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想起来了

于是修好当日,里头就住满了无家可归的难民。

做好这些,如意再将沈岐远给的银子换成衣服和棉被,在青神庙附近随缘散出去。

神和妖其实都是要倚仗凡人的,不同的是神倚仗的是凡人的信仰,而妖怪倚仗的是凡人的恐惧。

青神庙的香火因为这些衣服棉被而愈加鼎盛,就算是没钱买香烛的难民,路过神庙都会虔诚地拜上一拜。

故而沈岐远觉得自己的神识正在飞快地变强。

神识变强的同时,脑海里莫名就多了很多残缺的场景,有时是在山上,有时是在雨中。

他下意识地翻阅卷宗,想知道临安这一场天灾究竟是因何而起。

顺着日期将天灾前后的临安相关事都看过,他发现这灾难是突如其来的,连绵不断的大雨差点毁了临安,青神竟也没有出面庇佑。

沈岐远轻轻摇头。

若他成为青神,一定不会这样渎职。

小荷叶乖巧地在旁边替他斟茶。

这小姑娘很是机灵,放好茶盏就替他去收拾后头乱成一堆的卷宗。那些卷宗是他不小心碰倒的,一直无暇整理,见她手脚仔细,他也便没有拦着。

“大人,这个字怎么念?”小荷叶突然问了一声。

沈岐远回头,就见她举着一张录案,上头写着黑市等字样。

“那是贼寇的寇。”他教了她读音,又将笔画顺序写在旁边的纸上。

小荷叶恍然点头,捧着纸一边学一边继续收拾。

沈岐远不经意地往那录案上一扫,却看见了柳如意的大名。

他一怔,连忙将录案仔细展开。

这上头记载的是临安城秋日间发生的一起绑架案,黑市所雇的贼寇闯进供神街,捆走了柳如意。但后来不知为何,柳如意全身而退,还活捉了一个贼寇,给刑部司提供了线索。

一个柔弱女子是不可能从那么多贼寇手里全身而退的,当时的柳如意,应该已经是如意在历劫。

可是这案卷后头写,十余名贼寇,除那一个活口外,竟全数死于破庙。

沈岐远有些不敢置信。

案卷上虽说他们是互相残杀,可哪有那么巧的事,一定是如意用了手段。

但修神者怎么会残害人命?即便是贼寇,也有的是办法保全其性命再交给凡人自己惩处。

心头沉了沉,沈岐远接过小荷叶手里拿着的第二份录案。

苍耳山,数十柳府家奴自相残杀而亡,涉案之人也是柳如意,只不过这一次人全死了,没有人出来指控她,仵作也说那些人都是互相攻击而亡,便无人问她的罪。

手法相同,他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她是怎么兵不血刃地解决这些人的画面。

回身侧眸间,如意身上骤然而出的不是纯白的仙法,而是至邪至暗的妖气,长眼潋滟地望着他,露出了血红的爪牙。

沈岐远瞳孔微缩。

周遭好像响起了电闪雷鸣的声音。

慧明山上洪水横流,百年的大树都被连根拔起,顺着浑浊的雨水一路跌落山腰。电光在山后撕裂苍穹,黑沉沉的天像是要塌下来一般。

他抬眼四顾,书卷录案尽数消失,只剩下凛冽的山风和一望无际的乌云。

“你祸害了苍生。”狂风之中,有人哑声叹息。

“师父。”他无措地低头。

“上岐斗山者,皆有所求。她求城池安定,你求庇佑苍生。她得偿所愿,你却亲手毁掉了自己成神时的誓言。”

眼前风云变幻,他被人带着从临安城上越过,看着冰雹夹着暴雨越下越大,砸穿房屋,砸死家禽。闪电在苍穹上裂开,大地也随之微微震动。

他看见行动不便的老者挣扎着淹没在了洪流里,看见幼儿被父母放进唯一的木盆,却还是撞翻在了连根而起的树干上,看见幸存的人爬上屋顶,却在了这冬日的寒风之中冻成了一块冰。

无数条人命,皆因他一念之差而葬送,他们甚至不知道灾祸为何而来,心里还在一遍遍乞求青神的庇佑。

沈岐远的身体止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大人?大人?”小荷叶紧张地喊他。

四周的雷雨骤然消失,他白着脸靠坐在椅子里,如同一条上岸的鱼,艰难地张嘴呼吸。

他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呢?怎么能忘记呢?

无辜枉死的百姓尸骨未寒,他这个罪魁祸首却在这里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供奉,岂非荒谬?

桌上茶盏骤然炸裂开,瓷水飞溅,怒意和悔恨撞开花窗,与隆冬寒风相融。

如意正与卖棉衣的掌柜砍价呢,冷不防背脊一凉。

她有些疑惑地低头,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股不详的预感从何而来,就见外头街上一阵骚动。

“沈府开门了!”

“莫说这落难的时候了,就是以前能过日子,咱们也没去过这般的高门。沈大人真是个好人。”

如意疑惑地出去抓了个人来问:“怎么回事?”

那人兴奋地道:“沈府广开大门收容难民,每日供给粥食!”

旁边的贺汀兰有些纳闷:“大人不是已经出了钱买棉衣被褥了?怎么连府门都开了。”

做好事自是该夸的,但引这么多难民去自己家里,他府上那些珍玩哪里还保得住,甚至府中奴仆丫鬟少不得都要担惊受怕。

如意也啧了一声:“说他佛光普照,他还真就舍己为人了。”

顾不得别的,她也踩上马车往沈府赶。

沈岐远难得地着了一身白衣,立在匾额高悬的朱门边,显得愈加清俊出尘。他带着管事一起将蜂拥而来的难民引进门安置,嘴唇上瞧着没什么血色。

如意有点心疼,下车过去就拉住了他的手:“你这是做什么?”

背脊微微一僵,沈岐远挣开了她的手,转过头来眼皮低垂:“我府里空着也是空着。”

被他这动作弄得错愕了一瞬,如意倒也没多想,只如往常一样戏谑地道:“嫌我办事不力?我可没少往里贴银子,你是不知道东郊那片草屋……”

“如意。”他轻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她停下来,纳闷地看着他:“怎么?”

“今日有些忙,你先回去吧。”沈岐远道,“我有些无暇顾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