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得怎么样?”莱姆问刚刚回到实验室的萨克斯。
“罗恩?略有分心。但他干得很不错,处理了尸体,那事很难做。然而他发现了有趣的事情。不知怎么的,受害者的鞋底都湿透了。”
“高特是如何办到的?”
“我不知道。”
“你不认为罗恩也大受震动?”
“并非如此,但他确实略有心神不宁。不过他还年轻,这类事常常发生。”
“那不是借口。”
“不,确实不是。那是一种解释。”
“借口或解释,对我来说是一回事。”莱姆嘀咕道,“他在哪里?”
现在晚上八点已经过了。“他回到了高特住处,认为他也许遗漏了一些线索。”
莱姆心想这不是个坏主意,虽然他坚信普拉斯基第一次已经很好地搜索了犯罪现场。他补充道:“看好他。我不会因为小罗分心而让任何人有性命之忧。”
“好的。”
此时实验室里只有莱姆、萨克斯和库柏。麦克丹尼尔和他的手下回到了联邦大楼,和国土安全部会晤,塞利托回到了警局大楼——警察局广场。莱姆吃不准他要与谁会面,但无疑会有一长串的名单,名单上的人都想要听到塞利托关于为何一个嫌犯都没逮到的解释。
库柏和萨克斯把萨克斯在写字楼里收集到的物证逐一码放好。库柏随后检查了电缆和布置在电梯井底部的其他器件。
“还有一件事。”萨克斯大概想起自己的语气很随意;事实上,在莱姆听来是别有深意。爱上某人很不容易;他们打算做什么事的时候,你可以看穿他们。
“什么事?”他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有一名目击者。其他受害者死去时,她也在电梯里。”
“她受伤严重吗?”
“看来不严重,主要是吸人烟气。”
“那肯定很不舒服。头发烧起来的气味。”他的鼻孔微微张开。
萨克斯嗅闻了自己红色头发的气味。她微微皱起鼻子。“我今晚冲了个特别久的澡。”
“她说了什么?”
“我还没有机会询问她……她一出院,就会到这儿来。”
“到这儿来?”莱姆惊讶地问道。首先,不仅他对目击者有所猜疑,而且让陌生人进入实验室,还牵涉到安保问题。假如恐怖分子潜伏小组是袭击事件的幕后主使者,他们也许想要派一名成员潜入调查者内部。
然而萨克斯推测出莱姆的想法,笑着说:“莱姆,我调查过她了。她身家清白,没有犯罪记录,没有被逮捕过。她是某本家具杂志的资深编辑。除此之外,我想这不是个坏主意——我不必花时间去医院再回来。我可以待在这儿,分析物证。”
“还有什么情报?”
萨克斯有所犹豫,露出了笑容。“我解释太多了?”
“嗯哼。”
“好吧。她是个残障人士。”
“她现在是残障人士?那依旧没有解答我的疑问。”
“莱姆,她想要见你。你是个名人。”
莱姆叹了口气。“好吧。”
萨克斯转身对着他,眯缝起眼睛。“你没有争辩。”
现在莱姆笑出声来。“没情绪争辩。让她过来。我会亲自询问她。让你看看该怎样询问证人。要直切正题。”
萨克斯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莱姆继续发问:“梅尔,你有没有什么发现?”
梅尔·库柏透过显微镜的目镜说道:“没有追查凶手踪迹方面的有用线索。”
“‘追查’,我在动词学校里遗漏了这个词。”莱姆酸溜溜地说道。
“但我还有一个发现。”库柏没有理睬莱姆的挖苦,念诵起色谱分析的结果。“有微量物质,数据库说是人参和枸杞。”
“中国草药,也许是茶。”莱姆说道。几年前的一桩案子牵涉到一名蛇头,从海外非法走私人口,调查很大一部分都围绕着唐人街而进行。有一名来自中国大陆的警察协助了该案调查,他教了莱姆有关中草药的事情,认为这也许对他的病况有所帮助。当然,这些玩意并不奏效,但莱姆发现这些知识对案件调查有潜在的帮助。现在他留意到这一发现,但他也赞同库柏的看法,这称不上是线索。一度,那些中草药只能在亚洲特产店和莱姆称之为“巫术店”的商店里找到。今日今时,那些产品可以在纽约市的每家“来德爱”药店和“食品商场”连锁店里找到。
“萨克斯,假如你愿意,可以写在白板上。”
萨克斯写字的同时,莱姆开始查看码放成一排的小型物证袋,监管链卡片上还有萨克斯的笔迹。物证袋上标着方位位置。
“十个印第安小人。”莱姆被迷住似的说道,“这些袋子里有什么?”
“莱姆,我生气极了。不,我应该是火冒三丈。”
“挺好,我发现怒火有发泄作用。为什么生气?”
