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之梁没什么好说的。
她和沈之梁之间没有误会,归根结底的问题根本就不在于他受江碧燃母子蒙蔽或者其他,而是沈之梁一直以来,都不曾真正的把她当做女儿。
他理所当然的一直觉得她就该无条件的顺从于他,她应当一辈子依附于他,任打任骂也不能有怨言,即便到了现在,沈之梁也不觉得沈柔嘉是真的想要脱离沈府,只觉得她不过是暂时的矫情,用不了多久就会自己回来。
甚至他自己还认为他足够了解沈柔嘉,他觉得沈柔嘉遭受的一切都不值一提,甚至当他猜到江碧燃可能是是策划沈柔嘉被抓的始作俑者时,他也觉得沈柔嘉不应当如此不依不挠。
都是家人,何必要这么撕破脸皮,没有一点气度,再说她既然都平安回来了,那就不要再有什么怨言。
这种人你和他根本就无从辩解,某些观念一旦根深蒂固,就很难改变,沈柔嘉明白,如果试图说服沈之梁,那沈之梁一定会觉得她不可理喻。
她没吭声,甚至看都没看一眼沈之梁,神态十分冷漠,沈之梁站在旁边多少有些尴尬。
霍昭亦没多言,带着沈柔嘉上了马车,直接冲帘子外的车夫道:“走吧。”
马车悠悠的走了起来,这马车很稳当,走起来的时候一点也不晃,沈府众人就留在身后,那些同沈柔嘉纠葛了十几年的人,不管是曾经对她有恶意或者没有恶意的,都被她彻底的留在了身后。
江碧燃被卫六带走了,他带她去的地方,并非是沈家人一直以为的刑部大牢,而是另外一种特殊的,关押人的地方。
沈柔嘉和霍昭坐在马车里,终于从那场闹剧里脱身出来,她坐在霍昭旁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起来。
她突然间觉得自己一直一来好像忽略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霍昭没有提过,但是她必须说给霍昭听。
意识到这些,沈柔嘉抿了抿唇,偷偷的侧脸看了一眼旁边的霍昭,犹豫着开口道:“霍昭。”
霍昭垂眸看她:“嗯?”
沈柔嘉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知道,现在的男子都十分注重女子的贞洁,我以前……”
霍昭一愣,面上神色不改,有些差异沈柔嘉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
他几乎从未特地和小姑娘提起她之前的那些悲惨遭遇,因为他明白那些东西对于沈柔嘉来说是伤疤。
况且,对于沈柔嘉是否贞洁,他是真的并不介意。
不管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的,他的想法都都只有一个。
关于沈柔嘉这个人,霍昭不在意她的过往,那些苦痛是应该让他抚平的,而不是让他介意的。经历过也好,没有经历过也好,对于霍昭而言他不会对沈柔嘉这个人有丝毫的改观,毕竟他从第一眼见她,就没有在意过那么多。
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愤怒,他想要将曾经欺负过小姑娘的人千刀万剐,但这些怒火,他从未在沈柔嘉面前显露过。
“你不用跟我说这个,你是怎么样,我很清楚。”
沈柔嘉摇摇头,道:“可是我……”
霍昭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语调里带了些强势,道:“别说,你得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最好的。”
霍昭想了想,怕小姑娘自己在那瞎纠结,补充道:“你同我说这些,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管你是天上的月亮还是地上的狗屎,我都喜欢。”
沈柔嘉:“……”
狗屎这个,就不必了。
看沈柔嘉神色古怪,霍昭心里有点不太平衡,他可是很少说情话的,今天都说的这么露骨了,这女人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感动?
女人真是说变心就变心。
他等等了等,就那样看着沈柔嘉,等待她出现类似于“喜极而泣”“怦然心动”“羞羞答答”的情绪。
……
沈柔嘉见霍昭一直望着她,有些不解,强忍着内心的无语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呵,果然。
霍昭道:“我想说的都说完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柔嘉想了想,一脸正色,道:“那对你来说,我是月亮还是狗屎?”
话题突然转变,霍昭被难住了,想了半天。
他想的越久,沈柔嘉就越生气,就这问题居然还用得着纠结?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
霍昭一个人思考了半天,最终看着沈柔嘉十分认真道:“你是我六年前在壶州捡到的那块黑铁。”
沈柔嘉:“……?”
