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霞光

对于姬兰玉小产的原因,季云礼有过一些猜测。他知道肯定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但那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他不能确定。

季云礼也曾怀疑过这人和算计自己的人是同一个,但他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找不到凶手,就没有对妻子提起过,以免妻子再因为孩子的事情伤神。

可他没有想到,孩子的事会成为他们和离的触发点。

“……你还记得我失去的那个孩子吗?”

当姬兰玉问出这句话时,季云礼看见她的眼中划过一丝忧郁,显然是还没忘记那样的伤痛。

姬兰玉为了孩子难过,季云礼怜惜不已,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

“玉儿,对不起,孩子的事,是我不好,我不够谨慎,我没有帮你保护好孩子……但我……”

季云礼真的尽力想要保护那个孩子了,虽然那不是他的孩子,但他也憧憬过和妻子一起将那个孩子抚养长大,他根本不希望那个孩子出现意外。

或许是有人看不惯他们夫妻恩爱,故意在他们的家庭里添乱子,这才让姬兰玉失了孩子,让季云礼接二连三遭遇暗害。但这样的事该如何是好呢?难道就因为有人不乐见他们恩爱幸福,他们就要分开吗?

季云礼颤抖着嘴唇,想要宽慰劝解姬兰玉一二,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姬兰玉见季云礼面露忧愁,想到他身上曾经出现过的那些伤,想到那个没了的孩子,她狠了狠心肠,故意开口误解于他。

“我与你和离,不仅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我的孩子,也是因为……我怀疑你故意害我失了孩子!”

姬兰玉的语气骤然变得尖刻,季云礼猛地抬眼望向她,眼睛里都是震惊。

“玉儿,你怎么会这样想……”季云礼从来没想到,姬兰玉竟然会怀疑自己故意害她小产。

姬兰玉打断了他的话,质问道:“难道不是吗?因为你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你的,你不想让我留下那个孩子,所以你日日炖了补汤给我喝,让我对你失了戒心之后往里面放落胎之物,令我毫无防备地喝下,致使我小产!”

季云礼讶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日我刚落胎,厨房里的烧火丫头就自尽在了屋中,府里的下人卖身契可都在你手上,若不是你吩咐了人顶罪,怎么会那么快就找出下手之人,还是死无对证的那种!”

“……”季云礼有口难辩。

说起来,那日姬兰玉落胎,嫌疑最大的确实是他。

有孕之人对入口之物都会仔细,平时小厨房里做饭,妻子都会安排婆子去盯着,以防有人动了手脚。

可对于他亲手炖的补汤,妻子却是绝对信任的,这才让人有了可乘之机。

如果不是他日日熬了补汤送给妻子,妻子怎么会分毫怀疑都没有,就喝了那碗让人落胎的汤?

而且,姬兰玉腹中的孩子并不是季云礼的,虽然季云礼打从心底里并不排斥这个孩子,但这话说出去谁会相信呢?他作为姬兰玉的丈夫不想替别的男人养孩子,说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这么看来,妻子会怀疑他也是正常的。

可是,两个人毕竟做过那么恩爱的夫妻,他对她的心意天地可鉴,又怎么可能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呢?

“玉儿,你当真就怀疑是我做的么?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没有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情!”季云礼不想让姬兰玉误会自己,急忙分辩道。

“誓言谁都会说……既然你说不是你,那你可有证据?”姬兰玉故意作出咄咄逼人的样子。

“……”季云礼没有证据。

姬兰玉落胎这件事毕竟发生在他的府中,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做的,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不是他。如果姬兰玉信任他,他自然无需证明,但现在姬兰玉疑心于他……

季云礼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气恼于姬兰玉对他的怀疑。

“玉儿,就因为你怀疑是我害你落胎,所以你就要与我和离吗?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季云礼受伤的表情,姬兰玉的心里也不好受,但是为了让他死心不再纠缠,她还是硬下心肠点头道:“是,你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就不能相信你。我也不想日日猜忌自己的枕边人,所以我选择与你分开,互不打扰彼此。”

季云礼如坠冰窟,他怎么也想不到姬兰玉居然这样不信任自己,因为一个猜疑就要与他和离,甚至都不打算给他一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季云礼恍恍惚惚地站起身,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看着季云礼失魂落魄地离开,姬兰玉总算松了一口气,心底里却泛起密密麻麻的愧疚。

她知道不是季云礼害她滑胎的,两人恩爱过,她清楚对方的脾气秉性,知道他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也从未怀疑过他。

但是如果她不那么说,季云礼定不会甘心和离,还要来日日纠缠。

若是他一直不放手,别说他以后的姻缘会被耽误了,就连那幕后之人都不会放过他。

曾经姬兰玉一连三次议亲失败,她也只以为是自己与男方没有缘分,并未故意怀疑过什么;意外落胎小产,姬兰玉也只以为是有人看她这个长公主不顺眼才算计于她;直到一日晚上她意外发现夫君身上的伤痕,她才开始怀疑幕后之人是想搅乱他们的婚姻,这才故意针对她的夫君。

季云礼在姬兰玉面前一直报喜不报忧,姬兰玉先前也没刻意打探过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直到那一晚她发现了蛛丝马迹,这才暗中吩咐人去查探。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就查出了许多事情,桩桩件件都是奔着季云礼去的。

原来早在两人成婚之前,季云礼就被人暗中算计过了,有两次险些丧命;原来翰林院里曾有人故意散播关于季云礼的谣言,致使众人孤立于他;原来季云礼还在路上被人套着麻袋揍过……

究竟是谁这么恨季云礼,恨到一次两次的对他下手?

