戋戋沉吟许久,还是默默推开他。
或许她就是个贪慕虚荣的世俗女子,若不要名分只要爱情、不顾一切地和晋惕私奔,她做不到。甜言蜜语她尚且能说一说,可她怎么能真的去当比丘尼。她是费尽多大周折,才过上如今这丰衣足食的生活的?
晋惕口气凉凉的,失望说,“戋戋,我全心全意为了你,你却心智动摇。沈舟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留恋?”
戋戋蹙眉道:“和沈舟颐无关,是你我之间的事。”
晋惕要想得到她,必须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她要晋惕,却也要晋惕带来的世子妃之位。她求的是一段须尾俱全完完满满的姻缘,有婆家有娘家,光明正大地成为贵妇,而非像现在这般密不见光私会。
晋惕五内如焚,偏执地揽住她的细腰,不肯放松。她有什么可考虑的,说来说去,还是没那么全心全意爱他罢了。
那么瞬间,他狠意暴涨,把她直接掳走的念头又不可抑制地涌上来……他要先把她藏到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然后再剁了沈舟颐的脑袋当作他们新婚的贺礼。他倒要瞧瞧,若沈舟颐成为死人,她会不会还这么顾左右而言它。
两人眼看又要口角起来,戋戋叫晋惕先冷静冷静,等想明白后再来找她。她不肯退让,是一定要名分的。晋惕含恨而去。
邱济楚此时来贺邸,答谢沈舟颐送的那两千两银子,恰好捕捉到这一幕,不禁冷然嗤笑。
进得书斋去,沈舟颐正伏案雕刻着什么东西。
邱济楚咳嗽两声,“你如今还有心情做这些闲事。”
沈舟颐抬起头,“怎了?”
邱济楚不悦:“你那好妹子又和世子爷在外面私会呢,两人缠缠绵绵难舍难分得紧,你倒好,稳坐钓鱼台。”
沈舟颐漫不在意,继续手中的活计,“腿长在她身上,她要见谁,与我何干了。”
“那你究竟想不想娶贺戋戋?”
“不想。”
邱济楚不相信他的话,走过去见他手中雕刻的东西,正是罗呈来府上偷盗时被扣下的赝品。赝品比之真品少了两道暗纹,沈舟颐便将暗纹重新雕镂上去,又放在特定的药水中泡了泡。
“真品都出手了,还要这不值钱的假货作甚?”
邱济楚觉得沈舟颐太闲了。不过也是,贺戋戋一心想攀魏王府的高枝,沈舟颐即便再倾心于她,在晋惕的淫.威下也不得不退出。这事搁谁谁都得心情郁闷。
半晌邱济楚去探望未婚妻贺若雪,沈舟颐仍独自留在书斋雕镂玉石。完工之后,虽两枚赝品的成色和重量都与真品有差距,但夜里都会发光,摸着都有凉意。
若是将赝品昧着良心拿去贩卖,还可再获暴利。沈舟颐对钱财的兴致不高,揣着两只精巧的小玩意在手,往五里巷子去。他手里捏着一沓银票,又是去给月姬送钱的。
谁料半路遇上出门办事的德贵,德贵热热络络与他打招呼。沈舟颐见他只身一人,便问起今日表姑娘怎地没在。
德贵支支吾吾,没敢说他家小姐被晋惕当众欺辱,在家哭得两眼肿似桃,实在见不得人。
沈舟颐劝道:“天下好男儿多的是,贵小姐不必为不值得的人伤心伤身。”
德贵呲牙,“公子是想说您是值得的人吗?”
晋惕金昭玉粹,固然不是德贵这种小人物所能比拟的,可沈舟颐的行装举止不似什么王公贵族,德贵潜意识里便把他当作半个情敌。
沈舟颐失笑,“小郎君莫要误会,在下已有心许之人。”
德贵大惊,眼睛圆瞪。这一位沈公子神秘得紧,从不肯吐露自己的家世关系,居然已定婚事。震惊之余,想他不能再娶赵鸣琴,却又免不得窃喜。
“夫人是哪家千金?您成婚了,这下表姑娘可要伤心了。”
沈舟颐轻摇头。
“成婚却尚未。”
不是妻子,那便是外室小妾之类的了,德贵暗暗想着。他无意深究沈舟颐到底心悦谁,只要不心悦赵鸣琴就万事大吉。
“公子如此才貌,将来必定和夫人琴瑟和鸣。”
沈舟颐听了这般奉承之语并无喜色,双目望向寡淡而渺远天空,极低极低地自言自语了句:“可惜她现在还是别人的。”
德贵:“哈?”
