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还杵在那,舒微有种扳回一城的感觉,还特意起身朝他比划,“喏,就是从发际线这里一直到后面,全是细小的辫子。实在不懂的话你现在回去看看教程吧?”
周羡安静地看着,也没说会不会,就向她走去。目光可及处有一把梳子在桌上,他拿起。
“坐着。”
舒微比划的手一顿,微楞。
他来真的?他连这个都会?
又狐疑地描了眼他,后者则是一脸从容。
这下舒微也无计可施了,转身时不忘叮嘱他:“那、那你轻点,别扯到我头发了啊。我很怕疼的。”
“皮筋在哪?”
舒微闻言拉开旁边抽屉,满满都是五颜六色的皮筋,还有各式各样的发饰。
周羡收回目光,没在废话。
第一步从梳理头发开始。
柔软的头发滑过手心,他从她的左侧分出一束头发。
不如正午的毒辣灼人,八点的阳光温煦而暖和。
窗扉半掩,金辉倾泻,透过淡粉色的流苏窗帘和叠加的白色薄纱,像被剪碎了渗进房间内。随着路过的风而轻晃。
舒微抱着膝,眼神不知道往哪里瞟,余光瞥见桌上的镜子。
透过镜子,她看见他的衬衫袖口往上翻折,露出半截手臂。
修长兼具漂亮骨感、只属于男人的手上,柔软黑卷发垂落着。
他垂着眸,梳理头发的动作轻柔无比。
眼神凝滞片刻,几秒后,她缓缓移开视线,最终看着自己的毛茸茸的拖鞋尖尖。
看在半点也没让她感到疼的份上,即使他扎得不是脏辫也无所谓了!
睫羽轻扇,她开口问:“你给别人扎过啊?这么熟练。”
周羡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以前有人闹着让我学。”
她将下巴抵在膝盖上,下意识地想问出“谁啊”,却被硬生生吞下,最终化为:“哦。”
“好了。”周羡给她扎得是最常见的两辫子。
舒微闻言站起,一把拿过镜子,然后偏过头去看着镜子的自己的发型。
...还不错,挺整齐的。
从小被爷爷溺爱,周身有保姆照顾,舒微的自理能力的确如周羡所见的低下,就连基本的扎头发,因为手残又没耐心,她扎得歪斜。
来到这里后,没有熟人,没有爷爷。她对陌生的一切都很警惕,赶走保姆也只是为了吸引舒权的注意。
与其顶着个丑头发,那不如披散着。
于是接连几周她都只是任这长长的卷发在她身后晃动。
像偷食成功的馋嘴猫,就连舒微也没注意到镜中的自己泛喜的眉目,就像少女会为再寻常普通不过的小事开心,她又多看了眼镜子。
结果随动作一晃,镜子偏了个小角度,她直接从镜子里看到周羡,视线猝不及防地相撞——想起了人周羡还没离开,却自顾自先看起了镜子的舒微窘迫万分。
这搞得好像她对周羡有多么满意似的!并不!
她顿时感觉脸颊发烫,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最终把这些不明情绪归咎于他。
她转头责怪:“你怎么还站在这?我准备换衣服了,你要继续站着吗。”
“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就像炸毛的小猫。
眼见着上一秒她还开心地,就快冒泡了似的,下一秒就炸毛了,周羡不明所以,又感觉自己再不走某人就要上手来赶人了,场面一度混乱,于是他边走边说:“早餐就在桌上,记得下来吃。”
“我知道了!你出去!”
与之同时响起的是一阵巨大的关门声。
赶走周羡后,舒微坐回软椅上,感觉有点热,她用手在脸边扇风。
冷静了一会后,她走到衣柜前,开始挑选。
换上一件和辫子很搭配的裙子,她的心情才好转。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舒微拿起手机准备咔擦拍几张给爷爷发去,突然手机屏幕弹来信息,是妹妹舒婷发来的。
当年赵意和舒权离婚后,为了扩大SL的商业版图,直接远赴国外。为了新公司,她没日没夜不眠不休地和下属奋斗,结果累到进医院后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三月。
所幸的是,孩子还在。
远在国外,漂泊四海。赵意坚信这是上天派来陪伴她的小天使。
当初小微被判给了舒权,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能做的,只能将现有的精力花在养育舒婷上。
错误的婚姻有罪,但孩子是无辜的。赵意再生出舒婷后,就告知了舒权。
一直以来,舒婷和舒微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后来有了联系方式,自然而然就一直联系着。
而舒婷也只是单纯地分享自己的开心,毕竟她以为素未谋面的父亲也会这么对待姐姐。
舒微点开信息。
妹妹:妈妈今天带我去海洋馆了,我摸到了海豚!姐姐你看!
