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未至绝处,不信神佛

青神能左右人间风雨,亦能左右凡人命数,除了起死回生,他什么都能做到。故而如意是不明白他在愁什么的。

马车很快到了临安,如意先回了一趟会仙酒楼。

步子刚迈到门口,里头几个人就猛地冲了出来。

“你可回来了!”贺汀兰激动地抱住她,拂满也扑上来将两人一起抱个满怀。

赵燕宁跟在后头出来,笑着嘟囔:“边关战事激烈,这两个月她二人没一个睡好的,可怜了我,半夜撑着脸皮陪着上香祈福。”

青衣也激动地想上前,但瞥一眼后头马车上的人,他手一缩,乖乖地站在如意三步外的地方开口:“掌柜的不在的时候,咱们赚了不少银子呢。”

如意挑眉,看了一眼后头空荡荡的酒楼大堂:“还赚了?”

“自不是在吃喝上赚的。”贺汀兰松开她们,拉着如意就往里走,“咱们酒楼这地界儿,每日吃喝赚回来的只能堪堪抵上铺子的租钱,真要赚呐,还得是后头这营生。”

如意跟着进去,就见后院里辟了半边厢房出来,房内摆一张丈长方桌,旁边堆满卷宗,并着些刑具模样的装饰。

她明白了:“你们最近还接了案子?”

“咱们可没出去声张,都是别人捧着银子主动来的。”赵燕宁拂了拂自己的袖口,“也怪我,一手验尸术实在胜刑部司那几个小崽子良多,近日又破得好几个冤案,嗐,也算是不负盛名。”

瞧他这得意的模样,拂满给了他一肘子,笑着摇头。又将卷宗抱过来给如意细看。

两个月多月,六桩案子,赵燕宁抓住了尸体的疑点,拂满搜集更多的证据,汀兰能有理有据地陈述,青衣能全程保护,这几个人配合极好,竟已经能接到国公府的案子了。

如意看完卷宗,又看一眼面前这一圈等着她夸奖的人,嘴角高抬:“做得很好。”

几个人暗暗欢喜,脸上还装作平静的模样,拥着她放了行李又去用膳。

沈岐远在马车上等着,许久也没见她再出来,不由地摇头:“罢了,我们先回去。”

旁边的太上真君嘟囔道:“一个妖怪,做什么跟凡人打成一片。”

宋枕山好笑地问:“妖怪怎么就不能跟凡人打成一片了?”

太上真君斜眼:“你会跟桌上盘子里的烧鸡一起玩吗?”

凡人对妖怪而言,跟煮熟的烧鸡没有任何区别。

“妖怪也并非吃人才能活。”沈岐远忍不住道,“如她所言,它们靠香火也能修炼。”

太上真君不以为然:“说得轻巧,能吃香火的都是可化人形的大妖,那其余小妖呢,想变成大妖,难道不会吃人?”

世间所有生灵都有走捷径的智慧,有更轻松的修炼法子,没人会在山洞里苦熬日夜。

沈岐远沉默。

宋枕山瞥他一眼,开口打圆场:“真君何时回九重天?”

太上真君揣起手:“不着急。”

他虽然只是个真君,却是很多天神的引路人授职人,这样刻意地留在沈岐远身边,那说明沈岐远的功德已经快够重回九天了。

宋枕山微微点头。

“青神在上,求您庇佑大乾,让大乾收回九河以北的失地。”

虔诚的祈求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沈岐远抬眼,目光越过亭台楼阁,落在一方香室里。

年过六旬的老人头发雪白,穿着沉重的铠甲跪在他的神像之前,重重磕头:“求您庇佑。”

再抬头时,老人眼里满是泪水。

这神情几近绝望。

沈岐远抿唇。

未至绝处,不信神佛。这老将很清楚地知道乾安帝不会再继续派兵攻打大夏,但他毕生所愿就是看大乾北上,将故土统统拿回来。

心诚的愿望,他是必须要听的,可是,很快又有别的声音传了过来。

“青神在上,希望边关早日停战,吾儿得以平安还朝。”

“青神在上,请让我的心上人早日从九河郡回来。”

愿望与别人的相悖,便只能被搁置。

沈岐远抿唇,拂袖抹开画面,回府休息了片刻,便换了朝服进宫。

“爱卿。”帝王看见他,满脸都是笑意,“舟车劳顿实在辛苦,快来尝尝孤为你备的宫宴。”

宫宇瑰丽,丝竹缠绵悦耳,银腰缦裹的舞姬踮着脚甩起水袖,晶莹剔透的琉璃杯在花灯之下更显华丽潋滟。

此情此景,乾安帝不想继续打仗也是想得通的。

他扫了一眼远处在座的官眷,拱手与帝王道:“臣启程时受刘元帅所托,要问顾一番他生病的发妻。”

帝王想了想:“他发妻……胡氏是吧?听中宫说身子是有些不大好,孤已经派御医去过他府上了,这两个月是没什么问题,但能不能熬过秋天,就难说了。”

言下之意,刘元帅若是再继续北上,那可能就见不到自己发妻的最后一面了。

沈岐远略略皱眉,抬眼直视帝王。

他眼里光芒柔和,气色也红润,不似先前那般有些恍惚,显然是已经摆脱了普华的控制。

是了,普华只能在梦里蛊惑他,他只要不信,便没什么好害怕的。也就是说,现在的举动全是乾安帝自己的念头。

他就是这么一个擅长制约平衡的帝王。

沈岐远抿唇劝了一句:“我军气势如虹,若继续征兵北上,能有五成的把握——”

“来来来,喝酒。”不等他说完,乾安帝就将酒杯塞进了他手里,乐呵呵地道,“你瞧这下头的舞姬,都是中宫亲自调教出来的。待会儿若是有看得上的,就带回你府里去。”

沈岐远垂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歌舞升平,此处没有丝毫黄沙,香醇的美酒摇曳,足以让人做一场太平盛世的美梦。

然而,宴近尾声之时,沈岐远听见了“嘭”的一声巨响。

鲜血溢出盔甲,混着地上的泥沙,慢慢地朝北边流淌。雪白的头发散落,遮盖住了那张满是褶皱的苍老面容。他手捏在腰间的剑柄上,捏得牢牢的,松弛的手背上鼓起几根笔挺的青筋。

四周的宫人慢慢围过去,愕然地看着剑柄尾上的那颗红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