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绵羊

此时距沈舟颐被晋惕从临稽赶出来已有月余,离了北地重新回到临稽老家,水暖山温,一景一物无不令人怀念动容。

沈舟颐虽囊获珍宝,却并未声张。正所谓财不外露,只消私下里悄悄为双蝉璧寻找合适的买家即可,传扬开来反惹祸端。

沈舟颐和邱济楚二人风尘仆仆回到贺家,比之走时均清减了不少。贺老太君察觉邱济楚脸上似有喜色,便知二人此行非虚,定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态度也便热情起来,颐哥儿长颐哥儿短地叫个不停,摆家宴为其接风洗尘。

戋戋这一月来与晋惕朝夕相见,浸在爱情的浓情蜜意中,面色好不红润,俨然与晋惕已到了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地步。她的发髻低低挽就,以往的单纯青涩褪去了不少,像个待嫁的小妇人。

她听闻沈舟颐寻得珍稀宝物,便央求一看。她本就是家中最小的幺女,人人宠溺,沈舟颐拗不过,将那两只小巧精致的玉蝉展示给她。

戋戋把玉蝉捧在手心把玩半晌,不住羡叹,她那雪白花柔的细腻肌肤几乎和蝉璧融为一体。如此珍宝单只已很难得,沈舟颐竟拿回来了一双,当真令人爱不释手,拿起就舍不得放下。

“舟颐哥哥是怎么得到的?”

沈舟颐简单对她复述了下北地的见闻和经历,戋戋心不在焉,不胜怜惜的目光只停留在玉石上。沈舟颐便只得草草结束叙述,道:“没什么,我给人家银子,人家就换给我了。”

戋戋闻此来了兴致,两颊小窝荡漾,玩笑道:“那,若我给舟颐哥哥银子,你也会把它们换给我吗?”

少女宜喜宜嗔,稚气团团,鼻腻鹅脂,一颦一笑都分外动人。她披着樱桃暗红披帛,坐于长廊边,轻白酽红,丝丝勾着心魄。

沈舟颐陪她坐下来,“戋戋哪里攒得了那么多银两,与我交换?”

“现在虽没攒那么多,但只要舟颐哥哥开个价,我总能攒够。”

顿一顿,她问:“一千两够不够?”

沈舟颐默然摇摇头。

“两千两?”

……

“那,五千两?”

沈舟颐道:“还不足矣。”

戋戋嗔然不悦,“我知道,哥哥是看我穷便漫天要价,存心不换玉给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何不明说?”

淡青色的天畔下,凉风吹皱湖水,满池芙蕖幽香。沈舟颐的莞迩一笑,也如湖中轻淡若无的涟漪般,“你呀。”

戋戋愕然回过头来。

耳蜗嗡鸣,没大听清。

他凝视着她腰间悬挂之物,掩去话语中隐晦的深意,徐徐续道:“……你再给我绣一个香囊就够了。”

戋戋轻嘘口气,心叹沈舟颐说话大喘气,摘下腰间东西放在他手心,“香囊而已,有什么好稀罕的,从前我就给哥哥绣过。我自己戴的这个也是针脚粗糙的。”

沈舟颐道:“你原来送我的那枚,叫我在北境救人时不小心遗失了,再要去寻已不能够,思之好生有憾。”

戋戋道:“没事哦,我再给舟颐哥哥绣。”

戋戋想要双蝉璧,其实都是为了晋惕的缘故。但眼下沈舟颐既不开价,终究不能从他手中明抢,她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双蝉璧还给他。沈舟颐倒不在意,叫她喜欢就拿去把玩,只要不带出贺府就可。

戋戋婉言相谢,没真拿走。左右蝉璧有价,叫晋惕暗中从沈舟颐手中收走就是了。

她莫名想到那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用来形容自己似乎有点不大合适。

……

沈舟颐此番得到双蝉璧乃是一件秘事,除去贺沈两家的自己人外,并未透露给任何外人知晓。

然不知怎地,魏王府却莫名其妙嗅得风声,几日来派出好几拨说客,出高价欲买走他手中的玉石。

其实蝉璧虽珍贵,当世市面上也并非罕有,只是赝品太多,鱼目混珠,上品稀少一见。沈家向来以医术草药之术著称,骤然来这么多豪绅不买药材,却大反常理地朝他索购玉石,很难说不是什么人故意泄露了情报。

此事大大棘手,魏王府的厉害手段谁都清楚,沈舟颐已得罪过魏世子一次,断了半条手臂又惨被逐到北地。如今晋惕看中他手中玉石,摆明了强买强购,无论沈舟颐愿不愿意,都得割爱让双蝉璧给晋惕。

邱济楚大为痛恨,琢磨着定然是府中哪个长舌的婆子小厮说漏了嘴,待拿到这罪魁祸首,非得将其绑起来狠狠拿荆条抽不可。

往日门庭冷清的沈邸来客络绎不绝,开价一个比一个高,最低的也有上千两之数。

想来魏世子欲故技重施,和上次逼沈舟颐离开戋戋同样,先礼后兵,先软后硬,若好言好语从沈舟颐手中买玉不成,后面就是强取豪夺的硬手段了。

这两个男人以往有过节,因戋戋而关系微妙,生意并不那么好做。几日虚度过去,晋惕仍没能从沈舟颐手中购得玉去。

晋惕的忍耐已到达极点,魏王府遂不再派人来找沈舟颐收玉石。见世子如此被一个商人吊着,罗呈等下属也均愤愤不平。

戋戋欲襄助晋惕,旁敲侧击地询问沈舟颐是否因着旧仇蓄意为难魏世子。其实用脚趾想想也知道,玉石在沈邸的消息是她泄露出去的。

“世子养尊处优惯了,行事为所欲为,表兄可不可以不和他一般见识?”

