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那人越靠越近,檀妧心头一颤,正欲躲开,就听到那人说: “好了。”
“恩?”檀妧目光落在那人正收回的手上。
他指尖捏着一只极小的瓢虫,瓢虫的背上还规则地长着几颗斑点,此刻正挣扎着要展翅飞走……
虫、虫子?!
檀妧登时倒吸一口冷气,一个没坐稳,整个人便朝旁边倒去——
幸好面前那人眼疾手快,迅速扔掉虫子扯住了她的手腕。
惊魂未定,檀妧望着那人刚刚还捏着虫子,现在却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心情复杂。
掌心的温热熨贴着皮肤,她却觉得像是被一百根尖刺扎着。
她皱眉颤巍巍地抽回手:“多、多谢……”
“不必。”盛清砚颔首,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半分的变化,从始至终的淡漠。
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眉宇间极俊朗,若是笑起来应当十分好看。
檀妧顿时被这张脸转移了注意力。
许是发觉她的目光有些异样,盛清砚忽地站起身。
他个头极高又身姿挺拔,檀妧就算站起来也才堪堪及他肩膀。
于是她目光不自觉落在这人宽阔有力的臂膀上。
恰好有阵热风拂过,将那人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吹到了这边。
檀妧皱眉,听得他开口:“我不便在王府多留,就此告辞了。”
眼下月色西沉,他确实待的时间有些久了。
檀妧微微颔首,也无意再多留他,只偏头看向旁边伺候的小丫头。
“月薇,将做好的点心跟冰酥酪给将军带上。”
盛清砚正欲拒绝,却听到她不疾不徐地说:“义兄是我朝功臣,保家卫国,难得回来一趟。我如今被父王禁足,嫁妆又都赔给了齐家,手上实在没什么,就这点吃食是亲手而做,能略尽心意,还望义兄莫要嫌弃。”
盛清砚日后是大黎的一等将军,虽常年征战在外却也身兼要职,战功累累。她若是要保王府,少不得要用到许多人,埋棋子这事自然越早越好。
不过说没钱是假的。
她堂堂郡主,又是摄政王之女,哪怕父王再清正廉洁,先帝跟小皇帝赏的东西也够他们这辈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只是若送贵重东西理由牵强又显得太刻意,正好这些点心盛清砚喜欢,何乐而不为。
眼下盛小将军抿了抿嘴唇,终还是将月薇递过来的食盒收下:“多谢郡主。”
待目送那人的身影离了云苑,檀妧嘴角的笑容淡去,她转身回到屋里,坐在榻上一言不发,良久。
月薇被派去送盛清砚,这会儿伺候在旁的只有月荷,其余人都在外间候着。
她小心地打量着主子的脸色,轻声道:“姑娘可是在疑惑今日盛小将军来的目的?”
檀妧回神,垂眼捋了下手里的帕子,“你也听到了,他是因为听父王说我要见他,才过来瞧瞧。”
虽不知他话中有几分真假,但盛清砚这人瞧着是个古板木讷的,却又不至迂腐不化,若利用得当应是枚不错的棋子。
只是他无牵无挂,不知该如何拿捏……
檀妧又想得入了神,一旁的月荷也只点点头没再说话。
主仆二人有关盛小将军的话题也就停留在了上一刻。
入夏后的日子过得飞快。
在蝉鸣扰得檀妧难以入睡时,檀承渊终于解了她的禁足。
王爷的话前脚才吩咐到云苑,后脚就迎来了孙夫人和她的掌家钥匙。
孙夫人名唤孙翘,是檀承渊早年纳入府中的妾室,曾生过一子不慎夭折。
因檀妧的生母,也就是王妃宋氏在生完檀妧的第二年病逝,孙翘身为府里为数不多妾室中最有资历的一个,虽未被扶正但也暂代掌家之责。
直到檀妧十三岁时展露锋芒,受封承安郡主,王府的一应事务才交给了檀妧处理。
出嫁前,那些钥匙账本顺理成章地回到孙翘手中。
如今檀妧回了王府,她也自然是要再交回来。
月薇进屋禀报时,檀妧正坐在镜前挑着首饰,月荷在为她绾发。
“用这套白玉的吧,低调些。”檀妧不紧不慢地同月荷说了,才看向月薇,淡淡道, “既然都带着东西来了,便请进来吧。”
“是。”月薇知她并不想见孙翘,毕竟从小到大这孙夫人对云苑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连他们这些下人都觉着膈应,更别提檀妧了。
但这事关王府掌家之职,王府上下千余人都看着,戏份做足些也能免了日后的麻烦。
孙夫人进了屋,只在外间等着。
透过高大的琉璃屏风,见屋里那道曼妙的身影偏头倚在榻上,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似乎并没有要出来见她的意思。
正值盛夏,原本搁置暖炉的地方这会儿放了盆冰,凉意隐隐从盆边漾出,将屋里的热气往外驱赶。
本是不热,孙翘额角却还是冒出细密的汗珠。
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而后谄媚地朝里间那人道:“妾给郡主问安。”
檀妧垂眼捏了颗剥好的葡萄,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才说:“有劳孙夫人亲自来送一趟。若不嫌弃,留下来喝盏茶吧。”
她话音未落,月荷已将一盏滚烫的热茶端到了孙翘的跟前,“孙夫人请用茶。”
孙翘:“这……”
这样热的天给她一盏滚烫的热茶,又倒得这样满,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孙翘自知不是什么聪明人,却也没傻到不知轻重的份上,这会儿她颤巍巍地接下茶盏。
薄薄一层白瓷透出来的烫意顷刻间便将她的指尖染红。
檀妧总算从里间走了出来:“正好这一月我在云苑不曾出去,有劳孙夫人将这月府中事宜同我讲一讲。”
“郡主言重了,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檀妧在椅上坐下,淡淡地挤了个鼻音算是回应,微抬起下巴示意她开口。
孙翘将这一个月来府中的开支大致说了一遍,手中端着的茶盏不断发出细碎的磕碰声。
末了,孙夫人走时,那盏茶又被原封不动地端了下去,里面的茶水已凉透了。
负责端茶的小丫头心有余悸,才到廊下便忍不住小声去问旁边一同当值的:“姑娘这样惩罚孙夫人,她不会扭头就去找王爷告状吧?”
