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姜,姜姜?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五指在她视野前微晃,池茵的连声呼唤终于令姜晗涣散的眼神重新有了焦点。
她在一片茫然中抬起头:“啊?”
兴许是酒店内的香氛安神功效太过显著,不过几十分钟闲下来的功夫,姜晗放空的大脑就开始自动消化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池茵艰难地扯了扯自己的婚纱拖尾,坐在姜晗身边时像一朵云飘然落下:“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忙晕啦?”
从凌晨五点折腾到现在,早上婚礼那套复杂的接亲流程已经走完,总算进到酒店里有了短暂休整与换衣服的时间。
近距离看见池茵脸上淡淡的疲态,她当然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还给朋友徒增烦忧,只是一笑置之:“没有,想到一些别的事情,不过不重要。”
池茵这才放下心来,将刚才未说完的话继续下去:“等会儿酒席你要跟着我们,估计很晚才能入席,赶快趁现在吃点东西吧。”
姜晗点头,接过池茵递过来的夹心小面包,就着矿泉水囫囵地吞咽。
勉强填了下空荡荡的胃后,魏燃很快就从隔壁过来敲门,叫他们一起出去迎宾。
伴娘和其余伴郎团的几个人挤在同一部电梯里下楼。
密闭空间四周都是晃眼的银色,金属壁光洁雪亮,姜晗侧身缩在角落里,看着倒映在上面的那些陌生面孔,内心莫名感到庆幸。
幸好程司玹没答应魏燃来做伴郎,否则她这一天估计都得过不安稳。
只是酒席间还是免不了会和他碰面。
婚宴在户外的露天草坪上举行,他们夫妻只邀请了身边最为亲近的家人朋友,是以现场人并不多。
三月初春,临川的气温尚未彻底转暖,即便正午这个时间日头正好,吹在身上的风依然裹挟着淡淡的凉意。
各方致辞结束,姜晗紧接着跟在池茵身边下场敬酒,她穿的裙装单薄,没走两步压在肩上的长发就被尽数拂开,阳光洒落,照亮她明丽眉眼和大片皎洁若瓷的肌肤。
走到临高师生所在的这桌敬酒,程司玹自然也在席间,他跟着起身举杯,余光不意外地掠过姜晗。
女人就在一步之遥的距离外帮忙倒酒,唇角带笑,修长脖颈弯着柔美弧度,握在玻璃酒瓶外的一双手仿佛是被风吹得狠了,连指骨都冻得泛粉。
程司玹眉尾一瞬微挑,正准备收回视线时,却不期然撞到旁边一双似另有所图的眼睛。
婚宴上最受瞩目的当属新娘,想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可这人显然是冲着姜晗来的。
谢添逸,姜晗和魏燃的同班同学。
认得他是因为这人当年在学校就对姜晗死缠烂打过,结果当然是只得到了惨烈的拒绝。
程司玹转过脸,指尖酒杯轻旋,眸色却沾染情绪般地越发冷厉了几分。
敬酒的环节结束,姜晗的伴娘任务也算完成,穿过大半个场地来到这边入席用餐。
四下张望一阵后,发现空位仅余下程司玹右手边的一个。
他本就是出了名的难以接近,再加上当年在学校里,他和姜晗之间的关系也并未有过刻意遮掩,大家自然都识趣地主动让位。
高跟鞋踩了太久,从脚跟连到小腿处都酸胀不已,姜晗在饥饿和疲劳的驱使下失了再想其他事的心思,手轻轻牵着裙子落了座。
不知是不是她的加入让谢添逸起了兴致,饭吃到一半,他忽然老生常谈地起头聊了个工作的话题,然后用颇为得意的口气开始了一通自我介绍。
无非谈的是什么刚毕业即入职大厂,月薪多少万,年终几薪。
摆明了想在人前炫耀一番。
说话间,谢添逸那道炽热的视线屡次往姜晗的身上扫过,只可惜她浑然不知,唯一的反应就是用筷尖专心拨弄着自己碗中的食物,头也没兴趣抬一下。
她既冷又疲倦,耳边的所有交流听起来都是对神经的折磨,无一例外被大脑当作噪音过滤。
风似乎又大了些,忘记是第几次试图用掌心去捂热冰凉的胳膊,姜晗的手才刚贴到皮肤,忽地就感知有道重量自肩头压下,沉甸甸的。
西服里的羊绒内衬携着恰到好处的暖。
这温度来自程司玹,包括上面沾染的清冽气息,随呼吸填入肺腑时,整个人都如同坠入一片雪色茫茫的深林。
姜晗心跳一顿,侧身的瞬间毫无防备地撞见程司玹在向自己靠近。
他的指尖沿着衣领后滑至前方,理出被压住的发尾,然后顺势将外套密不透风地拢紧在她的胸前。
男人整理衣服的动作看上去体贴而又自然无比,得体到没有丝毫轻佻的感觉。
手收回的同时,用只有她才能听清的音量低语:“小心被狼盯上。”
外套边缘还被他攥着,姜晗想躲也无处可躲。
距离近到能感觉唇齿开合间有微弱气流扫过脸颊,像带着电,她耳廓处薄薄的皮肤开始灼烧,思考的能力都有了半天停滞。
什么狼。
在程司玹最后状似无意的眼神指引之下,她方才转头看向谢添逸那边。
她今天这身礼服不算暴露,但毕竟是一字肩的款式,兴许活动手臂时不小心走光也说不定。
被打乱的思绪重新接回,随之而来的是种吃到苍蝇般的恶心感。
姜晗伸手轻轻拽动外套,不由将自己护得更紧。
谢添逸无疑也看见了两人状似亲昵的这一幕。
他敢对姜晗动心思,也有部分原因在于从别处听说他们分手的小道消息。只是刚刚程司玹的所作所为,让人很难辨别这传闻的真伪。
谢添逸受挫后心存不甘,干脆将刚才的话题引到程司玹身上:“程司玹,你呢?当年大名鼎鼎的年级第一,现在至少不能混得比我们差吧?”
