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燃欲

山间风簌簌吹过,在春寒料峭的夜晚,尽管两人穿着棉袄依旧有些寒冷。

黑色保姆车去而复返,停在两人身边,带着眼镜框的圆脸男人探出头来:“我是江哥助理元卜,外面天冷,两位上车吗?”

闻言许娇忘了要温棠的答案,早已冷得不行的她迫不及待点头:“元助理号,我们可以上去吗?”

元卜看了眼后座的人,头扬了扬:“当然可以啊。”

说完他就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许娇一边道谢一边连忙拉着温棠进去,看着坐在里面的江渟川,许娇忙不迭开口:“谢谢江老师。”

温棠也跟着道谢。

她们都知道,江渟川的保姆车,他没同意的话,他助理不可能私自让她们坐顺风车。

男人靠在车座上,修长如玉的手指滑动着手中平板屏幕,屏幕蓝光落进他眼中,眼神专注冷清。听到她们道谢,他也只是淡淡地朝这边递了一眼,点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少了白日的轻挑邪肆,男人优越的五官也仿佛少了几分张扬,显得清冷隽永。

温棠两人见状也不再说话,走到最后一排坐下,车厢陷入沉寂。

温棠打开手机就看到许娇发来的消息:【江渟川怎么好像和传言有点不像,人还挺好的样子】

温棠抬眸看了眼前面清冷的背影,又想起中午屋檐下温柔的身影,夜晚树影下恣肆无忌的身影,脑海中一时有些混乱,索性不再多想。

不管江渟川是什么样的人,都跟她无关。

——

夜里两三点时下了一场大雨,轰鸣的雷声像是要将整座山拔起来,树枝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树叶拍打着民宿的落地窗,呼啦啦的响声一片。

温棠中途被吵醒过,没过多久又睡着了,第二天起来推开阳台门,湿漉漉的瓷砖上掉落满地的残枝落叶,刚抽的新芽还冒着嫩绿的尖儿,随着树枝一起倒在一片水洼里。

阳台上冷风一吹,温棠残留的睡意终于彻底清醒,她走进房间洗漱完,拿起昨晚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大衣套上,往外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打开柜子拿出羽绒服换上。

南方的倒春寒实在恐怖,她庆幸当初妈妈硬往她行李箱里塞了件羽绒外套,现在才不至于和冷空气硬碰硬。

裹严实之后,她拿出剧本开始背台词,做台词训练。

太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来的,阳光从阳台玻璃门上斜斜地照进来,切割成一片明亮的白金色。

温棠心中一动,起身往阳台走去。

阳台未干的地面在晨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树枝掩映下的小鸟你唱我和,鸣声清脆。

白噪音的世界里,隔壁忽然响起推拉门被拉开的声音,“嘎吱”一声,温棠回头。

男人穿着一件宽松的墨绿色卫衣,衬得本就冷白的肤色更加如雪般白皙,阳光照亮他身前的地板和栏杆,金灿灿的清光将他烘托其中,像是在发光。

江渟川身体靠着阳台门框,手里端着一杯黑咖,身体舒展轻松,撩起的眼皮透着股刚睡醒的慵懒,看到她,他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讶异,随后弯了弯唇:“早上好。”

温棠没想到他会跟自己打招呼,但很快反应过来,礼貌地回应:“江老师,早上好。”

“昨晚的事多谢您。”温棠又道。

空气是安静的,清冷的,晨风醉人,她依稀忽然听见一声清冽的男声:“怎么谢?”

