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六章 辣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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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良子眼晴不敢乱瞟, 低了头禀告今天的菜肴:“昨儿客人说吃不惯我们店里头的菜式,按您的吩咐今儿午时的饭菜是叫的陶然居的席面,有龙井虾仁、脆炸响铃、兰花鳝丝、荷叶蒸鸭、烩三鲜并一道白灼时蔬、生蟹黄滚粥, 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您还有什么尽管吩咐!”

接了赏钱后, 三良子站在门外头无事就瞎琢磨, 这位住了逢莱客最贵客房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算下来这姑娘住了有三天了, 却不怎么爱出门。要知道这叫临沧海的独门独院是蓬莱阁里最贵的上房, 一天就要十二两雪花银。那天跟着这姑娘的丫头见面一甩手就是半月的房钱。这还不说,每天都要叫外头各大酒楼的席面,说是蓬莱阁的饭菜盐重油厚不合口味。

过了不到两刻钟,屋里的人打开房门,叫进去收拾。三良子一瞧,果然,那几道菜式不过略略动过几筷子。三良子帮着心疼, 你说你吃不完,就别叫这么多啊, 这不糟蹋东西吗?

退出房门时三良子忍不住又睃了一眼, 就见那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客又换了一身茜红织锦缎的束腰长祆, 旁边那穿浅碧色比甲的丫头正在奉茶。 “好小姐, 你且喝口茶吧, 这是从彰德家里头带出来的信阳毛尖, 你且莫心急,红罗已经去打听了,今天定会有信儿的!”

三良子暗暗咋舌,心道这带了两个丫头就敢出门的气派女客却原来是从彰德来的,看样子好似在找什么人,莫不是跟家里头闹意气跑出来散心的?要知道这京城虽说是天子脚下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这小娘子胆子也真是大。

房内的大丫头红锦心里也很无奈。

想他们彰德崔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出过十来位宰相阁老的豪门,进士更是无数,曾被世人传唱公主为妇、女为后一等一的簪缨世家。现今崔氏一族的族长正是自己府里的当家老爷,经皇帝三请四催后才勉强答应任了河南参政。

去年府里方夫人四十生辰之时,相近的各州各府都来了人。府里头的寿礼几个库房都存不下,各式奇珍异宝数上三个昼夜都数不完。外头搭的锦棚里的流水席从早到晚就没断过人,彰德城内象是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听说连当今皇帝都派人亲自送来贺礼,这份体面怕是满朝独一份。

自家服伺的这位小姐闺名莲房,是方夫人所出第三女,前面还有一姐一兄。长姐崔玉华就是当今太子妃,次兄崔翰中了进士后没有出仕,正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处理族中的庶务。这几年三小姐最发牛心左性了,好好的日子不过凡事偏偏喜欢认死理。几年前自认识了那个人之后更象疯魔了一般,行事越发怪诞喜怒无常。

那人叫刘泰安,是大公子崔翰的同窗好友,听说是京都重臣之子,相貌生得极好就如再世潘安卫阶一般无二,三小姐一见心里头就丢不下了。但凡那□□公子来府中,三小姐都要找借口上前院与他厮见,或是弄琴、或是品茗、或是弈棋。

正在她们这些丫头以为小姐得遇良人之时,府中老夫人病逝了,三小姐守了三年的重孝。一出孝期就听说刘公子中了探花又定了亲事,女方还是寿宁侯府郑家的姑娘。三小姐哭得几天都吃不下饭,直至惊动了方夫人,把三小姐好生训斥了一番才作罢。

前几日不知是哪里来的婆子冷不丁给三小姐递了个纸条子,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些什么,看了后就不管不顾地非要到京城来一趟。幸得自己百般遮掩,禀明说是要到城外的尼庵为太夫人祈福这才护了三小姐出了门,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有什么闪失,这趟回去之后还不知怎么跟方夫人交待呢?

正在烦恼间,一个眉梢弯翘穿了身紫色比甲的丫头推门而进,正是奉命去探听消息的红罗。崔莲房眼晴一亮,急声问道:“怎么样?找着人没有?”

红罗嘻嘻一笑道:“不但找着了,刘公子说下午得空就过来!”看着三小姐兴奋得满脸通红,不由表功道:“我跟刘公子说了,我家小姐梦到刘公子不舒坦,不远百里非要亲瞧一眼刘公子安好才能放心回彰德,那刘公子的神情又是难过又是感动呢!”

崔莲房又是高兴又有些羞赧,赏了红罗一副嵌了碧玺石的绞丝银镯并一只玛瑙戒指。红罗笑着接了,吊起一边嘴角得意地向红锦一笑,正要炫耀一番,却听崔莲房在屋里迭声唤两个丫头帮自己挑选见客的衣服。

果然,酉时过得一刻,刘泰安就翩翩然至了院外。他向来举止谦和面若美玉,头上戴了四方平定巾,身上着一件织了万字不回头暗纹的月白色长衫,腰上垂了一块颜色极通透的岁寒三友羊脂玉挂件。因为天还冷,还系了一袭对襟直领镶了狐毛的大披风。

刘泰安将披风解下递给一旁殷勤的侍女,推开了里间的房门。

迎面一股暖香扑面而来,一个正当妙龄的华服女子俏生生地立在灯下。那女郎上穿一件绛红立领掐腰香云缎小袄,下着一条镶了锦绣边百花不落第的月华裙,随了那女郎身形一动,那裙子象水一样波光粼粼。

刘泰安不敢再细看,躬身一揖到地后说道:“感念妹妹盛情,可刘某已有家室,不敢再耽误妹妹青春,请妹妹将我忘了吧!”说罢转身欲走,却听女郎幽幽叹道:“我千辛万苦寻了机会来瞧你一眼,只是因梦里头见到你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困顿不堪,你竟狠心与我说说话都不肯了吗?”

