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二晚上,又是许兰亭在“借过”驻唱的日子。
上次遇到了几个小流氓捣乱,提前结束了驻唱。
她事后主动联系了经理,说接下来两场,每场都多唱一个小时,当做弥补经理给顾客的优惠,也不会再额外收费。
大概是因为上次跳的芭蕾舞,酒吧里今天挤满了人,气氛也格外热烈。
甚至有人大胆的让她再跳一次,说多少钱都可以商量。
和很多酒吧驻唱歌手不同,Lunette很有自己的原则,除了唱歌,其他一概不陪。
慕名而来的人,有的是为了听她唱歌,有的却是肖想她的美貌。
但因为忌惮“借过”老板深不可测的背景,他们就算再心思不纯,也不敢对她不“尊重”。
可是上次为了五万块钱跳了那支芭蕾,她的原则变了性质。
甚至成为顾客眼里的笑话、假清高,很多人连装模作样的“尊重”都丢掉了。
听着他们轻浮又露骨的语言,许兰亭一时间有些后悔。
以后每次驻唱大概都会听到这样的话了吧?
为了和杨舒茜对着干,为了那五万块钱,给自己惹了那么大的麻烦,真的值得吗?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许兰亭尽量忽略了那些不友好的语言,选择一些善意的话茬来接。
晚上没有出什么意外,驻唱顺利结束。
离开前,雯雯给她塞了两颗糖果。
又抱了抱她说:“Lunette,别理他们,开开心心的,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女神。”
许兰亭鼻子酸酸的:“谢谢你,雯雯。”
出了酒吧后门,她剥开一颗糖果喂进嘴里。
柠檬味的,很清香,很甜。
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
是徐盛发来的消息:结束没?
因为上次的事情,徐盛说好每次她驻唱就跟过来,今天下午本来要一起来的,可他又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事来不了。
许兰亭回了消息:结束了,在回家路上。
酒吧街的光线昏暗又旖旎,有人三五成群说着笑经过,有人喝多了蹲在路边呕吐哭嚎,有依偎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丝毫不避讳的忘我亲吻。
夜风有点凉,许兰亭拉上外套的拉链,大步朝前走。
经过某个酒吧门口时。
一个蹲在路边痛哭的男人突然站起身,踉踉跄跄地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大声喊着:“老婆,你别离开我好不好?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许兰亭在想事情,没注意到对方的动作,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对方抱住了。
浓重的酒味夹杂着劣质的烟味扑鼻而来。
她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反应想挣脱,奈何对方块头大,力气也大,死死圈着她的胳膊让她动不了。
于是,她条件反射的一抬膝盖,精准无误地顶在了对方的要害处。
力道不轻不重。
不至于弄伤人,但也足以让对方暂时失去攻击性。
许兰亭从这条道走过无数遍,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见过。
她看得出来,眼前这个男人没什么危险性,就是失恋了,喝太多把她当成女朋友了。
男人一脸痛苦,捂着裆部躺在地上喊疼。
许兰亭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冷静地看着他:“放心吧,没伤到你,疼一会儿就好了。下次记得别乱抱着陌生女人喊老婆了,别人的力道也许不像我掌握的那么好。”
说完,她继续朝前走。
旁边酒吧里出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大概是这个男人的朋友。
见他躺在地上,以为他醉倒了,立刻过来试图将人扶起来,却见他一直捂着裆部,满脸痛苦。
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男人“卧槽”了一声:“你他妈不会让人把蛋踢了吧?”
