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侯府。
听闻父亲传回的消息,赵雪半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有人竟然如此恶毒和胆大, 竟然敢糊弄自己上门去做妾?她拽着手绢哆嗦着嘴唇连连追问, “爹爹你会不会弄错了, 白家虽然出了一个秦王妃,但毕竟诗书传家的官宦之家, 他们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如此妄为吧!”
赵江源让这个消息惊得脾气都没了, 将前些日子白府送来的聘礼单子递过去,“你自己仔细看看,这上面有没有男方的名讳生庚八字,有没有一个正经的聘字?他们欺我久不在京城, 竟然买通官媒来钻我的空子。这哪里是聘礼, 这是纳妾礼的赎买之资。我就说京中的六礼怎么变得如此简陋, 原来是想在这里等着咱家呢!”
因为身份上有些诟病, 赵雪没有正式的封号, 但她一直作为正经的侯门贵女千娇万宠地长大。在女学里,在与闺中姐妹的交际中大多还是被人追捧尊崇的。此时乍闻此事骇得心底冰凉手脚发麻,半响之后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赵央还是极为疼爱这个妹子的,且这件事最初的起因是自己惹出来的祸事, 就立时站起来大怒道:“我去找人弄死白寄容,这种阴损招式只有他才会想出来!”
秋氏没想到这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没完没了,儿子的前程已经尽数毁了, 如今她一心指望女儿。没想到今日如同晴空霹雳一般, 女儿与白家的婚事竟然是一场骗局。这么多年她吃斋念佛虔心供奉菩萨, 老天爷待她何其不公。她再无往日的温柔闲适,歪在一边和女儿头挨着头哭得不能自已。
赵江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这就上白府退掉这门亲事,要是他们一意孤行,我就到太和门外敲登闻鼓把官司打到御前,看谁硬得过谁?”
秋氏母子三人俱都惊诧地抬头望着他,简直不能相信眼前这个豪气冲天一心为妻儿出头的男人就是自己的至亲。前些日子赵央打伤了白寄容,他还只是四处求人。最后实在无法了,才百般不得已地应下这门亲事,这才多久的时间简直象换了一个人。
赵江源的确是从别处借来的胆子,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嫡子如今是京卫司手握实权的四品指挥使,立时就变得胆气横生。白家仗着是秦王姻亲竟做出这般恶事,那孩子还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呢,自己身后有这个铁杆子靠山又何惧白家?
借着这份胆气,赵江源带着几个生得高壮的家丁一古脑打到白家,将前院的家私摆设花架砸了个粉碎。只一个由头,白家骗婚在前休怪赵家翻脸在后。叫人意外的是,白家父子关起门来细商几句后就极干脆地退还了赵雪的庚贴,让赵江源又是惶恐又是得意,他以为这场官司真的还要打到御前去呢!
赵江源带着一众人象打胜仗的将军凯旋回家时,白寄容躺在竹榻上正在劝说父亲,“是儿子想岔了,如今最紧要的是秦王,是宫里的小皇孙。赵江源性子向来唯唯诺诺,要不然也不会在云南一呆十几年毫无建树,今日白家如此气势而来肯定有依仗,我们还是避其锋芒的好!省得将事情闹大后秦王殿下受到圣人申斥,到时候爹爹在殿下面前如何自处?”
白令原如今对这个儿子言听计从闻言也觉有理,只得恨声道:“只可惜只撸夺了赵央的功名,不能为我儿报这番大仇!”
因为长居在屋内,白寄容面颊渐渐就变得有些青白,闻言他笃定一笑,“赵家以为不嫁女儿就是好,哼,我照样有手段让赵雪的名声烂大街受磋磨,到时候丢丑的还是赵家人!”
宣平侯府里,赵雪看着自己的庚贴百感交集,心里有一种逃出升天的庆幸,更多的却是对未来日子的惶恐。女儿家的青春日短,怎经得起如此大风大浪的折腾。正自哀叹之时有丫头送来请贴,是彰德崔家的小姐崔文樱下贴请她参加今年的乞巧宴。
每年的乞巧节,崔文樱都会邀请交好的女孩在一起,或是诉说心得或是一同祈祷,渐渐这就成了历年的惯例。赵雪见状先是一楞,心想自己与崔文樱虽有几分闺中姐妹情,也不至于这般快就伸出援手吧?仔细看请帖上的日子竟是前天,想来她还不知道赵白两家在今日早上已经撕破了脸。
秋氏却是另外生了念想,极力主张女儿去参加乞巧宴,“你是侯门贵女,你越是不愿意出门别越会说你性情孤高。遇着这般难堪的事,女人更要挺直背脊见人,让那些多嘴妇人背后嚼舌根去吧!再说崔小姐的乞巧宴设在刘首辅府里,他家里还有一个少年探花没做亲呢!”
赵雪心中不免一动,说起来她曾经远远地见到过那位跨马游街的刘探花。
刘知远年纪虽小些但风仪气度过人,只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便如鹤立鸡群。自家兄长赵央已经算生得好的,那小刘探花竟比兄长还要生得俊俏些!更何况刘家是何等门楣,是当朝首辅,是景仁宫刘惠妃的娘家,是秦王的亲外祖家,白家上上下下全部加在一起给刘家提鞋都不配!