妹妹:【图片】
妹妹:【图片】
妹妹:【图片】
屏幕再划上一点就能看到两人前几天的聊天记录。
妹妹:妈妈给你寄的东西到了吗?克尼斯夹心贝壳巧克力很好吃!
舒微:收到了,我很喜欢吃。
舒微:今天爸爸带我去了游乐场,可惜手机坏了,要不然就给你拍照了。
妹妹:我下次去海洋馆给你看可爱的海豚,好不好?
舒微:虽然我已经去过了,但你发来吧,我看看国外国内的海豚有什么区别。
起初舒微说谎的时候还很心虚,后来就信手拈来了。
这次却与以往不同,稍微有了点底气,她发了一张刚刚的对镜自拍过去,并附上一条信息:
海豚很可爱。
妹妹:姐姐的裙子好看嗷嗷。
舒微:还有呢?
妹妹:辫子也很好看,下次见面,姐姐帮我扎,好不好?
果然她的妹妹就是这么醒目的人,舒微勾着唇,打起字。
舒微:哎,不太行呢。
舒微:这是别人帮我扎的。
一些奇奇怪怪的好胜心被满足了,舒微收回手机没在去看信息。想起还有个早餐要吃,她出门了。
一到一楼,只见张姨在摆放碗筷,吃完早餐的周羡坐在沙发上看今早才送来的报纸。听到动静,他转过头。
此时她穿着高定雪白连衣裙,袖口绣着精致的碎花,很小清新的风格,总算不是像之前一样睡裙天天换,而且眸子灿烂如水洗,看上去心情不错——某人的起床气就这么被两条辫子哄好了。
舒微当初答应和爷爷一起上瑜华时,也没想到要在瑜华呆这么久。
她以为只是来这里过个暑假,眼见着这暑假快过去三分之二,还一直不见爷爷的人影,舒微都急着接连闹事吸引舒权注意,让他回家一趟。
现在舒权总算要回家了,舒微便没了那个闹腾的心思。
她摊靠在院子里的秋千摇篮椅,望着碧空如洗的天,脑袋里思索着要不要留下周羡。
她将来还得回江阮,难道也要把周羡带上吗?她在江阮又有爷爷,又有小玉阿姨,还需要他做什么?
舒微抱着抱枕,无意识地扯着抱枕的边。
算了,不需要她出手,等她离开的时候,舒权自然就会解雇他了,或者把他招进公司里。
看周羡那人,一身西装革履,精英做派似的,就该进入舒陇当舒权的左臂右膀,在这里给她扎什么头发当什么特助?
真是想不明白。
她转过头,不再去望天,蹙额。
算了,反正到时候她回了江阮,这一切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这个动作维持久了有点酸楚,舒微翻了个身,与此同时,突然惊醒为什么自己的大脑含周羡度出奇的高!
不得了了。
舒微猛地直起身,自己真的是闲得要命。
她胡乱抛下抱枕,正好见不远处园丁正在给花圃洒水,她走过去,伸出手,“给我。”
园丁一见,生怕晚了几秒就被辞退,连忙搭话,“小姐,你这是...?”
“别问这么多。”舒微皱着眉,拿过水管,“我来浇就好了,你走吧。”
园丁犹豫,并没将水管递过去,“这不行啊,要是被发现我...”
舒微闻言,甩了甩手,极不耐烦道:“你不会被辞退的。快给我。”
有了舒微的担保,园丁才敢递过水管。
啰嗦。
舒微心底骂了句,然后开始对着一大片开的鲜艳的玫瑰浇。
玫瑰花灼灼如火,花瓣挨挨挤挤、层层叠叠。
舒微虽然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但对这片花圃还略有一点印象。
从前这里种的还不是玫瑰,是白玉兰——赵意最喜欢的花,清新淡雅,她也很喜欢。
后来玉兰花被铲平了,她也离开了瑜华。
舒微心下决定今晚回来让舒权给她换回白玉兰,“不过...白玉兰的花期是什么时候来着?”现在还能看到玉兰开花的景象吗。
“三月到五月。”
一道低醇轻缓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差点把舒微吓得手中的塑胶水管都丢掉。
她拧头一看,正是周羡向她走来。
见他还想走到她旁边,她捏着塑胶水管的边向他浇去。
有被控制住距离,水管喷出的水堪堪洒到他的脚边。
这下,周羡不能向她走近了,他站在原地,面露疑惑。
“你不许靠近我。”
舒微心里隐隐升起抗拒,道不明说不清的,下意识跟随本心,说:“离我远点,烦死了。”
“你讨厌我?”
