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女一男同乘一辆马车的事,整个大黎也就只有檀妧做得出来,且无人敢多嘴。
更何况这三人在京中皆是有名的人物,后台之强大旁人不可比拟。
谁若是敢嚼这舌根,怕是会把小命搭进去。
现下天色大亮,上京已没了前几日的闷热,夏意渐去,这会儿气候尚算舒适。
马车朝着京郊而行,一路经过街市,外面热闹的声音衬得车里的气氛更为沉默。
盛清砚本就沉默寡言,文江篱又因着与倾慕之人共处一车而紧张害羞,而檀妧却也并不比他们好到哪儿去。
她隐隐觉着不安,好像忘记了什么。
“阿妧,”文江篱忽然凑过来叫了她一声,少女周身还带着凉膏的薄荷香气,“你想好一会儿见到要说什么了么?”
檀妧微怔:“见谁?”
话音一落她才恍然。围猎每年都会由不同人家来操办,檀妧确实忙忘了,今年轮到的是齐家。
也难怪那日齐彧会来给她送请帖。
眼下马车停在围猎场外,摄政王府的标记过于显眼招摇,当即便有人来相迎。
不出所料,来的是檀妧最不想见的人。
“恭迎郡主。”齐彧话里隐隐透着激动,却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只抬起胳膊想扶她下车。
巧的是他今日也是一袭水青色的长衫,银色的腰带拢着衣裳,将他瘦削的身材勾勒出来。
旁的不说,齐彧的身段在京中确实鲜少有人能及。
但这也并不妨碍檀妧觉得晦气:“……”
早知听江篱的,穿那身华服。她在心中默默嘀咕着。
顾不得气氛尴尬,檀妧打算自食其力,兀自下车,却见另一只大手伸到跟前。
盛清砚不知何时已先一步走下,这会儿正回身过来扶她。
“郡主小心。”他沉声道。
“多谢义兄。”檀妧搭着他的手臂走下马车,只当没瞧见旁边耷拉着脑袋的齐彧,又转回去等着看盛清砚扶文江篱。
可她忘了自己这位义兄是个榆木脑袋。
彼时盛清砚正欲收手,便感觉有道冷冽的目光刺在自己身上,抬眼又正好瞧见文江篱伸出手来,只得硬着头皮将这位姑娘也扶下马车。
待人欢欢喜喜地走下车后,他才觉得那如刺的目光消失了,一切恢复如常。
大家互相尽足了礼数,齐彧道:“我带三位进去。”
“有劳。”檀妧跟文江篱自然是不想理他,唯有盛清砚还给了几分薄面,但这凉凉的语气也极为明显。
进围猎场的路途不远,他们几人款步走着,便见眼前蔓延的翠绿之色,延伸数十里,原本的宽阔幽静已因众人的到来而变得热闹。
一路上,行礼问候之声不绝于耳,几乎每走一步都能听得一句:“郡主万安。”
檀妧都淡淡应下,另一边却听着文江篱在耳边絮叨:“那日你让我给崔灵妙带的话我都带到了。果然不出你所料,今年她的生辰宴邀客名单是广云侯亲自安排,没让她看。那小丫头知道祖父给她安排了与齐彧相看,气得小脸都绿了,你没瞧见她那日大闹宴会时的模样,崔老的脸都快耷拉到地了!”
檀妧不由勾了下唇角,“没瞧见崔老的脸色,确实有些遗憾。”
两人聊得正火热,并没注意看前面带路那人已停下。
檀妧走在齐彧身后,抬眼时他正好转过身准备说话,她脚步却已来不及收回——
“郡主小心!”两个男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檀妧只觉腰被人托住,心想这样的力道应是义兄,可抬眼时见着的却是另一张脸。
“……”她立刻从那人怀里挣出来,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
一旁的文江蓠只默默看着眼前如修罗场般的这幕,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盛清砚,看到他那只落空且有些尴尬的手。
文家三姑娘从没觉得自己像今日这般机灵过。
只见她当即脚下一软,重心偏移,小手顺势搭在了盛清砚的手上,且分寸拿捏得刚刚好,只是有些倚着那人手上的力道,并无什么更亲密的接触。
檀妧倒是小小惊讶了一番。
她从是不知自己这位姐妹竟有这样高明的手段,索性她这一下不仅替盛清砚解了围,更把她跟齐彧的注意力转到了旁的事上。
她赞赏地看了一眼正被盛清砚扶起的文江蓠,便听得齐彧沉声:“前面便是郡主的看位,文姑娘的在隔壁,至于盛将军……”
齐家在最初安排的时候曾向军营递过请帖,只不过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故而并没安排盛清砚的位置。
其实加个看位也并非难事,只是将人安排在何处才是难题。
盛清砚从不与京中勋贵们来往,相识的都没几人,更别提好友了。唯一称得上关系亲厚的檀昭也不在京中。
“他跟江蓠。”
“我跟郡主。”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檀妧:“……”
这人不是不爱表态说话么,这会子答得倒是快。
齐彧面上的惊讶一晃而过,他赔着笑脸去看旁边的人。
盛清砚人高马大,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这会儿仰头望着压迫感十足。
他尽量让自己笑得随和:“男女有别,不如将军随我走。”
盛清砚皱眉:“义父让我随行保护郡主。”
这一句话让齐彧面露难色。
檀妧目光扫过齐彧,淡淡开口:“既然义兄是奉了父王的命令,那不如让江蓠跟义兄都到我的看位,我们三人相熟,总比旁人来得强。”
末了,又补了一句:“齐公子,这不难办吧?”