“我无意捡的那块铁,后来它成了我的剑。”
“它陪我无往不利陪我势如破竹,我把它带在身上六年,它此后也会一直陪着我,陪我生陪我死。”
他继续道:“你也是。”
*
外面的雨下的滴滴答答的,打在京都大街上,某一处的墙角太过湿润已经长出了蔓延开来的青苔,京都的景好看极了,白墙黛瓦,有些道路上铺的青石板,被雨水沾湿了,发出了晶莹的亮光。
马车不紧不慢的走着,上面将军府的标识太过明显,下雨了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带着蓑笠行过的行人,见上这样的马车无不觉得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敬意。
而这架马车,最终晃晃悠悠的停在了沈修的住处。
其实当初皇帝封沈柔嘉郡主的时候,有额外赏给她两处房产,但是沈柔嘉还是觉得和兄长一起热闹些,所以便将那两张房契收了起来。
沈修还没有回来,据说是和大臣议事去了,霍昭连同沈柔嘉一起下了马车,光明正大的和沈柔嘉并肩走在一起,然后进了这处宅邸。
不过区区一上午,京都里关于沈柔嘉的舆论便翻了一个天。
起初人们还对沈柔嘉轻蔑至及,如今发现不过是误会一场后,反倒忽然觉得沈柔嘉这将军夫人当的当之无愧起来。
同以前截然相反的是,此时大家都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主母风范,荣辱不惊,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会斤斤计较的反驳回去,被人议论了那么久,也没有因此恼羞成怒或是直接公开她与霍昭的关系以证清白。
这才是真正有风度的女子。
舆论变化就是这么容易,那些能把人压死的恶言,总是会因为某些很细小的东西就轻易的被别人牵着走。
外人的褒贬好像并不重要了,自己是什么人只有自己清楚。
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如今满城都知道沈柔嘉实现了人生的大逆转,一下子挽回了声誉再次成了那个人人艳羡的人间富贵花。
霍昭靠着窗,沈柔嘉正亲手为她沏茶,他语间带了点戏谑,道:“嘿,你说我什么时候来你家提亲?”
沈柔嘉脸红了红,道:“……看你啊。”
霍昭想了想,道:“你说我明天就过来怎么样?”
“咱陛下也没说什么时候成亲,要不然就下个月吧?”
沈柔嘉拿着茶壶的手一顿,道:“明天?下个月?”
霍昭道:“嫌迟啊?”
沈柔嘉拿着茶杯朝霍昭走了过去,道:“不是,这个,好早啊,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霍昭道:“你就摆好心态就成了,剩下的我来准备。”
沈柔嘉道:“不行,这个要跟我兄长商量的。”
霍昭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相信你相公,咱哥肯定同意。”
霍昭接过了沈柔嘉递过来的茶,看小姑娘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吗?你该不会…反悔了吧?我跟你说那可不行啊,你现在后悔那就是违抗圣旨。”
沈柔嘉道:“不是,我就是在想,你就这样和皇上请旨了,你跟你父母说了吗?”
这一点她也是方才听霍昭说提亲才想到,霍昭家里不像她家里,她虽说是郡主,但是以霍昭的身份,别说郡主,公主都能娶到,更何况她自己的情况又是那样的。
霍昭愣了下,心道这个还真没有:
“我说了啊,这种大事我怎么可能自己决定?”
沈柔嘉在这种时刻简直出奇的敏感,她看见霍昭神色有一瞬间犹豫,便觉心里的猜测便印证了两三分,当下有些幽怨的看着霍昭,道:“你又骗我。”
霍昭:“……我没有。”
沈柔嘉不说话,就那样看着霍昭。
……
半晌,在越来越尴尬的气氛中,霍昭掩饰性喝了一口茶,道:“其实…虽然早上他们不知道,但是他们现在肯定知道了。”
果然是这样。
他请陛下赐婚,但是还没告诉霍国公和国公夫人。
这种行为,沈柔嘉闻所未闻。
指不定现在霍国公和国公夫人对她有多不满呢,突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多了一个儿媳妇,还是不能拒绝只能接受的那种。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说啊。”
霍昭道:“…还没来得及,我先回来了,一直都在跟你厮混,又没回家,后来跟着大军回来,也是先去的朝堂。”
“可是…可是……”
沈柔嘉简直绝望极了,她自己以前是什么名声她自己知道,虽然那些说别人说了她身上不痛不痒,不会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她自我安慰几下就全当没听见了。
但是她完全不敢想那些流言传到国公大人和国公夫人耳里会怎么样。
她们一定觉得她配不上霍昭吧。
她绝望的想,好像她也没什么反驳的,事实如此。
她有那样一段遭遇,虽然确实未同别的男人真正发生过什么,可是按照大昌一直以来对女子的要求,她被人欺辱的程度已经不能被人所接受了,霍昭是霍昭,总不能所有的人都不在意她的过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此之前,还和太子有过婚约,这样怎么着都不抵好人家的黄花大闺女了。
霍昭拍了拍沈柔嘉的肩膀,道:“没关系的,我父亲和我母亲肯定都特别满意你。”
沈柔嘉虽然知道霍昭这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还是带了一丝希冀的问:“为什么呀”
霍昭笃定道:“他们眼光跟我一样,我喜欢的他们肯定也喜欢。”
“你且放心吧,我父亲母亲他们十分尊重我,我愿意娶的,她们肯定满意。”
“可是我以前同太子有过婚约。”
霍昭道:“那又怎么样,你又没嫁成,他们不会管这些的。”
沈柔嘉虽然不太信,但是由于是霍昭说的,她还是傻乎乎的问:“真的吗?”