季云礼只是一个寒门状元郎,前面十几年都在埋头苦读,应该没惹上过什么仇家才对……

而在季云礼之前,姬兰玉的三个议亲对象家中都出过意外……

之前姬兰玉还没有意识到,后来她回头将这些事情串联到一起,这才恍然发觉,或许这并不是巧合,幕后之人不是针对季云礼,而是的冲着她来的。

暗处那人似乎是专门为了毁掉她的姻缘,每次动手的时机都是在她议亲的档口。而在她成亲之后,那人又将枪口对准了她的夫君,搅得季云礼不得安宁。

唯一一次冲她下手,就是害她落胎那次。或许,那人是看不得她怀别人的孩子。

姬兰玉猜测,背后那人应该是想控制她,对方不想让她嫁人,也不想让她生子,如果她这么做了,她自己乃至于她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

姬兰玉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张丝丝密密的网缠绕着,被一双无形的眼睛时刻注视着,不得自由。而当她想要找出暗中的人时,却又摸不到什么有效的线索,揪不出背后之人的把柄。

背后之人定不简单。

姬兰玉自己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姐姐,整个大魏朝都找不出几个比她更尊贵的人。而之前与她议亲的那些人家也都是非富即贵,不是常人可以触碰的。

想要在暗中算计他们,背后之人定是颇有权势,手眼通天。

不过那人权势再盛,姬兰玉亦有太后与外祖家撑腰,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倒是可以想办法与对方碰一碰,揪出对方的小辫子。

在这几个月里,她派出去的人一直都在排查那味落胎药材的来处,现在已经有了点儿眉目。

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查出背后的那个人是谁。一旦锁定了嫌疑目标,她就能想办法收拾对方。

可她自己不怕那人的纠缠,却不能不顾忌季云礼的安危。

季云礼只是普通人家出身,即使做了自己的驸马,根基也比不上京城其他的勋贵之家。在那人的算计之下,他能侥幸逃得一两次性命,但难道他能次次都躲过去吗?

姬兰玉固然可以护着他,但她自己都被那人算计了孩子,又怎么保证次次都能护住季云礼呢?

季云礼待她温柔忠贞,姬兰玉实在不想害了他。倒不如二人和离,她想办法让季云礼对自己心灰意冷,远远地离开自己。

只要二人面上再无瓜葛,背后之人应当就不会再针对季云礼了,季云礼也好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日子。

……

“长公主,您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了,奴婢伺候您用膳吧?”

季云礼离开之后,姬兰玉独自坐在窗边沉默了一个下午,她的眼神一直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姬兰玉身边的大丫鬟柳叶见主子情绪不高,心里很是担忧,思来想去,她走到一旁,轻声提醒姬兰玉用膳。

可姬兰玉没有回答柳叶用膳的提议,她只是凝视着窗外,看着天边的红日缓缓从远方的山头落下,晚霞挥洒于世间,为天地万物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橘色光辉。

“柳叶,你看那晚霞真好。”

柳叶不明所以,只能附和着点点头:“是啊,真美。”

姬兰玉对着窗外的晚霞伸出了手掌,将一抹暖色掬于手心,又缓缓握上拳头,任由霞光从她掌心流走。

“或许这世上有些缘分就像这晚霞,美丽过就够了,但总是无法长久。”

“等太阳全部落山,我们与这晚霞的缘分就尽了。”

柳叶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吐露这样的惆怅之语,只隐隐地意识到主子在难过。她想了想,开口安慰道:“没关系的,长公主,明天这个时辰,您还能看到这样的晚霞。”

姬兰玉浅浅地笑了:“世间万物,各有不同。明日的晚霞,又怎会与今日的晚霞一样呢?”

“……终究是留不住。”

当晚,摄政王府。

姬明成收到了阿宸送来的消息,眉头一蹙:“你说,今日季云礼又去找长公主了?长公主还答应见他了?”

察觉到主子的不悦,阿宸战战兢兢:“是的……不过两人应该没有重归于好,季公子很快就从长公主府出来了,脸色不太好看……”

姬明成面色稍缓,依旧呵斥道:“我不是让你们给他找点事做吗?他怎么还是那样日日纠缠长公主?”

“……”

阿宸无言以对,正是因为季云礼日日都去找长公主,动静不小,有太多双眼睛看着他,他们才不好动手找他麻烦。

若是露了行迹,被长公主查到,恐怕王爷更会发怒。

姬明成吐出一口浊气,沉声吩咐道:“下一次你们务必要想办法缠住他,必要时可以用些特殊手段……记住,不要露了痕迹。”

“……是。”

这不是姬明成第一次对季云礼下手,在季云礼成亲之前,他就几次暗算,险些要了他的命。

成亲之后,姬明成又使计落了他与长公主的孩子,一次次地派人找他的麻烦,成功让夫妻两人起了隔阂,最终一拍两散。

迄今为止,事情都很顺利。

长公主的前几桩婚约都被他搅毁,与季云礼的婚事也没能长久,接下来他只要继续这样逼走长公主身边的男子,长公主就不会被其他人染指。

等到他手里握有了足够的权力,成就了大业——长公主就会是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些,姬明成的眼中火光涌动,久久不能平息。

迟早,迟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