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BURN

晚暮倾颓,至放学时,众学子散沙式扩展。

部分学生接续走进校内停车区,穿着蓝白校服的身影鱼贯而出。

寒风固霜,哈气可见团团白雾,校服上衣的拉链拉到顶端,宋镜歌的双手缩入衣兜避风。

北大附中的停车区域与校门相邻,是回家必经的地方,偶然间,她听闻了几句男女间的交流。

余光瞥见一辆摩托车,制造技艺精湛,基调罗黑,银白花纹纵竖其中,通体泛光泽,如同保养过的华贵黑珍珠,车身线条流畅霸气,实具叱咤狂飙之势。

配套头盔挂于把手,挡风玻璃和测速仪构成钝角,车盖朝外,表层镌刻了绯赤的大写字母“Y”,醒目独特。

再侧首止步,宋镜歌便看到了和许野望腻腻歪歪的秦念念。

“阿望,我们一起回家吧,我想坐在你摩托车的后座。”

秦念念跟在许野望身旁,朝推摩托车的男生伸胳膊,她跺跺脚,软声发嗲地想让他抱她。

“天气太冷了,让我抱抱你取暖。”

“不顺路。”

面对秦念念的撒娇求抱,许野望置若罔闻,他只顾着把摩托车推出停车场,话语裹着十二月深冬的块块冰碴。

“不顺路也没事,你先送我回家,然后你再骑摩托车回去。”

窘态地放下胳膊,秦念念变更难堪的脸色,放弃矜持,忸怩道。

“要不然这样,阿望,你直接带我去你家都成。”

“想来我家啊。”

向身边人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眼,许野望没有为秦念念驻足,玩忽待她,刻意放低嗓音,他把字节咬的暧昧非常。

“我当然想去你家了,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秦念念满心期待,眼睛亮了亮。

许野望收起笑容,直言不讳地浇灭了秦念念的幻想:“那你想着。”

“你的摩托车可真金贵,都没有女生坐过后座。”秦念念一语双关,她茫然地睁大眼,生气地嗔怪道,“哎呀,摩托车的后座不就是给女朋友坐的嘛。”

男生不予理会,许野望拨了拨稍稍额前凌乱的深褐色头发,单只手抓住头盔的圆弧外沿,解开摩托车把柄吊挂的头盔。

“交往期间你对我一直很冷漠,爱搭不理的。”

回应秦念念的是头盔扣拆离的啪嗒声,她的脾气发作,委屈抱怨。

“你现在明明是我的男朋友,却没有和别的女生保持距离,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有把我当做你的女朋友吗?”

“所以?”偏失耐心,许野望的态度无关痛痒。

“所以我忍不了。”秦念念说,“我要和你分手。”

含有白月牙的的指甲盖转向头盔内里,桃花眼中海不扬波,许野望戴上头盔,扭盘钥匙。

发动摩托车,引擎声与他脱口而出的回答飞驰出停车区。

“分。”

黑调摩托车驶出,宋镜歌往后捎了捎,远眺别处,眺望到了教学楼下的垃圾桶。

封封书信打底作衬,上方赫然安静躺着的,是她写给许野望的情书,然而那封情书在几小时前,还在收信者的桌肚里。

悬悬而望他能读信,预料过情书杳无音讯,甚至撕毁丢弃。

可当切实一览无余地,目睹到她的情书出现在垃圾桶里,伴着脉搏跳动,宋镜歌感到她的力气被抽丝剥茧地掠夺。

或然,她应该径直路过校内停车区,而不该停下脚步,这样便不会看到现在这般场景,宋镜歌心想。

如果她没看到,也许不会黯然神伤,至少能够自欺欺人地翘首以盼,有朝一日他会拆开情书。

暗恋本就孤注一掷,亦为虚妄之灾。

可他却连个念想都不给她。

宋镜歌不知道她是如何迈开腿走出校门的,回过神时,手机上显示唐婉婷给她打了三个未接电话。

她们平时多用文字信息联系,自宋家变故后,唐婉婷和宋镜歌通电话的次数寥若晨星,她每次打电话必定有急事。

“宋镜歌,放学了直接来我这里,你郑叔叔要见你,没事你就过来。”

回拨电话,唐婉婷很快接听,语气不容商量。

郑世杰是唐婉婷的改嫁对象,她不给宋镜歌说话的功夫。

“有事就尽量推一推,省得他总在我跟前念叨你,我老公这段时间就只有今天有空,否则要等下个月了,我下个月可不一定有空。”

唐婉婷皆在传达同一个意思,宋镜歌今天下午必须出现在她身边。

宋镜歌问:“今天下午我有空,去哪找你?”

