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宣岫烟还傻愣愣的未能从刚刚那句“抱紧我”抽出身来,直到商节一句“您身上怎么湿透了”才将她唤醒。
她看着叫雨浇透的半边肩膀,这时候她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他的肩膀怎么这么宽?
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想是从桂花树下穿过沾染的。
素来细心的商节眼神往唐肆湿透的半边肩使:“太孙身上都湿了,小殿下快给擦擦。”
她噢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正预备着去拿手帕,只是这时马车忽然颤抖,她整个人摔到他怀里,鼻子撞上了硬邦邦的胸膛。
啊——
“哥……”
有人在哭?
唐悠冒雨鲁莽的掀开帘子看见了里面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傻了片刻:“你们……”
唐肆面不改色的扶宣岫烟从自己怀里出来:“什么事?”
外面是泼天的大雨,唐悠已经浑身湿透,泪水与雨水掺杂,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小姑娘,几日竟消瘦大半。
话说打从那位受伤的小将军被送回苑川起,宣岫烟已经许多天不曾见到这个小姑子了,以往这小姑子可是没日没夜的缠着她啊。
难不成是跟那受伤的小将军有关?
上次隔着罗帐匆匆一瞥,她瞧见那小将军年纪不大,因为胸口中了箭的缘故,双唇紧闭,额间密汗涔涔,想必是伤得不轻,这几日又见宫中御医背着药箱出宫,想来也是为了那位少将军的事。
难不成他是救不活了?
两枚箭扎进胸口,那位置确实惊险,可也并非回天乏术,听说唐肆被送回苑川时,胸口也中了一箭,而且是毒箭,可不也照样救回来了吗?
幼时宣岫烟倒也见过这样一幕触目惊心的画面,那时她的亲舅舅文开式中了敌人暗算,后得神医相救得以保全性命,现在想起来依旧胆战心惊。
商节连忙将马车内干净的外套披在唐悠身上,又从背后抱着她给她摩擦取暖。
唐悠抓住唐肆,她的手又冰又僵硬:“哥,求你一定要救救徐建宁啊,求求你了。”
徐建宁?
应该是上次那个胸前中箭的小白脸吧?
他是唐悠的老相好?
徐建宁前几日已经撑过危险,也已经醒过一次了,但是刚刚忽然又陷入昏厥,御医说除非有千年人参,否则救不回来。
“而且一根不行,得好多好多根,”唐悠泣不成声,“御医说他身体虚弱,要靠人参吊着气。”
人参?
唐肆受伤那会整个南唐的人参全部被运进了东宫。
如今还有剩。
但也不多。
唐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她不想徐建宁死,只是一味的哭喊着:“怎么办怎么办……”
宣岫烟问:“是长得跟树根一模一样丑不拉几的玩意吗?”
唐悠红着眼睛从商节怀里爬出来点点头。
宣岫烟眨眨眼睛问商节:“那东西我的嫁妆里是不是有好多?”
商节恨不得上手堵住她的嘴,这玩意是跟东珠一样,随便能给的玩意吗?见所有人都看着她,她只得点头回是。
这时唐肆看了宣岫烟好久。
回东宫去找嫁妆钥匙时,商节使劲拽宣岫烟说:“小殿下知道那些东西有多珍贵吗?皇后娘娘是让您留着以后救命用的。”
“徐建宁不就是一条人命吗?”宣岫烟步履匆匆。
唐肆闻声看了过来。
商节:“……”
仓库了十几箱崭新的柜子,整整齐齐的陈列摆放,后梁皇后光是挑这些嫁妆,就准备了足足三年,让文开式送来南唐时,后梁皇后泪眼婆娑的抚摸着这几个大箱子,哽咽着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够不够?真是苦了她了。”
后来临时又把自己出嫁时娘家送的镯子送给了宣岫烟。
后梁皇后原本前楚人,后来被许给了后梁皇,那叮当镯是她出生时,前楚太后赠送的。
万一日后南唐战败,她有那一枚叮当镯,前楚多少会顾惜昔日的情分,饶她女儿一命。
见商节犹犹豫豫,宣岫烟直接伸出手:“钥匙给我。”
“可是……”
这十几箱嫁妆里不金银珠宝,其实都比不得这几盒人参,与那一对陈旧的叮当镯,保命的玩意不是钱能买到的。
唐悠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夺过钥匙冲了出去。
商节没叫住只能作罢。
宣岫烟再抬头时发现唐肆似乎盯着她看了好久好久,眸子里的意思到叫人有些捉摸不透。
是我妆花了吗?
上手扒拉了一下脸,果然找到一撮白毛,难怪刚刚脸好烫。
徐府。
数名御医焦头烂额,抱着医术查了几天,依旧没拿个主意,都说那箭的位置太险了,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命脉,他们不敢上手,只能先用人参给徐建宁吊着气。
宣岫烟凑近看了一眼那小将军。
嚯!这么年轻呐!也太可惜了吧!
