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文/乃兮

“三娘三娘!”

梅三娘在前面冷酷无情走人,全然不想搭理周子澹的模样。偏偏周子澹跟在后头,举着他刚做好的手帕满是兴趣喊着:“不换没事,你把手帕一起卖给我吧?价好商量。”

梅三娘心头蹿火,侧转头:“我不卖!”

周子澹好笑绕到另一边对上视线:“为什么不卖?卖给我也是卖,卖给别人也是卖。染布坊里做出来的布,难道不是要卖出去的么?”

梅三娘冷哼:“卖给你送给别家姑娘?”

周子澹诧异。他想到江南姑娘偶尔会阴阳怪气他的话。他喜欢看漂亮姑娘,喜欢和她们说话谈天念书弹曲。她们会说出这种话是怕他去别家,不再花钱找她们玩乐。

他举着手帕,头冒出在手帕上方:“你是不想让我买了送别人么?我不送人。我会珍藏好你这一块手帕。再说了,别人买了也会送人。总不可能买了全都自己用。别人给我们周家送的礼,过些年节也可能被再送出去。不会放在家里存一辈子。对吧?”

梅三娘脚步停住。她回过头盯住周子澹。也就是这对送礼都不上心的人,会把别人送的礼转手送掉。要是真的上心送的礼,谁会希望被人转手送掉?

但她突然诡异有一点被说服。

她在生什么气?她确实不该生气。她早知道这些人都是些什么人。因得到的一切太过轻松,所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罢了。

段琰齐不来招惹她时,她从来不屑多看段琰齐一眼。段瑶玉花钱如流水,多花了一百五十两还睡觉,她也不会对段瑶玉多说什么。

周家二郎和段家人一样。她没必要对周家二郎多上心。等学完扎染,周家二郎依旧是周家二郎。她梅三娘照旧是梅三娘。这手帕是落到谁手上和她没有关系。

他们这些人只会对难以得到的东西上心。

梅三娘本是要把手帕拿去放竿子上晾晒,现下取出也不气恼,直给了周子澹:“拿去,你的头饰比这块布贵得多,不用给钱。”

周子澹没想到三娘变脸飞快,微怔,随即伸手拿了手帕。

他看看手帕再看看梅三娘,试探性问了声:“真送给我了?”

梅三娘应声。

周子澹笑起来:“我会收好。”

梅三娘不在意,信也好不信也好都不在意:“行了,你可以回去了。”

周子澹过来学艺第一天,收获两块手帕。他得到了手帕没打算打住,又缠上了三娘:“三娘三娘,回去路上黑,有灯笼么?”

梅三娘失语。这公子哥来她这里,怎么什么都能问她要?

她从边角上取出了内嵌蜡烛的灯笼,把灯笼递塞过去:“带走。明天还。”

周子澹乐呵应着:“好好,明天我带两个灯笼来。”

梅家染布坊二楼,梅家两个兄弟躲着身子探出脑袋,小心翼翼观察着远处院子。两人低声说着:“三娘没打他?”

“三娘也不是谁都打。段家那小子是谁见了都想打,成婚后也不消停,迟早吃大亏。周家二郎又不是做错了事。”

“我看差不多,也不知道为什么阿娘和祖母会答应让他学艺。”

周子澹走出门,高兴在门口和梅三娘道别:“三娘我走了啊。明天晚上我早点用饭,用完就来。”

梅三娘敷衍了事挥了挥手,径直朝家里走。一走惊起两个兄弟慌乱讪笑逃回房。

梅三娘才走到自家住的这块地方,看见大哥二哥狂逃:“……”两人到底看了多久?大晚上没事干么?

她回头望,见周子澹提着灯笼关上门离开。梅家染布坊负责留守的帮工给插上了门。确认门关好后赶紧搓着手回过来关梅家染坊和住处之间的门。

周家住的宅子并不在周城。来往一趟有一些距离。周二郎一个公子哥外出没有带任何书童或者下仆,似乎周家人都没有找人跟着伺候的习惯。

“三娘。还有什么事情?”负责关门的人见梅三娘站在原地不动,妥帖问了一声。

梅三娘长叹一口气:“没有。”白天晚上都要忙,希望不会再增添上别的事。

门就此关上。

此时走出梅家染布坊的周子澹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拿着两块微湿的手帕,脚步轻快。周城夜间并没有什么人。

这儿的人似乎晚上并不太爱在外消遣。江南夜禁从一更三点起,来往有人巡夜。对于周城而言,巡夜的人没瞧见,打更的鼓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敲,众人约定俗成一般不再出门。

