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晚上的这个时间,他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找自己。
换作往常,姜晗大约还有力气深究其中的前因后果,可现下里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令她感到不齿的侥幸。
如果告诉他,程司玹是不是会对不吃鱼伸出援手呢。
毕竟那是他亲手救回来的小狗。
毕竟那是不管过去多久,都最最依赖他的小狗。
思绪混沌之际,电话已经被颤抖的指尖按下了接听键。
“喂。”
直到低迷嗓音于空旷的廊道内回响,姜晗才惊觉连她不稳的呼吸声也被听筒清晰地收录。
有无法掩饰的恐惧从喉咙中泄出,传入程司玹的耳中。
“姜晗。”那头男人叫完名字便沉默了几秒,像是准备开口却察觉出她的异样,于是转了话题:“怎么了。”
熟悉的清冽声线让刚刚那种还身处在幻梦中的感觉随之消散,她定了定神,很快意识到当务之急是要给不不治病。
以往的生活虽也不算富裕,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借钱这种事情竟然是如此难以启齿。
嘴唇开开合合数次,好不容易才终于做到艰难往外吐字:“程司玹,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我知道有点唐突,但是不不现在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我,我拿到工资会尽快还给你。”
她磕磕绊绊地向程司玹陈述,话语破碎凌乱,带着求人时的局促。
可没过几秒,这些情绪都随声音一同消匿,因为男人给出答复让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为什么要借。”
音落,姜晗倏然呼吸一窒。
心像是被人被悬空提起,下一秒就狠狠摔进冰窖里,跌得四分五裂。
是她的错,他们上午才闹出龃龉,她有什么理由还想着依赖程司玹。
削薄后背抵住身后冰冷的金属椅,姜晗无力地抿住嘴唇,脸上呈现出一种失血的苍白。
“姜晗。”
模糊流逝的时间里,男人似乎再一次唤了遍她的名字。
手腕僵硬,听筒尚还维持着放在耳边的姿势没有放下,而后她听见程司玹一字一顿地补充道,“不吃鱼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小狗。”
“也是我的。”
所以本来就不需要借这种说法。
她恍了下神,而那头程司玹还在继续往下说着:“把你自己的微信发给我,我先转钱过去。”
姜晗几近说不出别的话,只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拼命点头:“好。”
“在哪家宠物医院?”
“商业街附近的达瑞。”
“我知道了,明天我应该能赶回荔南,到时候过来找你。”
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然而就这样在一问一答的过程当中,她居然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姜晗。”
这是今晚第三次被程司玹叫到名字。
情绪稍微好转后,姜晗听出他平静的语调微变,于是心绪也跟着有了起伏。
“别怕。”
他说,别怕。
借由电波跨越遥遥几万米的距离,这两个字里掺杂的温柔穿透浓重夜色,抚平人血液里的所有焦躁。
像是在被狂风卷得摇摇欲坠的世界里,有人递给了她一根能够保命的绳索。
姜晗低垂下眼睫,陷入不明的情绪旋涡里。
宠物医院十点关门,姜晗不能放心把不吃鱼独自留在这里,于是决定先带它回家,等明早开门再送来输液。
店里这个月的假已经请完,安置好不不,她需要迅速赶去花店上班。
长途跋涉外加连夜就医,让心力交瘁这四个字明显地刻在姜晗脸上。
平常她对待工作向来严谨认真,然而今日,在两次拿错了花束里要用的玫瑰又放回之后,身旁的郑颖薇终于忍不住琢磨起着她眼下的乌青:“姜晗,你是有心事吗?”
她和郑颖薇算不上太熟,但这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她简单向对方道出原委:“我家的小狗生病了,情况不太好。”
郑颖薇听后点头,哦了一声。
不养宠物的家庭很难与把它们当作家庭成员的人共情,姜晗没指望从她那里得到安慰,却没料想到下班时分,郑颖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黄色布包,不由分说地递到她的手中。
姜晗微怔。
她解释:“庙里求的符,用来保家人平安的,分你家狗狗一个吧。”
小姑娘不如迟砚会表达,也根本不懂要怎么给予帮助,但陌生而质朴的善意往往最能动人。
平心而论,她并不相信神佛。
可是这个世界上,大概每个人都有那个一个时刻,会真心希望有实现愿望的神存在。
从接到不不生病的消息到现在,她终于发自心底地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姜晗郑重接过平安符握在手心,轻轻向她道了声谢。
程司玹在临川有些事情亟待处理,等做完一切,来到医院时已经是这天晚上。
宠物医院比想象中更加安静开阔,他问过前台,循着指引一路找进住院的房间。
门后的世界被冷白的灯光笼罩,恒温空调为了照顾病宠而持续运作送风,姜晗就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守着正在铁笼里输液的不吃鱼。
大约是累极了,她弯着一只手臂抵住半边脸颊,脊背微弓,已经以这样的姿势陷入沉睡。
不想将她惊醒,男人原本带着风的疾步从看见她睡颜的那一刻开始自动放轻,皮鞋恍若无声地踩在地砖上。
直到站到姜晗的身前咫尺,目光终于定格。
她睡得显然不好,耳边落下的呼吸声轻轻浅浅,连在梦里都仍蹙紧着眉头不放。
就在此时。
意外突然发生,姜晗支撑着上半身的手臂从脸侧脱开,整个人都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而后不受控地向前倾倒。
程司玹下意识地伸手去掌住她。
本该栽往地面的身体因为遇到阻碍而改变轨迹,只是不轻不重地往他的腰间一撞。
撞击和失重感两面夹击,让姜晗瞬间自迷蒙中彻底清醒过来。
被男人身影遮挡的视野朦胧而模糊。
姜晗回过神,发现程司玹的手此刻正扶在她的肩头上,劲瘦有力的指骨收紧,给了她唯一能够依靠的支点。
她揉了揉眼睛,在认清来人以后很快坐直身体,将凌乱的鬓发全部理至耳后。
“抱歉。”她语调沙哑,带着刚睡醒后的含混。
程司玹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她收拾好自己,这才开口问道:“不不是什么情况。”
姜晗闻言展露出更加低落的情绪,将医生告知的话语如实转述:“核磁和脑脊液检已经确诊是脑膜炎了,现在在输液,但没有把握能稳住病情。”
这意味着它随时都有可能走向生命的终点。
程司玹也不由得凝重了神色,转过身去看,笼子里正在挂水的不吃鱼安静蜷缩,乌黑眼珠失去光彩般微闭,和以往见到他时表现出的兴奋模样截然不同。
让人想到最开始捡到它的那一年,由于长期的流浪和饥饿,它也是这样病恹恹的没有精神。
“程司玹。”
衣服下摆陡然被人揪住一角,他被牵扯着低下头,同她对视。
姜晗仰起脸,眼圈轻微泛红,漂亮的眸子里像蒙着薄薄的水雾:“我只剩不不这一个家人了。”
坐在住院区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经不止一次地设想过,如果不是她当年自私地留住不不在身边,被程司玹来饲养的它会不会有着不一样的结果。
只可惜现实没有留给她后悔的余地。
过往的一切在恐惧面前都失去了追究的力气,此刻面对程司玹,她仅余下要倾诉的念头,喃喃声里尽是不知所措:“如果治不好它,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