只听见身旁扑通一声,唐悠猝不及防的跪下:“当时你们不是也说我哥救不过来了吗?可我哥不是也照样活过来了?而且这箭没毒。”
“七公主您快起来啊,不是我们不肯救,只是情况不一样,当时太孙命悬一线,我们得陛下恩准,才死马当活马医的,太孙殿下能活过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这时门外有动静。
魏广提着白发老人押入院中,唐悠闻声冲出去,魏广道:“公主,人已经带过来了。”
“你们就是这么个请法?呵,我就算是会治,也不治喽~”老头手里拿着葫芦,疯疯癫癫的。
“他真能救徐建宁?”唐悠有些不相信的打量这个一身酒气的老头,看着也不像个神医,反而像神棍,如今他醉成这副模样,看不看得清楚路还不一定呢。
“放开我,我还要喝,撒开——”
魏广让人摁住撒酒疯的人,一面又对唐悠说:“只是这人一直装疯卖傻的不肯过来医治。”
唐肆暗暗压了一下眉眼,盯着醉酒躺在地上的人。
“困了,老夫要睡了……”
唐悠:“这……”
魏广从腰间拔出剑,抵在老头的脖子上:“你今日要是不治,就别想出这个门。”
老头抱着葫芦睨了一眼剑,不知是真疯还是无惧,没放在眼里。
唐肆眸心一暗,抬手让魏广收起剑,老头冷笑的看他,唐肆走过去颔首低眉:“魏广鲁莽,只是人命关天,还请老先生出手。”
“我说了,”见唐肆态度诚恳,老人喝了口酒,“我不治。”
“老先生……”唐悠见状要跪,却被唐肆拦住,“哥?”
“你们死心吧,老夫不吃这套,”老神医干脆侧躺着用手撑着脑袋困起觉来,“老夫今日要是出了手,今后怕是出不了南唐喽~”
前楚势必会找他麻烦,这么多年的云游四海,他早就习惯了袖手旁观,否则惹火上身,他还能有什么清闲日子过。
“我哥可以保证你的安全,绝不会让你伤害你的。”唐悠。
老神医眼睛都没抬一下,仿佛真的席地而睡了。
魏广再次拔刀:“可是你今日要是不救就活不过今天。”
“哼。”老神医不屑发笑。
“老神棍?”宣岫烟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你认识他?”唐肆问。
她点点头:“他从前吃酒欠了我好多银子呢。”
“你怎么……”老神医终于表现出跟之前不一样的神情,“你怎么追债追到这里来了?”
两人仿佛故交,看得其他人一头雾水,商节解释道:“这位老神医与我家小殿下很早之前就认识了,算是忘年交。当时老神医还只是个江湖骗子,凭借着一手移花接木的好本事,诓骗了我家小殿下足足几万两银子呢。后来老神医出了名,被邀请去各国巡诊,每次回后梁都会给小殿下带好多好多小玩意,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他。”
唐肆盯着在宣岫烟面前如同老小孩模样的神医眯了眯眼,那边老神医在听到宣岫烟是嫁到南唐来时也看了他一眼。
“既然那个受伤的不是你夫君,那我就没有什么理由救他了。”
宣岫烟:“他确实不是我夫君,可他是我小姑子的未婚夫。”
老神医想了一下,拍拍灰站起来,魏广马上跟上去,老神医道:“前边带路吧。”
魏广兴奋不已:“多谢老神医出手相救。”
老神医抬手打住:“要不是看在那人是小妮子小姑子未婚夫的份上,换别人老夫可未必出手。”
“小姑子未婚夫?”魏广楞楞看向一旁的唐悠,唐悠霎时红了耳朵。
没想到他们的威逼利诱最后都抵不过宣岫烟的一句话。
唐悠仰慕的看着宣岫烟:“嫂子,你真的神通广大,我们举国都凑不齐一根的人参你有一箱子,我们请都请不来的人你一句话就行了。”
发现唐肆也在盯着自己看,此刻的宣岫烟倍有面子,她得意洋洋的说:“他欠我的钱一辈子也还不起,帮我救个人怎么了?”
“嫂子。”唐悠此刻感谢的话都在不言之中,抱着她蹭了蹭后,跟着老神医进屋帮忙。
外人都只道后梁来的小公主娇纵任性,可没人知道,她有一颗多善良澄澈的心,唐肆盯着她脸上帮助他人后发自内心的笑容时,也情不自禁的笑了一下,靠近,道:“刚刚你同他说了我什么?”
清风吹起鬓角的青丝,她看他看得有点出神:“我说你是我夫君。”
他看着她无言的笑了。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的宣岫烟羞赧的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跺脚。
他怎么那么坏啊?
……夫君?
想着这个莫名会让人害羞的词,她用手捧了捧自己发烫的小脸蛋。
作者有话要说:唐悠:这一章是《我那神通广大的嫂子和我那一无是处的老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