沈舟颐不再多提,摸摸怀中正好带着那两只赝品玉蝉,便拿出来送与德贵。
“在下与赵小姐相识一场,引为知己。若蒙小姐不弃,这点小玩意就请小郎君替我递给小姐吧,愿她能早日恢复精神。”
德贵打开锦盒里面的东西,心头大震。盒匣华美,看上去价值不菲。细细闻,还有股甜蜜的芳香。然他终究是个下人,却不能认出此物与晋惕新得的宝贝一模一样。
“您和小人只是萍水相逢,小人如何敢收您这贵重的礼物?”
沈舟颐实话实说:“只是边角料,不值钱的。若不喜欢随意丢掉也好,不用心疼。”
德贵有点动心,他此番上街,本来就是计划着给赵鸣琴买些小玩意哄她欢心的。既有好物送上门来省下自己的月例,那是再好不过,假意推诿两句便收下了。不过待他送赵鸣琴之时,可万万不能说是从沈舟颐手中得的。
沈舟颐察觉他的心思,半是玩笑道:“小郎君不说我的名字当然无所谓,只要你和她愉快就好。”
德贵被撞破心思顿时脸红,红鸾怦怦星动。
你和她。
德贵不曾想过,自己的名字还能和表小姐并列。
“公子……”
沈舟颐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解释。情窦初开这回子事,人哪里控制得住。爱意的火花一旦燃起来,就不会轻易灭掉。
“多谢沈公子!”
这回德贵是真心的。
沈舟颐还有话要提点,眸光慢慢流转,靠近德贵半步,压低嗓子问他:“敢问小郎君,你有多喜欢她?”
德贵满脑子都是赵鸣琴,被问得热血逆流。
有多……喜欢她?
他垂下头,自卑答:“小人不配觊觎表姑娘。”
沈舟颐嗤,“那你或许并没真的喜欢她,只是一时上头罢了。”
德贵腮帮子涨得酱紫,铿锵道:“不,我比晋惕爱她,我情缘为她死。”
沈舟颐哦了声,“原来如此。”
隔了半晌,又不经意道:“若是我喜欢一个人,起码要吻吻她。小郎君知不知道……沾沾心爱人的双唇是种什么感觉?”
德贵浑身麻木,如被雷劈中,脑海凌乱不堪,已经不知怎么说话了。
沈舟颐笑笑,告诉他:“死都值得。”
德贵站在原地,冷风吹乱了他的衣袍,他也未察觉。
他摸摸自己的唇。
人生似乎豁然开朗,又似乎走入了死拐角。
……
贺府,戋戋正陪着贺老太君用糕点。贺老太君催她赶紧把晋惕拿下,她一日不成为世子妃,老太君便一日无法安心。晋惕这金龟婿已是煮熟的鸭子,还能叫他飞掉不成?
戋戋当然比谁都渴盼早日与晋惕厮守,奈何魏王夫妇实在凶悍。
吴暖笙认定她过门后会被婆母穿小鞋,劝道:“哪如找个老实人,平平安安度日也好,不一定非要去攀那富贵枝。你前几日老是做噩梦,不就是被晋惕吓的吗?”