在沈舟颐未得到双蝉璧时,书斋寂寥得很,戋戋即便来给他送药也只送到敞厅的小卧榻即止。可这几日她天天往他书斋跑,帮他整理药方、沏茶研磨,言语间和蔼亲近,总是若有若无地提及晋惕。

沈舟颐说:“戋戋妹妹此言差矣,我一介庶民如何能为难得了魏世子。经商之事讲求利润,这双玉璧既然如此奇货可居,我待价而沽也情有可原吧?”

戋戋皱眉:“他已经开出了天价,八千两外加临稽两处豪宅,还不是舟颐哥哥想要的价儿吗?你要卖给旁人,未必能获如此暴利。”

沈舟颐温柔地轻叹了声,重复那日对她道的那句:“还未足。”

戋戋不怿,觉得沈舟颐贪得无厌,不知究竟多少钱才能让他餍足。晋惕好言好语从他手中买玉他不卖,非得吃些苦头才知后悔吗?

“不若舟颐哥哥卖了吧。”

她语气弱下来,秀眉深垂,润泽的双腮鼓鼓地朝他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怕哥哥老不答应,晋惕会像上次那般伤害哥哥。”

她蹲在他身侧,粉颈微扬,柔弱无骨的手指轻扯住他腰间的一条丝绦。青涩的眸子跟琉璃似的,含情脉脉望向他,搅得他无法专心在案上写字。

“求求你了。”

沈舟颐遂撂下笔,垂首与她四目相对。也不知是否是角度的问题,背光的他眸黑如洞,温柔褪去,多添几分阴冷的味道。戋戋浑身一凛,撤手扯他丝绦的手欲离开,他的手臂却倏然撑在背后的小屏风上,正好将她围困在狭小的角落中。

他拨弄她脖颈间晶莹的水晶链,发出漫不经心的轻响。

“能否问妹妹一句,妹妹到底是怕我受伤,还是怕晋惕得不到玉石讨不得他母亲欢心?”

戋戋讶然抬眸,不晓得他是怎么得知各中缘由的。

她对这般亲密的距离本能地抵触,再次想要离开。然沈舟颐两膝交叠,落地的那只长靴重重踩着她的一片裙角,脚尖别有深意地撵着,似缰绳,越发收紧她的衣料,直至叫她动弹不得。

她顿时被一股恐惧所笼罩,老老实实地靠在墙壁上,脊背挺得笔直。一只不断蠕动的手尝试着把裙角从他靴下拔.出来,却属徒然。她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说:“当然,我是怕舟颐哥哥受伤。”

沈舟颐唇角荡起一个弧度,笑中却殊无欢喜之意,甚至是寒的。

他举重若轻地放开她,“与妹妹开玩笑的,如此紧张作甚。”

说着靴尖轻抬,戋戋被他扶起来,摇摇晃晃重心不稳。她心神恍惚,有种淡而怪怪的感觉,令她觉得可怕。但这可怕的源头是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沈舟颐歉仄道,“对不住,方才忙着和妹妹说话,竟弄脏你的衣裙。”

戋戋不在意衣裙,怅然若失,良久才缓过精神来。

她勉强继续方才的话头,“舟颐哥哥既答应了,就不要反悔,我会拿本子记下来的。”

沈舟颐道:“不用记,左右我也是要找合适的买主出手的。魏王府既开出如此高价,却之不恭,我与他们交易了就是。”

戋戋听他如此承诺,稍稍安心,刚才他对她的那般动作和姿势仍笼罩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为什么呢,他已有妻室在外,为何还要与她如此亲密,为什么?单纯的兄妹之谊,打死她她也不信。况且她和他根本不同姓,从前还有婚约来着,算哪门子的兄妹。

她宁愿骗自己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愿去深究背后可能隐藏的危险因素。沈舟颐人品素来好,此番又要他割爱把九死一生得来的宝物让给晋惕,着实为难他了。或许她不该暗地里揣测他,这件事本是她的错,是她先巧言令色地招惹他的。

遥想晋惕得到双蝉璧后,在魏王妃面前大大为自己美言一番,婚盟可成,姻缘可谐,从此夫妻恩爱共度此生,现在的屈身讨好也值了。与晋惕的姻缘敲定后,她该当远离其他男人才是。

时天色已晚,戋戋努力忘掉这点不愉快,计划着明日将这一好消息递给晋惕。近来她都为双蝉璧的事辗转反侧,今夜可终于能睡个踏实觉。

然黑夜过去,就在凌晨即将破晓时,戋戋迷迷糊糊地被清霜推醒,只听清霜焦急的声音:“小姐,不好了。世子派人来偷咱们府上的东西,恰好被抓个正着,要扭送官府呢。”

作者有话要说:书名是我脸滚键盘乱改的,只是试试,不好听还可以改回来[扶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