没有任何寒暄的流程,唐婉婷报出见面地址,随后挂断电话。

十五分钟后,在餐厅服务员的带领下,宋镜歌走入了这家餐厅的包厢。

餐桌上的多数菜品已上齐,有名个子不高,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招呼着宋镜歌。

“快入座,菜都上齐了,我和婉婷就等你了。”郑世杰热情地迎接来客。

“郑叔叔好。”宋镜歌礼貌称呼,隔着三两个空位坐下。

郑世杰喜笑颜开,毫不吝啬地夸赞。

“你就是宋镜歌吧,真是人如其名,和镜花水月的意象一样,名字像诗歌,出落得好看又水灵。”

宋镜歌的美貌遗传了唐婉婷的基因,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肌玉颜,骨子透露着冷疏,尤其是那双眼点了泪痣,洇情含韵,伶伶不落俗。

唐婉婷道出宋镜歌名字的来源:“宋镜歌她从小就是美人胚子,追他的男生很多,而且她的名字取自《镜歌》这首古诗名。”

宋镜歌的名字是宋昌恒起的,唐婉婷装模作样地配合笑笑。

菜品种类丰富,摆盘讲究,香气扑鼻,宋镜歌尝了几口饭菜。

“宋镜歌,别光顾着吃菜,多吃几块肉。”郑世杰用筷子夹起红烧肉,放在了宋镜歌的米饭上。

对方还未动筷,唐婉婷出声替宋镜歌推脱:“她在青年宫学的古典舞,过几个月后打算校考,舞蹈生要保持身材,不能吃肉。”

宋镜歌夹起肉片,纠正道:“我可以吃肉,只是不能多吃,谢谢郑叔叔。”

“别对叔叔客气,你现在正是青春期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肉补身体。”

郑世杰目光粘稠,令宋镜歌感到不适,他开宗明义。

“毕竟婉婷已经嫁到我们家了,以后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还是尽早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比较好,这次叔叔我叫你出来吃饭,为的也是这个。”

此话一出,餐桌上其余两人的神色俄顷僵硬,唐婉婷提心吊胆地紧紧盯着宋镜歌。

郑世杰家境殷实,宋镜歌虽然从来没有具体问过唐婉婷,但她清楚郑氏在北都算得上显贵门第。

唐婉婷攀上郑氏的高枝,便对宋镜歌蔽聪塞明,急于和她撇清关系。

恍若先前,亲口告诉高三九班的班主任王岳斌的,说她不是宋镜歌母亲的另有其人。

若非郑世杰提议要见宋镜歌,唐婉婷压根不会想到她。

更不会专门将她叫来,谈及过继抚养事宜的半个标点符号。

见宋镜歌无动于衷,郑世杰尝试打感情牌:“婉婷和你母女情深,肯定是见不得你无依无靠。”

“是啊,我每天都对你嘘寒问暖的。”唐婉婷恬不知耻地附和。

母女情深,嘘寒问暖,简直荒谬绝伦。

表面称自己对女儿有无微不至的关心,实际上早已摆脱了宋镜歌母亲的身份。

怙势凌弱,过河拆桥,背信弃义是唐婉婷最擅长的把戏,如今还企图让宋镜歌对她感恩戴德。

清潭般的明眸里透着一抹难以化解的讥诮于愁绪,宋镜歌不假思索地追询。

“如果我和你们一起生活,谁来照顾我奶奶?”

倒没想到宋镜歌会如此答复,郑世杰瞠目结舌,考虑完安顿办法说:“我们会把你奶奶送到北都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会有专门的护工照顾她。”

“奶奶的身体状况一直都不好,别人照顾我不放心。”宋镜歌替赵蕙兰着想,委婉回绝。

郑世杰正欲开口,唐婉婷抢先中断了他。

“哎呀,世杰,你成全她的孝心吧,我知道你最会体贴人了。”唐婉婷笑里藏刀,奉承着郑世杰,“我女儿和她奶奶一块住着,每个月都能收到我打给她们的营养费,你不用操心她平时的生活。”

“你每个月给她多少营养费?”郑世杰问。

“足够她和她奶奶两个人日常的生活开销了。”

唐婉婷没说详细数字,含糊过去,再故作通情达理地权衡表态。

“你要是想见她,叫过来和我们吃饭就行了,大费周章地搬过来和我们住,打扰了我们的二人世界,双方都不方便。”

难得唐婉婷的观点未与宋镜歌相悖,上一秒她假惺惺堆笑,却即刻递给宋镜歌一个虎视眈眈的眼神,让宋镜歌谨言慎行。

对唐婉婷眼神的告诫不予回应,宋镜歌安之若素地垂眼吃饭,眸色寒凉。

郑世杰左右为难,只好暂且将此事作罢:“宋镜歌你回去再考虑一下,下次见面给叔叔确切的回答,我们先吃饭。”

餐厅包厢装修格调奢侈,璀璨水晶灯下的用餐者们心思各异。

饭局收尾,天幕较晚,郑世杰想开车送宋镜歌回去,唐婉婷以她也想早点回去为由,让宋镜歌独自回家,被郑世杰驳回了意见。

顺利到达小区的单元楼,宋镜歌笑着和郑世杰告别,驾驶员因此心情畅快。

街巷路灯的光照范围有限,在漆黑路径,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将近家门,不期而遇地,宋镜歌再次看到了那辆黑色摩托车。

雕刻的赤红英文“Y”卓尔不凡,且摩托车堪堪停放于她隔壁单元楼的楼下。

恰恰是许野望的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