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思家

宣岫烟是一个怎样的人,性情是否如传闻中所说,而长相又是否有画像里的灵动可爱,他都不在意。于他而言,宣岫烟不是他即将娶进门的妻子,而是可以安抚前线战士们的真金白银。

他比谁都清楚他与宣岫烟的这场婚姻意味着什么。

后梁想要一个靠山;而南唐需要一笔急救金。

两人于是一拍即合。

商谈这场婚事的使臣,在酒宴上商量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双方可以带给国家的利益。

他唐肆娶的不是一个叫宣岫烟的女人;而是一个有着雄厚资金却没有兵力的国家。

应该怎么对待一个国家。

就是他今后怎样对待这个未过门妻子的方法。

——相敬如宾。

宣岫烟掀开花轿帘子看到映入眼帘的破旧城门时傻了。

“这是苑川?”

昭节在一旁给她扇风,南唐比大梁要热很多,她们坐在不透风的轿子里,已是满头大汗。

“南唐这么穷的吗?”

宣岫烟看着酒肆那泛着霉菌的旗子不禁蹙眉。

唐肆好歹也是皇太孙,住的地方肯定不一样。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等抵达东宫时她彻底傻了。

多年未经修葺的东宫早已没了皇族的气派,就连门前的两座石狮子都被碰得东缺西少唯有院子里新栽的两颗桂花树还有些生气,可空荡荡的院落与后梁相比,落差实在是有点太大。

宣岫烟扶着商节的手差点腿软跪到地上。

商节扶住:“殿下当心。”

她往院子里走时,鼻子一酸眼睛红了,整个脑子都在叫嚣着:呜呜呜呜我要回后梁……

直到她的腰身被一张宽大的手心扶住她才回过神。

嗯?

好好闻?

她通过盖头盯着男人腰上佩戴的压襟上,然后在悲伤和失落中,云里雾里的完成了拜天地,又懵懵懂懂的被送入依兰院。

因为战事吃紧,她的这场婚事办得仓促而朴素,同普通百姓家没什么区别,匆匆拜了个天地。

她被人扶着穿过两颗新桂时,新郎官已经没了踪迹,她自然不晓得唐肆去了哪里。

唐肆与她拜完天地后就随太子一同去看后梁运送来的嫁妆。

——足足三百来箱。

负责送亲的正是宣岫烟的亲舅舅文式开,他也是后梁为数不多的武将将军,一品武将亲自来送公主和亲确实稀奇,由此也不难看出这位小公主在后梁的地位了。

文士开让人清点:“那十箱是皇后给小殿下准备的嫁妆,小公主收着自用,其余的全部交由太子殿下处置,另外,还有一些正在来的路上,望我大梁与南唐结秦晋之好。”

“文将军一路舟车劳顿了,”南唐太子让人伺候,“先请随本宫去客房歇息吧。”

唐肆眼神扫过箱子,魏广从腰间拔出离间,劈开锁扣打开,迎面而来金灿灿的银子,照亮了整座破旧萧索的院落。

魏广紧接着又打开好几箱,里面都是真金白银,足以解决南唐的燃眉之急。

魏广打开文式开留给宣岫烟的那十个箱子的其中一个,连他也被箱子里价值连城的宝贝给吓着了。

这后梁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有钱啊!

唐肆又敛了敛眉目。

看来他这个太孙妃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值钱啊!

就看在这些钱的面子上,他也会好生供养这花瓶。

宣岫烟去到新房后,首要任务便是重新改造,她让人将她从后梁带来的用具全部替换,连太子妃为她新准备的被褥,也换成了她在后梁时用的蚕丝,哪怕是用来洗漱的器皿也换成白玉制品,又拿出一套镶金的象牙筷子,看得东宫伺候的仆人目不暇接。

她不满意房间里的椅子,得换成黄花梨的才行,还有屏风什么的也丑死了,全部得换。

张嬷嬷在一旁紧张的看着,见她打量完屋里的用具,又用那种审视的眼神看自己。

完了!她不会是想换杯具一样的换掉我吧?我可是太子妃指过来伺候的啊!

“太孙妃……”

向来嚣张的张嬷嬷鹌鹑似的低着头不敢吭声。

宣岫烟逼近打量她许久,吓得张嬷嬷腿软扑通跪下,正这时消失许久的新郎官来了,正巧撞见张嬷嬷腿软的场面,他那双不近人情的眸子淡淡扫过来,比画上的还要深和黑呢,比画要更加好看。

张嬷嬷回头:“殿下……”

唐肆盯着面前凤冠霞帔下华贵耀眼的女人。

这就是后梁来的小公主。

确实是个花瓶!

不!是一个名贵的花瓶!