戋戋回护道,“他没有。”
晋惕肩膀没有红莲瘢痕,应该非是梦中所见之人。况且梦寐之事本就荒谬虚诞,过去就过去了,前些日终究是她太敏感了。
吴暖笙道:“随你。左右你现下兴致正浓,我的话你也听不进去。不过我可提醒你,就算你再喜欢晋惕,那件事也是不能说的。你该晓得轻重,不然咱们母子俩都得有灭顶之灾。”
戋戋沉然低下头,“知道,不用你说。”
黄昏,晋惕又派人给戋戋送小信,约她夤夜去河心荡舟、赏花灯。女眷按理说不能夜晚和外男在一块,但贺老太君想让戋戋尽早拿下晋惕,便准她去了。戋戋自己也盼着见晋惕,热恋中的男女真是半刻都分不得。
由清霜陪着,戋戋来到河边,来来往往的男女甚多,好不热闹。等待不多时,她就被晋惕从身后拦腰抱起,转了好几个圈。
戋戋笑语盈盈,甜甜蜜蜜道:“你怎地神出鬼没的。”
晋惕也笑道:“是神出鬼没,我背着我家里人来的。”
戋戋撇嘴,他偷偷见她这种行为,好像叫私通。不过当下懒得提这些惆怅事,便牵住他的手,问道:“你真如此惦记我,宁愿偷跑出来也要和我相见?”
晋惕拿她的玉手覆在自己心口上:“不然你把这儿掏出来看看?”
戋戋噗嗤。
夜色弥漫,晋惕贴身戴的双蝉璧开始放光,晶莹得仿佛明月被摘了下来。他说双蝉璧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就真的一刻不离身。戋戋摩挲着玉石,仿佛也摸到了他一颗热乎乎的心。
晋惕早已租赁好了船只,领着戋戋踱步其上,“今夜我把赵鸣琴骗了,可算把烦恼甩脱。你也不许走,一整夜都要陪着我。”
戋戋悦然,羞涩地答应。
人间花灯漫天无上繁华,明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朦朦胧胧的,洒下点点银光。
晋惕与戋戋两人自是浓情蜜意,远在春芳斋的赵鸣琴却正独自借酒浇愁。
原来今日魏王妃本在春芳斋订了雅间,让晋惕陪赵鸣琴去那里用膳。晋惕好言好语地答应了,谁料刚一脱出魏王府的视线范围,他就跳车遁走。留赵鸣琴一人到了春芳斋,对着琳琅满目的菜肴发呆。
欺人太甚。
赵鸣琴虽决意要退婚,但这口气实在咽不下。
她长这么大,自认也是江陵最貌美尊贵的姑娘,还不曾如此受挫过。她闷气难排,也不着急回王府告状,自斟自酌,一杯接一杯,借酒浇愁,喝得自己醺醺欲醉也恍然不知。
她酒量不算大,酒又烈,喝下去有种暖浓浓的感觉,头晕脑胀,后来连酒杯都拿不住了。德贵怕她摔在地上,在旁忧心忡忡地护着。他欲将她扶起来送回府,赵鸣琴却显然已走不了路了。
随行丫鬟问德贵:“怎么办?”
德贵尚自沉吟,赵鸣琴忽猛然抓住德贵的衣衫,涕泗横流:“你说晋惕凭什么那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他又清高什么?我不是上赶着嫁给他的。天底下只有你最懂我,你对我最好……”
德贵懵懂,赵鸣琴是把他当成那位不肯吐露姓名的公子了。
沈舟颐给他的玉蝉还被他揣在衣袖中,闪亮晶晶的,尚没找到机会送出。赵鸣琴醉眼旖旎之下,又哭又笑地抚摸他腰间的玉蝉,想说真好看呐还会发光,仿佛在哪见过,但口舌被烈酒软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酒酽春浓。
魏王妃被晋惕前两日的作为逼得实在无奈,为着撮合赵鸣琴和晋惕二人,今晚的酒水其实并不是单纯的酒,而是被掺了极其微量的旖情之物。
当然,德贵身上的玉石也不仅仅是玉石,曾被浸泡在特定的药水之中。送他玉石的那人是医药之术的大家,自然拿捏着分寸,使人恰到好处地动情。
男有情女动意,德贵如何经得住这样的折磨。
他炙烤的心头只萦绕着一句话——死都值得,究竟是怎么个值得法?他不知不觉已受到别人若有若无挑.唆,却沉沦享受其中,不能悬崖勒马。
丫鬟被德贵轰了出去,威胁她别去乱说。
随即他踹上门,热血一涌,低下头,径直吻住心上人樱红的唇……
啊。
真的是,死都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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