“是,是啊。”
“为什么?”周羡淡淡道。
就在早上,她对他的戒备心明明已经缓和许多。
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与其说是警惕、戒备周羡,不如说是舒微对充满不确定性,来去都随风的好意警惕。
就像赵意拉着行李箱离开这栋别墅时候,用一颗棒棒糖哄她:“家里的糖都被吃完了,妈妈出去给你买糖吃。”然后一别多年,现在还没见到她。
就像舒权二话不说带着她回到江阮,让她乖乖在爷爷那里待几天,很快就回来接她。之后她就在电视上看到,舒权在多所城市创办分公司,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如果对她好,是有保质期的。那不如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拒绝。
“讨厌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
周羡没吭声,暗自消化了这番话。过了一会,才续道:“舒总回来了,他正在客厅里。”
舒微垂着眸,“嗯。”
听着脚步声走远,她才抬起头,看着下一秒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塑胶水管被随意丢在一旁,里面冒出的汩汩流水瞬时浇湿那块草地。
到了晚饭点,舒微才回去。
一进去,就见到舒权和周羡已经坐在饭厅里了。
许久不见女儿,舒权心情大好,就等着她叫人了。
坐他旁边的男人则是头也不抬,估计是答应她的话,就连对视这种无声交流也免去了吧。
“爸爸。”
“小微。”舒权应声点头,问问她的近况:“最近在这里住的还好吗?”
这问题在旁人看来,完全不像是能问家人的问题。
但舒微已经有很多年没回来了,所以在二人看来,没什么不妥的。
“挺好的,我的房间还是老样子。”舒微走到他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饭吃了没几口,舒微就忍不住问爷爷的事情了,毕竟她看舒权从她进来后,一直都无心提起。
“爸爸,你当初不是说让我和爷爷来瑜华玩一个暑假的吗?”
舒权夹了口菜,“这不是还没玩完一个暑假吗?”
“不是。”舒微滞住,好歹这人叱咤商场,怎么也听不出她的潜台词啊,“爷爷呢?这么久不见他,我很想他。”
“怎么没见你想我?”舒权瞥了一眼她,没正面回答问题。
舒微都搞不懂了,他也好意思和爷爷相提并论呢,“两码事。”
算了,反正暑假也快结束了,等暑假回去,见到爷爷这事也不迟了,更何况她已经开始熟悉这里了。
一个人再住段时间,不成问题。
哪料下一秒,舒权说:“我已经办好你的入学手续了,以后你在瑜华生活。”
这话如雷贯耳。
舒微强忍着拍桌而起的念头,惊声问:“什么,你怎么不提前和我说一声?我从小在江阮长大,上学,这事难道你不用和我商量吗?”
舒权皱了皱眉,对女儿这咋咋呼呼,大惊小怪的反应很是不满,不容置喙道:“我今晚回来就是和你说这件事。”
“我不要,我不要在瑜华生活。”舒微没了胃口,撂下筷子不想吃了。
舒权闻言冷笑一声,“你从小是在瑜华长大的,只是我后面把你送回江阮,这你都忘记了?在爷爷那边生活,被纵容得半点规矩和教养都不记得了吗?”
不知道被哪句话戳中了,舒微站起,反诘:“你这么会教,怎么还把我送回江阮?之前也没见你亲身教育我,现在突然父爱泛滥开始管我了是什么意思?”
“我才不要留在瑜华!”
“你的入学手续我都办妥了,轮不到你耍小性子,赶紧坐下来吃饭,在外人面前像什么话!”
显然舒权也是被女儿的话气着了,他转过头横眉冷对,大有警告的意思。
舒微哪里还在意现场还有个周羡,一想到这舒权擅自主张地安排她的生活,她就怒不可遏。
“要吃你们自己吃!”
话毕,她就拉开椅子,椅子划出巨大声响,她气冲冲地上楼了。
反正她自己会打电话让爷爷来接她,到时候舒权说什么也没用!
舒微走之后,客厅内顿时针落可闻。
周羡这个身份也不适合插手人家家事,气氛卡在这,不上不下,旁边的舒权气得也难以下咽了。
不过从舒权一直对舒微爷爷这个话题闭口不谈看出一些端倪,他问:“舒总是另有隐情?”