宣岫烟回过神来:“我只不过是想换一套茶具这老嬷嬷就推三阻四的不许。”

“殿下,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太子妃亲自准备的,太孙妃刚进门就换掉只怕惹太子妃不悦啊,更何况现在前线战事吃紧,太子妃提倡东宫上下节俭,太孙妃从后梁带过来的这些东西,未免太过招摇。”

张嬷嬷说话的声音在发颤。

“反正我不管,”宣岫烟说,“就你们那破茶具,我吃不下。”

张嬷嬷:“殿下……”

唐肆面无表情:“随她。”

张嬷嬷汗涔涔的站起来擦汗,又差人端来合卺酒与饺子,宣岫烟与唐肆坐在床边。

宣岫烟忽然问:“这是什么酒?”

张嬷嬷紧张回:“是梅子酿。”

宣岫烟咣当一声搁下酒杯:“你去给我拿我们后梁产的东风笑来。”

张嬷嬷悻悻看向唐肆,她知道宣岫烟对南唐来说是钱袋子,在这个东宫里头,没有人敢得罪她。

唐肆没什么表情:“去换。”

张总怯生生的退下换上一杯东风笑来给二位满上。

宣岫烟微微蹙眉:“要用我从后梁带来的那些酒壶。”

张嬷嬷吓得手抖:“我马上去换。”

“哎呀,算了算了,”宣岫烟不满的接过酒杯,“都耽误吉时了。”

张嬷嬷汗流浃背的往唐肆的方向看了一眼,他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只是双目漆黑。

等所有的礼节弄清楚,张嬷嬷马上逃出房间,她是一刻也不敢多待。

她心想:这个从后梁来的小公主也忒可怕了!

太子妃找到她问依兰院的事,张嬷嬷添油加醋的说:“那个太孙妃当真是厉害。”

“怎么说?”太子妃到现在都没有见过宣岫烟本人。

“她一来就将太子妃安排好的那些被褥啊杯具什么都全给换了,还说明日要一同把桌子椅子什么的都给换成黄花梨,奴婢想着太子妃之前说要节俭的事就劝了她两句,谁知道她就用那种眼神盯得我头发发麻。”

太子妃沉着眸子不知想啥:“那岐周那边什么反应?”

“太孙都由着她。”

太子妃点点头:“岐周是个明白事理的。你们可知道后梁送来的嫁妆值多少钱?”

满屋子人懵懵懂懂的摇头。

太子妃训道:“不止是你们,岐周甚至本宫,都得忍着她。”

张嬷嬷惊大嘴巴许久合不上。

宣岫烟在东宫的底气就是后梁在南唐的底气,她那几百箱嫁妆足可以保她一辈子无虞,后梁那些错事良机的公子哥可气死了,早知道娶个宣岫烟有那么多钱,他们还互相推让个什么劲儿啊。

这些事宣岫烟自然都不知道。

屋里的冰块早化了,她让商节去取冰块来,东宫的人一听是后梁的小公主要,才给的,但也不多。

宣岫烟看着商节捧回来的半盆冰块扇风问:“怎么就这点?”

商节:“殿下,这不是大梁,您先忍忍吧。”

昭节关起房门来:“殿下,您现在已经是南唐的太孙妃了,您不能再那么任性了。”

宣岫烟:“……”

严冬:“刚刚那嬷嬷,一看就是太子妃身边的人,太子妃是您婆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您为了您以后着想,也不要得罪她啊。”

玄英:“在太孙面前您还是表现懂事点的好,否则到时候被一纸休书赶回后梁……”

听完宣岫烟泄气似的落回榻上。

什么破地方!

我要回后梁!

她在后梁的时候哪里受过今日这样的委屈。别说后宫的婆子敢出言教训她了,哪怕是一句重话也不会讲的,后妃们也对她很好,只要她瞧上眼的东西,刘妃姐姐都会割爱让给她。

后梁的夏日虽然没有南唐热,可总归也难挨,可是她殿里的冰块永远都满满一大盆,夜里饿了想吃夜宵,哪怕是前楚的菜,后厨也会立马端到她跟前来,她只要一哭,后梁皇帝哪怕是在商议国事,也会放下政务来看她。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委屈过。

她想她的后梁,想她的父皇,想她的母后,想打叶子牌了……

可要是我才来就回后梁,她们肯定会笑话我的,尤其是那个臭宣华,她现在肯定在跟她的状元郎亲亲我我。

呜呜呜输了输了!

我这次输惨了!

宣岫烟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唐肆处理完嫁妆的事回来,看见满身香汗的人趴在榻上,翻身时脸上一道道被压出来的红痕,身旁四个貌美如花的女使在一旁扇风,宣岫烟一身轻薄的白衣,细腕垂在空中,屋里的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打开的盈窗吹进夜里的凉风,伴着院内新种的桂花香。

宣岫烟睡得正香,脸颊处凸起一块红包,她无意识的挠了挠,浓密的睫毛上依稀还有泪痕。

他将窗户合上,四名丫鬟揉着眼睛离去,走至床榻边,他将地上的团扇捡起,立着看了榻上的人好一会儿,方才入耳房休息。

“我要回后梁……”

行至门口的他脚步一顿。

作者有话要说:结婚的第一天也是想离婚的一天

宣袖烟:现在跑还来得及么?(他家好穷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