他的措辞与表情让程司玹读出一种孔雀开屏的滑稽。
不知是谁抢在前面替他回答:“这你都不知道啊,他是作家。”
“作家?那不就是自由职业者吗,写一本应该挣不了多少钱吧。”谢添逸眯起眼看他,刻意挑衅般开口,“江大毕业生进大公司不是挺容易的吗。”
程司玹虽然性格冷淡,但并不至于刻薄毒舌,更不会因为自己年少成名便傲世轻物。
只是不巧,谢添的这一句不偏不倚踩在了他的雷点上。
他最讨厌别人对他的人生评头论足。
“是赚得不多。”程司玹风轻云淡地肯定了他的猜测,然而下一秒话锋陡转,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气补充道,“也就是能够让你卖命个几年的程度。”
他甚至未分给谢添逸半个眼神,轻飘飘一句,便让他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偃旗息鼓。
席间早有人看不惯谢添逸的傲慢,听后跟着露出意味难明的表情,看笑话的意思明显。
男人脸色铁青,又似乎抹不开面子在这再待下去,找了个上厕所的借口便匆匆离场。
短暂的闹剧结束,往后安静了一小会儿,有人忽然开口岔开话题问道:“陈老师,我前两天还想回咱们母校看看,怎么发现临高那块都成废墟了。”
被叫做陈老师的人往鼻梁上推了推眼镜,给出解释:“以前那个地方要拆迁,我们现在都搬去新校区了。”
话音落,只听得大家一阵唏嘘。
姜晗握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也不禁愣了愣。
竟然要拆了么。
临川高中的校园,是留下过她最多美好回忆的地方。
她还记得那里逢春便盛开一路的樱花,挥洒过无数汗水的红色塑胶跑道,以及,和程司玹常待在一起看夕阳西沉的天台。
每次傍晚时分,站在上面等着天光云影沉沉地坠下来,给人感觉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橘红色的落日。
时光荏苒,原来总有新的事物会将旧的事物取代,不管是人还是风景。
宴席持续了约莫三个小时,大家在用餐结束后一一向新人告别,分拨离场。
作为伴娘,姜晗要一直待到最后。
她本就入席得晚,东西也吃得很慢,等结束时整桌都已空无一人。
身上的衣服还得还回去,姜晗站起身四处搜寻了一阵,发现程司玹果然没有走。
他就在不远处的主桌旁,像是正在和魏燃聊着些什么,站姿少见地慵懒。
沐在光下的男人身形颀长,侧脸轮廓勾着层淡金色,从高挺眉骨连至脖颈,为他平添半分不可侵犯的距离感。
不时有经过的女宾客将目光停驻在他身上,然而没人试图走近。
“程司玹。”姜晗下意识地唤了他一声。
草坪坑坑洼洼,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去,叶尖将她足背处的细嫩皮肤刮刺得发痒。
姜晗伸手解下西服纽扣:“衣服还你,谢谢你刚才提醒我。”
外套被她捧在双手间递过来。
布料这种东西最是不听话,不过才换个人驯养了片刻,纹理间就已糅杂了她发间清甜的橙花芬芳。
程司玹正巧与此时低头,望向她剥离了温暖后的削薄肩头和轻微打战的小腿肚。
不知道她还会在这里待上多久,万一等入了夜,温度只会比中午更低。
他没接过,嗓声淡淡地推拒:“不用还了。”
姜晗略带疑惑地看了眼手中昂贵的西服。
然而在下一瞬间就突然想到,她今天为了配合正式场合的出席用了香水。
香味虽然不浓烈,但完全散去也需要一点时间,程司玹或许是讨厌这上面留下了她的味道。
拿住衣服的手忍不住轻微攥紧了些,她抿住唇,目光晦涩:“给我一天时间,我会送到店里去洗干净的。”
“没有嫌弃你。”程司玹从她小心翼翼的眼神里辨别出那些跑偏的想法,忽地有一丝微妙的情绪笼住心头。
那种感觉像是一根无形的,挣不脱的丝线将他缠绕住,明明平时无从感知,可会被她展现出的任何脆弱而轻易地牵动。
他面色是习惯性掩饰的平静,只是难得多了些耐性做出解释:“是觉得你会冷。”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记设置存稿的时间了,今天早一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