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半点冤枉也不想受

“大人?”

周亭川追出沈府,正好撞见沈岐远抱着浑身是血的小荷叶正要上车。

他吓了一跳:“谁下的毒手?”

沈岐远没有回答,只将荷叶放进车厢,俯身时胸口衣襟一片血红。

周亭川瞪圆了眼,连忙跟着上去:“好端端的日子,这是怎么了——您,您方才是去见柳姑娘了?”

“没有。”

“什么?”他有些没听清。

“我没有看见柳如意。”

原本一直紧闭着眼的小姑娘听见这话,皱眉就睁开了眼:“大人撒谎。”

她坐起来,气愤地道:“我方才差点就被柳如意杀了,大人既为刑部司正,如何能颠倒黑白?”

沈岐远看着她,半晌之后才道:“是啊,我方才也以为你已经被她所害。”

心里咯噔一声,小荷叶移开了眼:“她是这么想了,可惜没能摔死我,只将我摔晕了过去。”

“是吗。”沈岐远笑了一声。

他往常笑起来是最好看的,像一块干净澄澈的水玉,眼角浅痣温柔又缠绵,小荷叶总会看得出神。但眼下这一笑,车厢里竟是平白飞了霜棱一般,刺得她脸颊都生疼。

小荷叶咬牙,索性爬起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沈岐远面前。

沈岐远眼里的霜越结越深:“你没有摔晕,是故意屏住的呼吸。”

不是疑问,是陈述。摔晕过去的人胸口也会有起伏,但她刚刚显然是在装死,配着身上溅染的血迹,这才让他先入为主地觉得柳如意杀了人。

“是。”小姑娘咬牙应了,却又挺直背脊,“但我没做错。她是妖怪,是杀我爹爹的凶手,我想报仇而已。”

旁边的周亭川觉得匪夷所思:“什么妖怪?小丫头,当初在村庄里若不是柳姑娘心存善念,我们压根不会将你带回来。”

荷叶不以为然:“她杀了我爹,对我不过是心里有愧,所以才救我。”

“她救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是谁。”沈岐远漠然地道,“妖怪阴险,凡人慈悲。你与她,谁是妖,谁是人?”

荷叶怔忪,又飞快地拧眉:“你骗我,你若也觉得她无罪,方才发现我还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回去与她说?”

沈岐远垂下了眼。

在宋府园林里抱起她的一瞬间,他的确发现了不对劲,荷叶身上的艳红色甚至不是人血。

受伤的是柳如意,不是小荷叶。

那一瞬间他想起很久以前,如意在岐斗山上与几个师兄大打出手,只为了一朵焉嗒嗒的花。

“这花不是我踩死的。”山风之中,如意倔强地辩驳。

周遭的师兄都摆手:“方才只你经过这里,不是你还能是谁?二师兄都看见了,你便认了吧。”

“不是我做的我不会认。”

“一朵花而已,师父也不会重罚,你有什么好狡辩的?”

“是啊,赶紧去认错,然后随我们一起去用膳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里,如意眉目冷冽,翻手掀起三丈高的法力,在师兄们的惊呼声里,将另一片花圃整个夷为了平地。

“现在你们看见了,这一片花才是我毁的,那一朵不是。”

她回头,眼神凌厉地道:“罚我可以,冤枉我不行。”

沈岐远赶到的时候,就只听见了这最后一句话。

他彼时觉得如意很蠢,为了赌气挨一顿重罚,养了一个月才恢复如初。这件事明明有更多更好的解决方式。

但后来他明白了,有几朵花被毁不重要,惩罚多重也无所谓,她柳氏如意生来顶天立地坦荡清白,半点冤枉也不想受。

可刚刚,他冤枉了她,就凭先入为主的想法——九岁小姑娘不会有那么重的心机,而妖怪总是嗜血爱杀人的。

这样的想法让面前的场景看起来十分自然合理,所以他问也没多问就朝她出了手。

指尖轻蜷,沈岐远在那纷纷扬扬的落叶里,也有那么一瞬的后悔和懊恼。

但来不及了,如意的杀气铺天盖地,以她的作风,小荷叶敢陷害她,她就一定会真的杀了她。

车厢里寂静了一瞬,沈岐远突然喊停了马车,然后打开了车门。

小荷叶被外头初春的寒风吹得哆嗦了一下,有些委屈地望着他:“大人也不要我了?”

“我身边本就不打算留人。”他面无表情地道,“若不是她开口,你也进不得沈府。”

荷叶红了眼,气愤又无奈地道:“你们总说这些,仿佛我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可是大人,若不是她,我爹娘仍在,家里幸福又美满,如何会像现在这样无亲无故无人可依?若是大人你,你不会想报仇吗?”

“我会报仇,但我一定不会利用她对我的信任,朝她心口捅刀子。”

眉宇间涌上一股戾气,沈岐远有些不耐烦地问她:“你难道还想让我夸你做得好?”

“可我太小了呀。”荷叶气得直哭,“不这么做,我还能怎么报仇?我为了这一天盘算了多久,想了多久,准备了多久……”

“那是你无能。”沈岐远漠然地打断,“会这么辛苦,全是你无能,不是别人欠你的。”

他当年何尝不是稚嫩无助,历经了后来无数岁月的煎熬磨砺,才能拥有报仇的机会。她眼下就是走了无耻的捷径,有什么不能认的。

弱者会被同情,但不一定总能占理。

周亭川在旁边已经气得双颊都鼓了起来,待大人一说完话,他立马就将小荷叶拎起来放到了马车下头去。

车继续往前开,后头远远地还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沈岐远瞥他一眼:“你气什么?”

“我自是气她白眼狼!”周亭川愤愤地道,“柳姑娘对她那么好,救她性命,带她回城,想吃什么都给她吃,想读书柳姑娘就送她读书。她倒是好,竟然朝柳姑娘动手。”

“但凡她还有半点良心,现在就该去给柳姑娘赔不是!”

“……”沈岐远摸了摸鼻尖。

周亭川看见他的动作,想了想,还认真地道:“大人,我说小荷叶,没说您。”

“谢谢你。”沈岐远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