“因为我们找不到他,所以我从他也许待过的地方取了底层土壤样本。莱姆,我在一些脏得要命的地方爬来爬去。”
“因此有了污迹。”他抬头看着萨克斯的额头。
萨克斯触及他的视线。“我等会儿会洗掉的。”她笑了笑。莱姆相信这是魅惑人的笑容。
他扬起一侧眉毛。“好吧,开始检查吧。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她戴上手套,把样本倒进十个检查盘。戴上放大型护目镜后,她开始筛选样本,用无菌探头检查每份样本的内容。泥土、烟蒂、纸屑、螺帽、螺栓、看上去像是老鼠屎的东西、头发、布块碎片、糖果纸、快餐包装纸、混凝土碎屑、金属和石子。这就是纽约地下世界的表皮。
很久之前,莱姆就已经知道在犯罪现场搜寻物证,关键是找到模式。什么东西频繁出现?那一类的物品应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那些独特的物品,一些格格不入的物品,才可能是与案情有关的东西。统计学家和社会学家称之为“离群值”。
差不多萨克斯找到的所有东西都重复出现在每一盘样本里。但只有一样东西独具一格:一根极小的弯曲金属条,几乎绕成圆圈,宽度大概是铅笔芯的两倍。尽管另外还有不少金属碎片——螺钉、螺栓和刨子的碎片——但没有任何一样与之形状相似。
这根金属条也很干净,说明它是最近才被丢下的。
“萨克斯,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她从弯下腰的姿势挺起腰,伸了个懒腰,看着检查盘前面的物证袋上的标签。
“距离电梯井二十英尺,西南方向。他从那个位置能看见他布置的所有电缆连接。是在一根横梁下面。”
这么说来,高特当时蹲伏在地。金属条可能是从他的袖口或衣服上掉落下来的。他让萨克斯拿起金属条,让他仔细地检查。她戴上放大型护目镜,调整好眼镜。接着她拿起镊子,捡起金属条,举到他面前。
“啊,是发蓝工艺,”他说,“用在钢铁上。譬如用在手枪上。用氢氧化钠和亚硝酸钠进行处理,用处是防腐蚀,还能获得良好的延展性质。是某种弹簧。梅尔,你的机械零件数据库呢?”
“不像你当头头时那么及时更新了,但还是有点东西的。”
莱姆上了线,费力地键入口令。他可以使用声音辨识系统,但是诸如@%*之类的符号——警局采用这些字符来增强安全性——难以正确发音。
纽约警局鉴识数据库的主屏幕突然弹出,莱姆在“多数金属——弹簧”的类别里开始搜寻。
在花费了十分钟,滚动浏览了数百个样本后,莱姆宣布说:“我想,这是一根游丝。”
“那是什么东西?”库柏问道。
莱姆扮了个鬼脸。“恐怕那是坏消息。假如游丝是他的,那意味着他可能在改变袭击方式。”
“怎么回事?”萨克斯大声问道。
“游丝用在计时器上……我敢打赌,他担忧我们太过接近他。他将会开始使用计时设备,而非遥控器。下一次袭击发生时,他可能身在另一个行政区。”
莱姆让萨克斯把游丝装袋,标上一张监管链卡片。
“他很聪明,”库柏评价道,“但他会疏忽大意的。他们总是会失误犯错。”
他们常常会失误犯错,莱姆静静地纠正。
库柏接着说:“从一个遥控器开关上提取到了相当清楚的指纹。”
莱姆希望这是其他人的指纹,但是愿望并没成真,就是高特的一个指纹——既然警方已经知道了他的姓名,他也不需要辛辛苦苦地隐藏身份了。
电话嗡嗡响起,莱姆眨了眨眼,看见了国家区号。他立刻接了电话。
“卢纳司令员。”
“莱姆警监,我们也许有了进展。”
“请继续说。”
“一小时前,在钟表匠先生监视的一栋写字楼翼楼里,发生了假火警。那一层上,有间办公室属于一家做拉丁美洲房地产贷款中介生意的公司。公司所有者是个背景复杂的家伙。好几次接受过调查。这引起我的怀疑。我调查了他的背景,他以前就受到过死亡威胁。”
“来自谁的威胁?”
“那些生意结果比他们预想的不划算得多的客户。他也在履行一些其他职能,我无法轻易地查明白。假如我无法查明白,答案就很简单:他是个骗子。这意味着他有一支非常庞大、有效率的保安队伍。”
“所以他是那种需要一名像钟表匠那样的杀手的目标。”
“正是如此。”
“但是,”莱姆继续说,“我也会牢记在心,目标可能是在大楼的另一头,与那个办公室恰好相反。”
“你认为那个火警是在声东击西。”
“有可能。”
“我会让阿图罗的手下考虑到这点。他已经部署了手下最棒的——最能隐匿踪迹的——监视人员经手此案。”
“除了洛根收到的包裹里装的东西,你还有别的发现吗?字母I后紧跟着空格?电路板、小册子、两个数字?”
“只有推测。警监,我想你也会这么想,我觉得推测是在浪费时间。”
“这倒是真的,司令员。”
莱姆再次谢过卢纳,挂断了电话。他看了眼时钟。现在是晚上十点。距离变电站发生的袭击事件,已经过去了三十五个小时。莱姆十分困惑。一方面,他清楚知道推进一宗进展迟缓的案件调查工作的可怕压力;另一方面,他已经精疲力竭。比他很久以来记得最累的时候更加疲惫。他需要睡觉。可他不想向任何人承认这点,即便是萨克斯也不行。他注视着寂静的电话机,考虑着墨西哥警方司令员刚刚告诉他的事情,同时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额头上沁着汗珠。这令他恼怒。他想要在任何人注意到之前擦拭掉汗珠,当然,这对他来说是种奢侈而无法办到的事。他摇晃着脑袋。这一动作最终驱走了汗珠。
不过,他的动作引起了萨克斯的注意。莱姆察觉到,萨克斯即将问他是否感觉身体不舒服。他不想谈论他的身体状况,因为他要么不得不承认身体欠佳,要么就对萨克斯撒谎。他坐在轮椅里突然靠近一块物证白板,专注地端详上面的笔迹,根本就没看清具体文字。
门铃响起时,萨克斯正要走向莱姆。片刻后,从门口传来一些动静,汤姆带着一位访客走进房间。莱姆轻松地推测出访客的身份;她坐在一辆由莱姆的轮椅制造商生产的轮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