这一句“旁人”意有所指,在场众人也都了然。
阴阳怪气、话里藏针向来是檀妧的恶趣味,她毕竟是个被娇宠出来的孩子,有些小性子也属正常。
而这一点,齐彧跟文江蓠再熟悉不过,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恶劣的趣味似乎也在盛清砚的意料之中,那人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可偏偏某人又耐不住开口:“齐彧记得郡主不喜热闹,不如……”
“不必。”她轻挑了下眉,说得随意,“人都是会变的,有劳齐公子。”
“……”齐彧默了一刻,垂头应是。
他默不作声地将人引到看位上,又吩咐下人添桌加椅,直到一切妥当后才不舍地走出看台,却还是顿住脚步。
齐彧回头,见到的便是檀妧脸上明媚的笑。
那笑容,从前只属于他一人。
人都是会变的……就像她新婚之夜便反悔和离,让他沦为大黎的笑柄么?
手掌不自觉地收拢,他脸色被阳光映得苍白。
“阿妧,等我。”
围猎为期三日,最先进行的便是骑射,猎得数量最多者为胜。
各家公子跃跃欲试,都想一展风采博得美人青睐,唯有盛小将军坐在看台稳如泰山,一动不动。
“将军不去参加么?”文江蓠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么一句。
听得这话,檀妧才想起旁边还坐着位男子,便也随之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石榴,看过去:“义兄不如试试,也好让我们一睹美名远扬的盛小将军的风采。”
这人在某些事上古板得很,这会儿一板一眼地朝她行礼回话:“这种程度的比赛不需要我上场。”
檀妧不置可否。
盛清砚若只是参过军的寻常男子还好,偏偏他是大黎的二等将军,是摄政王亲自带出来的兵。
若是他上场,那些世家子弟们怕会叫苦不迭,三脚猫的功夫只是更显得不入流了。
鞭声为始,数十匹马儿齐声嘶鸣,驮着各位英姿勃发的公子们涌入看台前的林子。
那些人几乎都与檀妧同龄,每年围猎都能见着,早就没什么新鲜了。
檀妧手里的团扇轻晃,微眯着眸子目送最后一匹马奔入林中。
与其他看位比起来,他们这儿着实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起身:“既然义兄不参加,也没什么好看的了。”
“阿妧,去哪儿?”文江蓠也跟着起来。
檀妧朝他使了个眼色,又将目光投向有些拘谨的盛清砚:“不如义兄陪我们在周围逛一逛?”
“对对,虽说每年都有围猎,但这周遭的山水我们还不曾看过,白药从不让我走远的。”文江蓠觉得这是自己第二机灵的时刻,“若是能有盛将军随行陪着,他们也不用担心了!”
盛清砚眉头轻蹙,迎上檀妧的目光,又慌忙垂下去。
“是,末将领命。”
檀妧其实也并非单纯地想要帮两人拉近距离,毕竟她生平也不是要做个红娘的,她是真的想在四处逛逛。
因着方才她瞧见了人群中的齐彧,心中的烦躁便涌起来,找件事情散散心才好。
去年齐彧因为坠马才被她注意到,得以相中。
彼时少年眼中怯弱却也倔强的光深深吸引着檀妧,起初她也只是想看看这人到底最后能有什么能耐。
可几番相处下来,她发觉齐彧不仅在诗词歌赋上造诣颇高,对当下政治也有一定的见解,身上更是有股韧劲儿,若能得贵人相助必定会有一番作为。
人都是有叛逆心的,齐彧越是要与她划清界限,她便越想将人得到。
以致于最初的那个月,她几乎日日出现在齐府门口,而她追求齐彧之事也成了上京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今想起来,那段时光的种种无不让她后悔,她只恨没早些看清那人的真面目,到最后竟还真的深陷其中。
檀妧心不在焉,连身后的人没跟上来都后知后觉。
“江蓠,我们……”她话说一半忽地察觉到不对劲,小路两侧是陌生的林子,鸟叫虫鸣响在耳边,却唯独听不到人的脚步声。
檀妧回头,这条小路上空旷无人,路面也只有她自己的脚印。
因着众人注意力都在围猎场上,他们出来时也并未带着月荷跟白药,周遭再没有旁人,此刻文江蓠和盛清砚又不知踪影。
檀妧不由慌了神,可却也只是一瞬,她便立刻冷静下来。
她稳下心神想要沿着原路返回,却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了自己一声——
“阿妧。”
作者有话要说:来跟我一起练习咒语:齐彧退!退!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