温棠眼睫轻颤,抬眸看向对面的人,男人眼底晃着一层随性调侃的笑,似乎是她的不知所措取悦到了他,男人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

温棠的耳尖微烫,口不择言:“那便算我欠您一个人情。”

说完后,她好像看到江渟川笑了一下,脸更红了。

救命,她怎么会觉得江渟川这种人需要她的一个人情啊,丢人丢大发了。

没等她继续找补,江渟川已经转身进了房间,颀长的身影走进玻璃门后,再也看不见。

温棠摇了摇头,试图晃走刚才丢脸的记忆。

缓了缓继续低头背着台词,直到楼下传来响动,她才结束早上的功课。

民宿的老板养了一只聪明的中体比熊,每天早上差不多时间老板的妈妈就会牵着它出来遛,被养得极好的比熊毛发洁白干净,像是一朵蓬松的云朵,在花园里到处窜来窜去。

花园的月季开了,红的黄的粉的一团一团,小小的雪白在花丛中格外显眼,也格外有活力。

小狗抬头看到温棠,尾巴瞬间像是螺旋桨一般疯狂地摇晃起来,阿婆见了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

温棠从栏杆内探出身子,粉白的脸颊仿佛能发光,手上的剧本被她卷成喇叭,朝小院里的比熊喊道:“乐乐,早上好。”

小比熊更加兴奋了,双手作揖朝她拱了拱,随后尾巴摇得更欢了,也朝她叫着,像是在回应她。

温棠逗了逗它,又对牵着绳子的老人道:“阿婆,早上好。”

阿婆笑眯了眼:“小棠早上好,今天厨房做了茶叶蛋,你待会儿早点下来,晚了可就没了。”

“好嘞,谢谢阿婆。”

片场附近没有大型酒店,于是剧组只好将附近的民宿和酒店都包下给剧组工作人员居住,这家民宿不算大的,住的人也不多,一共也就三五个演员和几个演员助理住在这,但老板一家人都很好,厨艺也很棒,温棠很是喜欢民宿的伙食。

这个时间其他人也断断续续起床了,民宿逐渐热闹起来,院子里的人也多了起来。

温棠下楼时,许娇看到她后手扬得高高的:“棠棠,早上好。”

温棠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在院子里玩的比熊闻到味道蹭到她腿边,呜呜咽咽地冲她叫。

疯玩了一早上,本来毛发蓬松洁白的小团子变成了泥巴色卷毛小狗,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干干净净,小鼻子一耸一耸的,见者心软。

乐乐被教得很好,从来不随便扑人,也是因此,老板才放心让它在院子里和客人玩儿。

许娇感叹道:“乐乐好乖啊,我就没见过比它更乖的小狗了。”

温棠赞同地点头。

她从小就招小猫小狗喜欢,不过还是很少见到这么有灵性又聪明的小狗,能把狗养得这么好,主人必定也付出不少心血。

温棠摸了摸小狗圆圆的脑袋,就听见许娇道:“刚刚统筹在群里发消息,说今天天气太冷,先拍内景,他还发了新的通告表。”

温棠闻言先去旁边洗了洗手上的灰尘,而后拿出手机找到新发的通告单。

看到通告单上的场次,她动作一顿。

温棠记性很好,更何况剧本已经被她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各个场次对应的戏份她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想起来,而今天的场次对应的,是吻戏!

温棠下意识吸了口气,许娇见她神情异样,探过头看她的屏幕:“看到什么了这幅表情?”

见是通告单,许娇疑惑地问:“通告单怎么了吗?”

温棠闻言收起手机,愁眉不展:“这场戏是吻戏。”

“不就是吻……吻戏?!”

温棠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巴,但显然已经晚了,她已经喊出来了。

好在现在院子里没有什么人,应该没人听到她的惊叫。

温棠松口气,手被许娇推开,而后听见她在耳边低声道:“大不了到时候眼一闭嘴一撅,很快就过去了的。”

温棠听得忍俊不禁,心里的紧张倒是真的放松了些。

很多导演都会把亲密戏份放在开头或前几场,让演员们快速熟悉起来,杨导还给了她昨天一场缓冲时间,已经算是很好了。

温棠摸了摸小狗,抬眼便看到江渟川从门口出来,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目不斜视地上了门口的黑色保姆车。

见状许娇一拍脑袋:“啊,是不是该去剧组了,棠棠你等我换身衣服,我们一起去。”

说完转身就往里面跑去,名副其实风一样的女子。

——

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顺风车,好在早晨微风轻柔,没有昨晚的凛冽,倒是不那么冷。

