拔步床上听墙根的春愿再也忍受不了,一把掀开纱幔,疾步冲向小书房,朝里一瞧,那杨朝临此时脸色惨白,而小姐眼睛红红的,一脸的委屈。
春愿认识杨朝临快四年了,晓得这男人在外人跟前儒雅敦厚,其实脾气不太好,她没敢进去,就站在门框跟前,蹲身给男人行了一礼,气道:
“公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姐已经三个多月没出局子接客了,她如今两个月身子,孩子当然是你的了!”
杨朝临厌恶地瞪着春愿,手指向外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滚!”
春愿被吓得身子一哆嗦,往后退了两步,可一看小姐哭得梨花带雨,又来了勇气:“是,有些话奴婢身份卑微,不该说,可今儿也要壮着胆子说几句,小姐这些年来省吃俭用供公子读书交际,如今公子眼看着要得大富贵,是不是也该关爱一下小姐?她怀孕了,你是不是该给她拿出个承诺?难道你还要她继续待在欢喜楼?婢子虽说冬瓜大的字不识几筐,可也听过戏里唱--秦香莲去开封府告驸马陈世美的故事,最后包青天用狗头刀铡了那负心人的脑袋,公子爷若是负了我家小姐,我春愿就是拼了这条性命,也要和你理论个是非黑白出来!”
杨朝临被说得的脸通红,顿时横眉立目了起来,铁板着脸快步走过去,直勾勾瞪着春愿,忽然一脚踹向春愿的肚子,顷刻间便将女孩踹得摔倒在地,翻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如此还不完,杨朝临追出去又狠狠踢了春愿数脚,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猪狗不如的贱婢,居然骑到我头上教训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