舒权沉默了一会,果不其然,应了声嗯。
“舒微她爷爷,现在在医院里昏迷不醒。”
一个月前。
舒朋风独自外出时,撞见一个陌生女生被父亲家暴。
就在大街上,行人依稀。
男人下手很狠,如同这不是自己亲生骨肉,或许是发泄生活的不如意,一旦不顺心,就开始用暴力解决。
那个女生看着和舒微年级相仿,被压在地上,浑身是伤。
就这样,哪怕自己年近七旬,舒朋风走上前准备理论几句,就被不分是非的男人推了一把,“死老头多管闲事!”
脑袋猛地磕在地上。
因此舒朋风至今在医院仍昏迷不醒。
“小微和他最亲,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她了。”舒权这次没应话,闭上眼睛,眉目疲惫。这几天他瑜华,江阮两头跑,身体难免吃不消。
从前他也试图将爷孙俩接回瑜华,但舒朋风坚持不来,说“落叶归根”,江阮是他长大的地方,他希望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是在江阮度过的。
夜深。
接不到爷爷电话的舒微猜测是呆在房间里,信号不太好。于是她趁舒权和周羡都回了房间的时候,跑来院子里打电话。
她踮着脚伸着臂,就这么举着手机半天了,电话对面的人还没接通。
半晌,她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有多愚蠢——这种有钱有名的山庄怎么可能信号不好,她真是犯蠢了。
坐回摇篮椅,她叹了口气。
夜风吹来,几颗明星乍现。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玫瑰花簇作伴。
肚子开始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咕咕声。
是了...她约等于没吃晚饭,到了该吃夜宵的点,怎么会不饿呢。
舒微不由自主地想起晚饭时舒权不容置喙的语气,怒目圆睁的样子。
最讨厌的就是舒权将在公司里的作风搬到家里来,一点都不温柔。
不知怎么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铺天盖地一发不可收拾。眼睛越发酸楚,她屈着膝,将自己整个人埋入摇篮椅上的抱枕。
凭什么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
哭了有一小会,舒微才抬起头,吸了吸鼻子。
心想着张姨不在,等会她随便泡个泡面吧。
“舒微。”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舒微僵住,赶紧抬起抱枕挡住自己的脸。
周羡端来一碗面,放在她身前的桌上,“吃点东西。”
想着她晚饭只吃了几口,可能会在夜深的时候溜进厨房,结果他等了半天没在厨房看到她,却发现她在院子里。
舒微闻言,悄悄从枕头后伸头,露出了半只眼睛——看见了那晚冒着热气的面,还有周羡。
后者长身玉立,月光细碎洒落在额前,微风袭过枝叶婆娑间,他神情平静,像是完全忘记了她下午的话。
...他一点都不生气吗。
“你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她才惊觉自己带着鼻音。
任谁一听,都知道她刚哭过...有点丢人。
这话落在周羡耳里,倒像是舒微还对他存有不满,即使真实情况是舒微单纯地疑惑着。
本想走近舒微,却想起下午那句“不许靠近我”,他顿了下,询问:“怎么做,你才不讨厌我?”
舒微呆滞,还以为他忘了呢。
私心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双眼,她将枕头往上抬了点,语气倔强道:“你走开。”
眼见着她好像要用枕头捂死自己似的,他不明所以,又担心她憋坏,上前想将她的枕头移开,“你这样会被闷坏的。”
感觉到男人上手动了她的枕头,又急又羞的舒微扭着身体不让他靠近,“你好烦!”
想起他刚刚的问题,舒微福至心灵,“只、只要你辞职,离我远点,或许我就不讨厌你了。”
男人不动,手还落在枕头上,垂着眸,淡淡道:“可是你看起来很需要我。”
“不,我不需要。”
他问:“如果阿姨不在,你会做饭吗。”
“...不会。”
“你会使用洗衣机吗?”
“不会!”
“瑜华的路,你熟悉吗?”
“不!熟!悉!又!怎!么!样!”
舒微被他问的心烦意乱,也顾不上枕头了,置气般将它砸向眼前的人,朝着此时正看着她的男人大声道:“你烦死了!难道我不会学吗!”
因哭过的长睫湿润,水雾覆盖着的眼睛,少女发丝被蹭乱,糊在脸旁。眼尾处还泛着红。
居然透出一种难言的,柔软又跋扈的感觉。
这些一一都落进眼里,他微微垂眼,一向冷峻的脸终于有了点温和。
“所以,舒小姐,可以让我来教你吗。”
“或者说,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