男人用力点头,腾出一只手指向还没走远的许兰亭。
现在路中间没什么行走的的人,她形单影只的身影一目了然。
“妈的,找死。”
另一个男人满脸凶恶地站起来,正准备朝前走去,突然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橙黄的路灯高高悬挂,将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拉得很长。
一直延伸至模糊不清的树影里。
许兰亭习惯性地掏出耳塞戴上,将音乐开到最大。
一路上,不少泡夜店的人见她一个人,直接冲着她起吹口哨,有的甚至直接语言调戏。
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赤裸裸的觊觎让她极度不适,这种感觉一直到拐进繁华热闹的美食街才跟着消失。
地铁站在美食街中段路。
经过的时候,许兰亭没有直接进地铁站,而是继续朝前走,最后在“老梁烧烤”的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她今天没想吃烧烤,但还是不自觉的来了。
老梁夫妇已经搬走了,门牌上的招牌和广告牌都拆掉了,卷闸门紧闭着,门口堆了几张破旧的桌椅板凳,还有一些施工工具。
看样子已经有人盘下这里了。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吃烧烤。
那天生意很好,店里坐满了人。
有两个男人走进店内,见没位置了,本来准备要走,结果看见她一个人坐一张桌子,便上前来说要拼桌,并且态度强势,言语轻浮。
其目的不言而喻。
老板娘看她一个女孩子,怕她受欺负,立刻上来收桌上的东西,嘴里还装作熟络地说:“吃完了就赶紧站起来,没看见客人等着呢?这里我来收拾,你进去给你叔帮忙。”
老板娘的用意她明白。
非必要的情况下,她也不想轻易和别人起冲突。
更何况对方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接受了老板娘的好意,在店里帮了会儿忙。
那两个男人吃完离开后,老板娘立刻给她递了瓶果汁:“不好意思啊,妹子,刚刚两个人看着不太好惹,我怕他们为难你,下意识就那么说了,结果让你一个顾客来帮我们干活。这样吧,今天的烧烤就不收你钱了。”
许兰亭不是没良心的人,坚持付了钱,并且真诚向她道谢:“姐,别这么说,是我该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跌跌撞撞的人生里,顺手扶了我一把。
让我不至于又摔倒一次。
或许是为了感谢她的帮忙,每次驻唱结束,她都习惯性的来吃烧烤。
不忙的时候,会跟他们一起聊聊天,偶尔忙起来,也会给他们搭把手,帮个忙。
本来也没有太多交情,可如今他们搬走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舍。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搬去哪儿了,过得这么样。
行人来来去去,许兰亭就站在人群中,盯着关掉的卷闸门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地铁口去。
刚走出没两步,她又停下了脚步,重新看向角落里的那张桌子。
那天晚上,唐厉行好像就是蹲在那儿帮她上药的,也是蹲在那儿听她胡说八道,问他要不要娶她。
她后来反复回忆了那副画面。
“那你要嫁吗?”
他好像是这样回答她的。
用一种很温柔,好像看着相恋已久的恋人,那种深情的眼神。
怎么会有一个陌生男人会对她露出这种眼神呢?
男人们盯着她看的时候,不都是如豺狼虎豹盯着猎物一般,恨不得立刻拆吃入腹吗?
一定是她记忆出现错乱了。
或者她真的单身了太久,春心荡漾,想要谈恋爱了。
电话突然响起,截断了耳朵里的旋律,也打断了她的思绪。
许兰亭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提示,接通了电话:“我说了可以自己回家,你不用来接我。”
“先别回家,直接来人民医院吧!”
“医院?”
听到这两个字,许兰亭心下一慌,“谁在医院?你还是妈?”
“鹃姨,她下午晕倒了。”徐盛言简意赅,语气冷静,却藏不住背后的严重性。
如果没什么大碍,徐盛不会叫她去医院。
许兰亭顾不得再询问什么,拔腿就朝外面的马路跑去。
路上车来车往,她伸手拦了好几辆出租车都没停。
她掏出手机,正准备叫辆网约车,一辆车在忽然停在了她面前。
“许小姐去哪儿?我送你。”驾驶座上的唐厉行探身过来,隔着车窗问她。
许兰亭没有犹豫,也没有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就上了车,“麻烦送我去人民医院,谢谢。”
车子立刻启动,汇入车流。
一路上,许兰亭都没有说话,眼睛盯着车窗外不停倒退的夜景,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两只手放在大腿上,不安地互相抠着。
唐厉行从内视镜看着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尽力加大油门往前行驶。
半个小时的车程,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抵达医院后,许兰亭连谢谢都来不及说,立刻奔向急诊处。
晚上十点钟的急诊科,人依然很多。
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事故了,三四辆救护车接连驶进来,医生护士们早早推着便携诊疗床在门口候着。
许兰亭越过他们跑进急诊科。
唐厉行也紧随其后。
在急诊科的大厅,她一眼看到了独自坐在角落里,手肘撑着膝盖,双手抵着额头的徐盛。
“鹃姨人呢?”
许兰亭在他面前停下,微喘着气问:“现在什么情况?医生怎么说?”
徐盛抬起头来,满脸的疲惫。
他看了眼跟在许兰亭身后的男人,也没觉得意外,指了指病房区:“在里面休息。”
“到底怎么回事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昏倒呢?”
“医生说,可能是肾方面的问题。”
“肾方面?”许兰亭顿了顿,眉头拧成一团,“肾炎?糖尿病?”
“不知道。”徐盛有些无力地摇摇头,“已经做了检查,结果明天出来。医生说情况不太好。”
情况不太好?
尿毒症?还是肾癌?
光只是猜测,许兰亭就感觉到一个无形的雷朝她劈了下来,脑袋发懵,心脏被掏空,只剩一具被扔进荒芜的空壳。
飘飘荡荡,没有着落点。
她仿佛瞬间回到十二年前,接到医院电话说父亲车祸身亡那天。
双腿抖得厉害,几乎站不稳。
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墙,才堪堪支撑柱摇摇欲坠的身体。
唐厉行就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瞬间白了的脸色。
他表情凝重,却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就这样陪她站着。
大概过了两分钟,许兰亭终于将撑着墙的手收了回来,双手紧握,努力控制着抖动的手指。
好半天,她缓缓出声:“我去看看鹃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