只是一想到小刘探花那位极厉害的母亲崔氏,赵雪便有些打退堂鼓,“往日我们在一起先来无事时,崔小姐曾顽笑说,她那位好姑母只怕觉得宫里的公主才能匹配小刘探花。不知相看了多少名门闺秀都没能看入眼,我只怕不行……”
秋氏眼珠子一转,便起身在床榻上的剔红双凤小几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意味深长地笑着撺掇道:“哪有男儿不爱颜色的,我儿生得这样貌美,只需做上几分委屈哀怜的模样,那些男人见了自会心疼不已。往日我只督促你读书女红,这些做人的道理都没有给你一一叙说。莫怕,其实女人只要用对了手段,比那真刀真枪都要利害。”
手中的瓷瓶如同烙铁一般热烫,赵雪红着脸缓缓点头,母亲总不会害自己的。况且说得也有道理,退婚之事本就是白家无礼,自己这个受害者作甚躲起来不见人?
到了七月初七这日时,赵雪便穿戴整齐往刘府赴宴。一路走来自然看见别人异样目光却只做不知,照样与别家闺秀谈诗说画。她一身柳色新丝绸斜襟衫子配月白挑线裙,模样生得好打扮又时兴,围坐在刘府少夫人身边的人少不得要打听一二。
崔莲房自然是认得赵雪的,想起宣平侯府的那一摊子传得沸沸扬扬的烂事烂事就摇头不已。连忙走到角落里嗔怪了姪女一回低声问道:“怎么把她请来了,才退亲的姑娘立刻就出来走动,只怕大家伙的面上不好看吧!往日便罢了,你俩好我也没多说什么。白家就是因为这姑娘的身份嫡不嫡庶不庶的,才有胆子闹出那般大的风波。”
崔文樱也有些尴尬,“就是以为她要嫁入白家了,我也要回彰德了,想起日后再见不知何夕,就临时起意给她下了张贴子,谁想赵白两家第二天就打得不可开交。她一向就是个聪明人,我想她定会自个知道处境尴尬,应该不会再来的。谁曾想……”
崔莲房伸出纤指点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道:“偏你是个心软的,想是她提前打听到今天我借着你的乞巧宴,特意请了很多尊贵的客人,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了。也怪不得,她岁数比你还大一些了,婚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难怪如此。”
说到这里,崔莲房就怜惜地望她一眼轻笑道:“莫着急,秦王那里还有些顾虑,你先回彰德待几天也好。宫里惠妃娘娘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满京城比你出色的姑娘也没几个,我再多走动走动定会让你心愿得偿,要知道甘蔗是越吃到尾稍处越甜的!”
崔文樱大臊跺脚不依,崔莲房望着如花似玉的女孩连连笑道:“今日客人多,京中好久都没有这般热闹了。你帮我盯着点,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
崔文樱笑着应是,带着丫头沿着花墙走了几步就见一对俪影相携而来,正是那年在南城红栌山庄有嫌隙的靳佩兰和张锦娘。她们大概是随同母亲来的,几个年纪稍长的妇人摇着扇子在后面远远地笑谈着。
张锦娘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人,忙高声唤道:“崔小姐,你还没有回彰德吗?我听说你家兄长专门来接你呢!”
这个口无遮拦的妮子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崔文樱心头暗恨,却还是堆满笑容福了一礼后道:“是准备走的,可我姑姑非要我留下来帮她操持一下七夕宴,说那么多夫人带过来的年轻小姐没有人陪不好!没想到你们要来,要不然我一早出门就迎着了!”
张锦娘咯咯笑道:“我回扬州呆了两年,回来后看见好多姐妹都定了亲事嫁了人。咱们名冠京都的崔小姐不知花落何方,到时一定要给我下张帖子过来庆贺呀!对了,前个我去看傅姐姐,就是救了那个脓包……呃,晋王殿下的傅姐姐,她的女儿都会咿呀叫人了呢!”
崔文樱这般好的涵养都让张锦娘气得不行,草草应付几句转身就走了。
靳佩兰就斜睨了她一眼道:“干嘛故意戳她的痛处?你在扬州呆了两年不知道,人人都说崔家这位京中第一姝是要嫁入皇家当皇子正妃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成?她今年都十八了,再留下去就成笑柄了,所以她兄长才急着接她回去!”
张锦娘心直口快,“什么京城第一姝,论文才我只服你,你嫁入皇家当皇子正妃还差不离。论武技我只服傅姐姐,听说她刚新婚就和夫婿去收复海岛消灭那些海匪。其形其壮肯定是英姿飒飒,只可惜无缘亲眼见她骑马杀寇时的骁勇!”
靳佩兰也有些艳羡,“她被敕封乡君后不久就随夫婿进京,但人很低调,甚少参加京中宴请。不过我听说她的夫婿真的很能干,短短时日就迁调了正四品京卫司指挥使。”
张锦娘连连咋舌,“这夫唱妇随多好,只可惜我没见着,不听我哥哥说那人长得极清俊儒雅,根本不象凶神恶煞的掌兵之人!对了,靳姐姐,说给你提亲的人也不少,怎么还没有订下来?”
靳佩兰淡然道:“若是不能找到一个让我倾心之人,我宁愿孤独终身!”
张锦娘点头,“就是我虽不指望我未来夫婿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也得有本事让我敬他服他,要不然这日子过起来有什么意思!”远处一颗流星闪过,她忙拉着靳佩兰紧走几步,“今日是七夕,我们躲在一边悄悄许愿,兴许姻缘神就听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