温棠和许娇便一边聊天一边往山上走,许娇的乐趣之一就是找山里蹲的代拍,然后指给温棠看。

许娇之前接过一些小网剧,比起温棠来说找代拍的经验还是多些,基本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代拍的位置。

昨天江渟川回了剧组,今天代拍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许娇跟温棠吐槽:“这些代拍蹲的位置大差不差都是那几个,其他地方根本拍不到什么素材。”

温棠想了想开口:“其实他们蹲在这也是拍不到剧组内部素材的。”

许娇认可地点头:“这倒是,估计没几天这些代拍就得跑路。”

杨摩导演的剧组是出了名的密不透风,之前每一部电影都是这样,从来没有过物料泄漏的事情,这些代拍守在这无非也就是拍几个艺人上班的路透视频罢了,但像江渟川这种名气大的演员都有保姆车接送代拍根本拍不到,温棠这种完全没名气的,他们就算拍了也没太大用处。

走路二十分钟左右两人就到了剧组,今天拍内景,各部门都很忙,灯光摄影道具等等,杨导对作品的高要求也影响了一直和他一起工作的团队,工作人员们熟练地按照杨导的要求布置着道具设备,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人。

温棠化完妆过来,见大家在忙,她便站在门外边等边背台词。

背着背着,她心里忽然又有些紧张起来。

温棠一直有个缺点,就是不太擅长爱情戏,以前在学校排练话剧时,每每遇到男女主人公甜蜜的真情流露部分她都要下很大功夫最后还是只能差强人意。

其实她并不害怕拍吻戏,这是她选择成为演员那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的,真正让她犯怵的,是其中的情感表达。

她不由得有些发愁,漂亮的远山眉轻蹙,长睫低垂着,在白皙的眼下覆上一片黛色的阴影。

温棠反复揣摩楚毓当时的心理,努力找到心动恋爱的感觉,可好像有点徒劳。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导演喊了“开始”。

温棠只好放下剧本,努力让自己融入到楚毓这个角色当中,对着面前的“祁燃”大胆地表达着喜欢。

楚毓是勇敢的,但她的勇敢像极了飞蛾扑火,她自卑于自己天生的残缺,但又不甘心错过这份爱情,终于,在得知祁燃即将离开小山村时,大胆地向他表达了爱意。

少女眼神期待又闪亮,她脸颊绯红,漂亮的杏眸水光潋滟,美得令人心折。

江渟川罕见地在拍戏时走了下神,但这个反应恰好非常适合此时的祁燃,杨导不仅没有喊卡,反而眼前一亮,双目紧紧盯着屏幕,说了声好。

但很快,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片刻后,他喊了“卡”。

“温棠,你这里情绪有点不对,你的感情再多给一点,不要收着,要有孤注一掷的感觉,他是你喜欢的人,喜欢懂吗,再来一条。”说完又对江渟川道,“刚刚彧年的情绪不错,继续保持。”

江渟川薄唇轻抿,靠在农家土黄色墙壁上,低垂的眼眸看不出情绪,过了一会儿,他又抬头看了眼正在琢磨情绪的温棠。

女孩侧脸专注认真,刚刚还闪着光的杏眸黯淡下来,但却显得沉着静雅。

温棠这时候也没注意到身边的目光,只是努力在理解导演口中的再多一点感情是什么样。

她演戏一直是体验派和体系派都有,以体验派为主,这就导致某种情绪如果她无法真正理解感受,她呈现出来的情感就是会打折扣。

之前甚至有表演老师为了帮她解决这个问题,提议她去谈个恋爱。

“温棠。”

忽然,她听见一声清冽低沉的男音,她抬头,见江渟川正看着她。

“啊?抱歉江老师,我不是故意耽误拍摄……”

“别紧张,我有这么可怕吗?”说句话时,江渟川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

温棠连忙摇头:“没有。”

“温棠,你不要拘束在爱情上,或许你可以把这种情绪理解成一种渴望,想一想,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愿意付出一切去得到的,祁燃之于楚毓,就是愿意付出一切得到的那个人,是她内心最深切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