那语气如此悲苦,刘泰安的脚步怎么也迈不开了。

回过头去,就见那女郎俏然坐在灯下,一双如玉酥手端了一杯酒徐徐递将过来。心神就仿佛被根绳索牵扯了过去,又见那桌子上摆了炙鹿肉脯、蜜汁雀舌、一品鱼羹好几样自己喜欢的菜式,那酒色略作淡黄香气绵密,正是自己平日里极爱用的桂酒。

刘泰安终于动容,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崔莲房绽颜一笑,眼中泪珠欲坠非坠,清丽容颜更胜平日三分。她紧紧挨了边上坐下,见心上人一口一杯,也不多劝,只帮着布菜倒酒。不过三巡就见那人双眼迷离,无双的俊颜在酒气熏蒸之下更显夺目,却已是有些醉了。

崔莲房心底甜蜜,正准备叫丫头进来收拾一番,好奉上醒酒的茶水,却被刘泰安一把紧抓了左臂,那张泛红的玉脸伸将过来喝斥道:“连你也要走吗?你不是说过心里头只有我吗?”

刘泰安一贯斯文有礼,几时有象这样痞赖的时候?崔莲房知道现下应当将他推开,高声唤丫头们进来,可是那喷在鬓角边上的灼灼热气,那双紧抓了自己的有力大手,让她忽地双目不敢直视,身子也有些发软。

刘泰安睁眼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忽地伸臂将崔莲房抱坐在了怀里,耳鬓厮磨喃喃央求道:“安姐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那人有什么好,你过去了也只能当个妾室。你把腹中孩儿打了,我们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舍了颜面去求父亲,外放几任县令州府,到没人认得的地方从头来过好不好?”

崔莲房一时听得呆住了,浑身僵直,她都听到了什么,那郑氏不但偷了人还怀了别人的孽种!她心中又悲又苦又怜又痛,手指尖都在打哆嗦,难怪此次相见泰安哥哥清减了许多,那郑氏怎配如此深情相待?正要细细追问,那男人已经密密实实地一头亲了下来。

追到京城来见面凭的是一时的孤勇,与心中情郎独自相见也是想趁机一述衷肠,崔莲房面红耳赤想要推开眼前的男人。可是那散发了酒气的热吻,那紧住自己的手臂,那人在耳边不时的喃喃细语,如丝如网般将她紧紧缠住。

刘泰安混混沉沉,眼前一会明一会暗,扑鼻幽香密密罩了他的神识。鬼神附体般伸手解开了那绛红小袄,玉白中衣,再里头是一件葱油黄底绣了大红牡丹的肚兜罩着的凝香软玉。

刘泰安只觉脑子一紧,张嘴俯下身去……

崔莲房身子一软倒在屋内那张可说是布置简陋的床榻上时,心内着实有些委屈。她想推开又舍不得,抱紧那人的青色头颅泪如雨下,“泰安哥哥,我是莲房,我是崔莲房!”

男人摇了摇头,目光渐露几分清明,“莲房,莲房……”正要起身,一双如蛇软臂伸将过来将他紧紧攀住,一时间屋内婉转相就娇喘连连。

门外的红锦与红罗面面相觑,不知这临别酒怎么喝着喝着就喝到了床上?红罗越听越面红耳赤心里却满是欢喜,刘公子那般风流俊俏的人物谁不喜欢?红锦却是面色煞白,她年纪长些自然知道轻重,小姐弄出这场要命的事,若是让方夫人知道的话要的就是自己的命!

这些年,傅满仓为着京中的生意和这位侯府公子偶尔有书信上的往来,虽说不上很熟,但是对这人的印象很复杂。这样一个人,从小生在锦绣堆当中,却似乎是侯府的异类。这人常常不顾身份与三教九流的人折节结交,可以说是各路朋友遍及天下。

面对着郑瑞的卖关子,傅满仓忍不住翻了白眼,哼,爱说不说!

郑瑞见别人不买账也不生气,呵呵一笑低首道:“这事说来话长,我从小喜文厌武,二十二岁中了进士之后就不思上进,整天以游历的名头到处乱走。后来家里出了事,我小妹子突然就没了,我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事不是我不闻不问就不会发生的。所以,这个朝堂上的位置我要争,我要抢!“

廊檐下的灯笼有烛光散漫地衍射下来,郑瑞的嘴角紧抿,脸上笼罩着一层清冷的光辉, "每个正经入仕之人都是先翰林,后外放,再京官,最后至内阁,这是我辈读书人最奢求的一条路,当然我也不例外。到广州任知府虽说从七品一跃至五品是莫大的殊荣,可实非我心里所愿,实际上我一直想去文藻盛地江南道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