他轻吹了声口哨,脸上挂着一丝嬉笑。头上一点细碎的头发微卷,如同他性子一样顽劣爱闹。他回过头再望向梅家染布坊。

梅家染布坊门口没有挂灯笼,内里明明很多染缸,闻起来味道却和江南染坊不同。这两天在家里在龚大人府上吃的东西,口味也和江南相差甚远。每时每刻每一处细节都在提醒他,现下已不在江南,而是在异乡异地。

周子澹:“梅三娘。”

他轻念着三娘称呼,很快转回了头继续往家方向走。

到了家,进了门,周子澹听到他娘絮絮叨叨念着:“宅子原先的人家不住了,让我们买了下来。东西是齐全啊,可到处都要收拾。你们房间是打理好了能睡下了,这厅堂里院子里全要打理。你们三个人倒好,什么事情不用做,一到这边又是去找这家喝茶,又是去找那家逛市集。晚上叫人烧了水一洗,床上一趟,哎!”

周元淮的夫人祝氏见小儿子回来,怒瞪一眼:“你爹你哥今天总算留在家里帮我,你又出去鬼混一天。”

堂堂大儒周元淮此刻一句话都不敢吭声,慢悠悠将自己成箱的书搬去书房。他连同情的眼神都不给自己儿子,毕竟二儿子先弃他和大儿子不顾,今早直接溜了。

周子淙将衣服袖口全部束着,一脸无奈,对二弟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

周子澹把灯往边上一递,上前立刻讨好:“娘,我今天出门学艺,可专程为你学做了手帕!”

祝氏冷哼一声:“什么手帕?”

周子澹展开手里的手帕:“看!这儿周城染布厉害。我专程找了他们中最厉害的教我扎染。晚上做好了还没晾干就拿了回来。这我做的,怎么样?”

他把自己做的递给祝氏。

祝氏被哄得有点高兴,本来想嗔怪一下周子澹就放过人,谁想一细看,手帕还没看清,先看清周子澹的手和袖口:“你怎么手都蓝了?衣服袖口也蓝了?”

这下简直是戳中祝氏的话口。她又陷入新絮絮叨叨的埋怨:“我说你啊。你不帮忙做事就算了,还能出去惹事。你是家里养的野狗,出去滚一身泥巴回来?手能洗干净么?少去染坊这种地方,对身体不好。衣服又要洗。能洗干净么?洗不干净浪费一套衣服。”

周子澹把手帕摊开:“为了让娘喜欢呀。手帕不好看么?不过是染上了手和衣服,多洗洗就是。娘不喜欢手帕么?听说这里染浆和江南不同,用了少病少灾。我希望爹娘长命百岁。”

论会说话,周子澹说第二,周家无人敢说第一。

祝氏听了忍俊不禁,点了点周子澹:“你啊。去换衣服。这身衣服我给你洗洗看。”

周子澹顺从往屋里走,朝着他哥他爹落井下石:“你们忙啊。我先洗漱换衣服。”

周元淮、周子淙:“……”

周元淮是书香门第大家公子,早年和大字不识的祝氏在别人眼里看来,全然不相配。当初一场婚事震撼江南,另无数媒婆惊愕,让无数姑娘在闺房中痛哭。过了几年才得到不少人理解。

和周元淮走得近的诸如龚大人之类,因知情则是从头到尾都支持周元淮。周元淮年少得志,喜欢游历各地。文人嘛总喜欢跋山涉水写点文章抒发情感。

一个不小心,胳膊腿摔断了,很正常。

周元淮从山上摔下,摔断腿,直接痛昏迷,落到了一个小村子里。他运气好,被祝氏拉回家养了。祝氏大字不识,却爱听说书人讲故事,不知道怎么想的,总觉得周元淮可能有什么“杀身之祸”,所以别人过来找人,她都说自己那儿没人,找大夫都偷偷摸摸的。

周元淮“失踪”一天,醒来发现被好好照料,知道前因后果后哭笑不得。一个满脑子四书五经家国天下,一个满脑子生活琐碎,却意外互相包容。一来二去,一个向另一个学如何过日子,另一个向一个学识字念书,两人莫名看对眼。

祝氏被带到周家时,半点没被唬到,不仅没唬到,一上门就爱絮叨,为人做事极其上心,在公婆伺候上根本不讲究身段,全亲自上手。

龚大人知晓细节,对此只说:“娶妻是求一人,爱人,爱己,爱父母。都齐全了,别的管他做什么。”

果然没过几年,祝氏持家有方几乎成了周圈都清楚的事。

周家二郎的风流是向他爹学的,妥帖则全学的他娘,说话讨人喜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周子澹将梅三娘做的手帕带进洗浴间,挂在竿上。他浸在温水里,笑盈盈看着手帕:“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