霍昭把手里茶杯的茶一口饮尽,道:“那肯定啊。”
沈柔嘉不过方才才意识到这个问题心里有些慌张,但是现在她想清楚了,不管霍昭是不是安慰她,她都必须要尽自己所能的去让霍国公和国公夫人满意。
她又不可能让什么事情阻止她嫁给霍昭,所以有困难,她就只能克服了。
霍昭忽然捧着沈柔嘉的脸哈哈哈的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道:“你这愁容满面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小脸皱的跟个包子似的。”
沈柔嘉早就已经对霍昭这奇奇怪怪的形容习惯了,把他捧着自己脸的手拿了下去,一边拿一边道:“你干嘛呀……”
霍昭的手刚被沈柔嘉拿下去,下一刻就揽住了沈柔嘉的腰把她拉近自己,然后对着嫣红的唇啃了一口,道:“我有一个秘密,你知道吗?”
沈柔嘉被啃的脸红了,轻轻摇了摇头。
霍昭勾着唇角笑了,在小姑娘的耳边声音沉沉的,道:“我喜欢吃包子,尤其是糖馅儿的。”
说罢,他便不由分说的挑起了沈柔嘉的下巴,看着这粉粉嫩嫩的唇,十分霸道的吃上了这个糖馅儿的小包子。
吻毕,沈柔嘉不满道:“我们俩还没有成亲呢,你就总亲我,一点也不懂规矩。”
霍昭吃糖吃多了,这时候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甜的,道:“咱俩要什么规矩啊,在我眼里咱俩刚在一起那天你就是我媳妇了。”
说到这里,霍昭不禁有点遗憾,道:“那会儿咱俩才在一起没多久,我都不知道亲你,太亏了。”
霍昭总觉得自己那时候太纯情了,那多好的相处的机会啊,他怎么就尽知道成天往外跑呢。
后来沈柔嘉走了,他又去军营和一群大老爷们生活在一起,虽然说这种生活他已经习惯了,以前听别人说荤段子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反应,听到了跟没听到一样,但是后来有了媳妇儿,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而且他媳妇长的还贼好看。
他回回脑子里被不可描述所充斥着的时候,想的人都是沈柔嘉,他还十分后悔,怎么临走没亲亲呢,好歹有个回味啊。
说起来还有点丢人。
但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应该勇敢的面对自己的x欲。
沈柔嘉看了霍昭一眼,道:“你明明亲了的。”
霍昭道:“什么时候啊?”
“我走的那天,你亲了我这里。”说罢,沈柔嘉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霍昭顺着沈柔嘉的目光看向了沈柔嘉光洁的额头,低声打趣道:“呦呵,记得还怪清的。”
那是他第一次亲她,记得能不亲吗,这人尽说废话。
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的,树木的颜色被雨水冲刷的鲜亮了不少,沈柔嘉不理霍昭。
突然,沈柔嘉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诶,对了,差点忘了问你,你把…江碧燃送到哪里去了?”
提到这个,霍昭神色就明显正经了不少,他道:“关在教化司了,怎么了吗?”