“不会的,她不敢。”旁边那个笃定道,“你才入府不久,有些事慢慢就懂了。”
小丫头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两人脚下的步子不约而同地加快了。
彼时,月荷扶着檀妧回到了里间,顺手将掌家钥匙跟账簿一同呈上来。
“姑娘这才解了禁足,又要开始管家,仔细身子。”
“不打紧,这些从前不也都是我管么。”檀妧说着翻了翻手里这本崭新的账簿,见上面的内容与孙翘禀报的大致无二,在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父亲再将掌家之责交给她,其中的用意她再明白不过,无非是想用府里的事牵绊住她,好让她没机会往外跑。
但有个人她实在需要去见一见。
她撩起眼皮去看月荷旁边正有些打盹儿的小丫头,“月薇,让你去打听的事如何了?”
月薇一激灵,立马回过神来:“回、回姑娘的话,奴婢都打听好了!齐府那位这几日也是深居简出,不过昨日接了一张广云侯府的请帖,明日会去参加广云侯长孙女的生辰宴。”
广云侯?
檀妧这才想起来朝中那个一直对檀承渊颇有微词的小老头。他仗着自己辅佐过两位先皇帝,倚老卖老,动不动就要给檀承渊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
前世众臣推举齐彧为首辅时,这广云侯还极力反对过,嫌弃齐彧年纪轻资质不足,还以命作威胁。
堂堂一个武将愣是在晚年活成了个言官。
只是没想到,如今第一个要拉拢齐彧的竟然是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么?
檀妧捻了捻手里的帕子,淡淡道:“想来这帖子并未发到咱们王府。”
月薇连连点头:“正是呢,唯独没给咱们王府送!”
“正好,明日一早安排马车,我要出府一趟。”
“出府?”月薇有些为难,“可都没给咱们送帖子……”
她话未说完就被月荷戳了下手臂。
月荷比她年长两岁,心思细腻,事事也要想得更周到。月薇连忙将后半句话给咽回肚子里,一边应是,一边退下去安排明日出府事宜。
正值晌午,太阳最毒的时候。
守在外间的几个小丫头正在给屋里换冰,方才淡下去的清凉之意这会儿又蔓延开来。
檀妧放下账簿,看向窗外那几个正在院里给她粘蝉的小厮,“让他们几个下去吧,吵得我心烦。”
月荷便出去将人遣散了:“姑娘体恤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那一众人抹了抹额头的汗,欢喜地答应着退下。
待月荷回到屋里,便见檀妧淡淡望过来,语气不轻不重:“你倒是会说好话。”
月荷笑着替她斟茶,“是姑娘口是心非。”
檀妧没再同她纠结此事,又垂下眼去翻账簿。她一目十行,心中却还能盘算着另一件事。
广云侯的孙女崔灵妙今年十五,比檀妧还小两岁。平日里被崔老捧在手心里,宠得性子十分骄纵,心比天高。
她若是知道祖父要将自己嫁给齐彧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的病秧子,一哭二闹三上吊不说,闹得满城风雨都不稀奇。
崔老爱面子,又极疼爱孙女,必然会妥协。
所以,若想不让齐彧借广云侯的势,务必得从崔灵妙下手。
只要齐彧不入朝堂,在小皇帝身边煽风点火的人就会少一个,王府的安危也就多一重保障。
而她也会劝父王在李顷及冠之日自请离京,功成身退,届时檀家才能保住血脉,王府的千余人也不会枉死了。
可这些事情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哪怕是给她五年的光景,也未必能办得尽善尽美。
何况离小皇帝及冠只剩三年了。
只是若不争一争,她又如何甘心。
檀妧捏了捏眉心,正欲去榻上小憩片刻,便见月薇匆匆进屋。
隔着屏风都能感觉到她的不安,檀妧心下微沉,便听得她开口:“姑娘,齐公子在府外求见,奴们依着王爷的吩咐给拒绝了,谁知他……”
“他竟在门外跪下了!还说今日若不见到您跟王爷,就一直长跪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元元:哦,等他跪死了我们去吃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