大昌有一个十分特殊的关人的地方,那就是教化司,顾名思义,这里以教化为主。
一般针对都是一些犯了重罪,但是由于自身还有价值实在杀之可惜的犯人,被关到这里,会有专门的人来对他们进行教化,有拒而不从或者试图阳奉阴违会直接榨干他们的价值然后以他们最开始罪名治死。
乍一听来,江碧燃好像同这个地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这个地方巧就巧于这里是破神军分管的,倘若是关在刑部大牢或者什么,沈之梁说不定还会托人照拂一二,但是如果在教化司那就另当别论了。
到时候江碧燃是被成功教化,还是因为不服教化而自我了结可都是霍昭说的算。
江碧燃不过一个妾,沈之梁就是再偏爱她也不可能为了这个女人闹到明面上来,除非是沈宿沁去找太子,然后太子出面处理这事,说不定还是让江碧燃有一线生机,但是沈宿沁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她这个时候去找太子帮忙就是在惹太子厌恶她。
人是他霍昭抓得,太子是他外甥,这孩子从小就有点怕他,一般没有大事不会来找他,要真的为了沈宿沁过来了,他反倒要好好审视这个沈宿沁了。
沈柔嘉摇了摇头,道:“也没什么,不过霍昭,你是怎么知道是她的人抓得我呀?”
霍昭道:“我一直在边关忙于战事,在你刚走就派出一批人去查这件事。”
沈柔嘉道:“那你都查出来什么了?”
霍昭眸色漆黑,沉声道:“绑你的那个人是由一个叫江沥的人介绍的,那江沥虽说并非是跟着直接走船的,但是却是一个重要的‘提供人’。江碧燃同那个江沥是表兄妹的关系,这些年江氏一户从沈家受益不少,但是他们仍旧不满足,故而私下里都有同那些非法的贩卖有暗中交易。”
“不止人口,甚至还有一些官家禁止民间私自贩运的盐,某些特殊的药材等都在他们的范围之内。”
沈柔嘉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这…这些要是被发现了,是要…诛九族啊。”
霍昭冷笑一声,道:“就算是那些人事情败露了,也轮不到江碧燃身上,本来就是她表哥在弄,他们家虽然参与,但是做的事情单论它本身而言算不了什么,基本上没有证据。”
但是那要是真要被抓住了,也是死路一条。
“那我父亲知道这些吗?”
霍昭摇了摇头,道:“沈之梁向来谨慎,他要是知道江碧燃同那些人有这种关系,肯定早就自己处理江碧燃了。”
“这事他们做的隐晦,我的人当时能发现也是跟踪了好几天,还有三分运气在里面,这么些年他们几乎没有留下什么明显的证据。”
沈柔嘉道:“那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到时候如果搜到了证据可以直接报给陛下。”
霍昭道:“证据已经在搜了,我倒是更想知道,那些具体‘行动’的人,他们各自的路线,这样才能一网打尽。”
他看着沈柔嘉,继续道:“所以江碧燃这个女人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字,只不过相比于将来直接断头台一上啥都不知道,我这一次会让她尝到更加有趣的活法。”
沈柔嘉没有丝毫不满意的样子,她点了点头,脑海里蓦然浮现出了刘威同刘刚的脸,还有那群大船里,一群麻木又可悲的女人们。
沈柔嘉神色冷了些许,低下头道:“嗯,那样猪狗不如的人,一定要杀了才能解恨。”
霍昭注意到沈柔嘉的神色变化,微微握紧了她的手,道:“他们不会逍遥法外太久的。”
…………
而此时此刻的教化司,于江碧燃而言,着实属同人间炼狱。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直到被人绑起来的时候,她还以为是自己能让别人给几分薄面的刑部大牢。
这个女人看起来似乎并不害怕,她大概一直都觉得自己一定会好好度过的。
但是现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她试图和那些押着她的人说话,但是那些人看着却比一般的官兵要奇怪的多,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过她一句话。
这让她略微有些慌乱起来。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把她关在一个满是男人的地方,那些男人好像都是罪人,看见她进来神色也没有太大改变,但是倘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那些男人的目光看起来兴奋了不少。
这里大概有七八个男人,江碧燃才刚刚被扔进来,就取得了许多人的注意。
她知道自己或许会受些皮肉之苦,但是万万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还在做着回归沈府继续当她的当家主母的春秋大梦。
大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了这阴暗的地牢里。
一切都静的出其,她不敢说话,只觉得自己冷极了,她甚至不敢去想这是哪里这些人是谁他们想要做什么,她就只是颤颤巍巍的,缩在离他们很远的角落里。
他们都在看她,从上打量到下,粘腻又恶心。
没过多久,其中的两个个男人便站起身来,朝她走了过来。
她想逃离,但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