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援手

天边一弯寒月细如镰刀, 青州卫庞大的军营驻扎之地冷肃得像一只蛰伏的庞大巨兽。营帐里一灯如豆, 伙夫和杂役们端上饭食后便束手退下了。

方知节挨着裴青坐下, 好奇地问道:“那什么阿只拔都武勇过人,你怎么三两招就将人收拾了?和我对打的倭人,我使了吃奶的劲都没将他留下,他撤退时还将我的背上划拉了一条长口子,要不是反应快, 这会我就是个板上钉钉的死人了!”

裴青看着自个右臂上包扎得整齐白布的伤处苦笑一声:“这般悍不畏死之人,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说什么三两招就将人收拾了, 我对上那人简直使上了最大的劲道。将雁翎刀插进他腹中时,都不能致其于死地,真是我平生所遇之最生猛之人!”

那叫阿只拔都的倭人身矮体壮, 一身蛮力可劈山石, 若是中原汉人, 裴青定会和他惺惺相惜把酒言欢,只可惜份属敌我。那人死时面目狰狞双眼突出,一脸的不可置信和不甘心, 想是从未想过竟命丧瘦弱中土汉人之手。让裴青没有说出口的是, 如若不是最后那支匕首, 恐怕这会还不知谁死谁生呢!

这把梅花匕首和那条宋家祖传长~枪“一丈威”,是离开广州时宋知春所赠送的。其为单刃的龙吞口锐器,一尺一寸长, 玄铁精制, 头尖而薄。手握当中, 握手其杆为圆形,上面缠绸带,握手处有一个月牙形护手刃。匕首基本击法有刺、扎、挑、抹、豁、格、剜、剪、带等,使用时灵活机动,所以裴青常将它收在贴身之处以防万一。

长兵如枪棒大刀,其本身质地即强大不待人言之始强也;短兵自身矮小,且刃在身边,稍不留神,莫说伤人,将欲自伤尔;因其愈短小愈须贴身携带,己身之险大于带给他人之险也。若是应用而言,长、短兵器皆可冲锋陷阵,善用者,短兵亦可具雷霆万钧之势,长兵也可有纤细缠绵之行及不及掩耳之险。实则使用兵器,若能用其长或长其用,则因其幅度大而能增益其势。

如敌距我八尺之遥,而我器械展开也不过一丈,则敌稍一动步,我就仅能触及其皮毛,在敌则已不能退,在我若能增长一寸,则功成矣!唯此一寸不知需多少年苦功矣。若用其短或善用其短,则因其能变发于突然而觉其险。变无征兆,人初无备,若突如其来不及应对,是人觉其险也;又因自己突然变转,苟有不测即应变失误,则无法挽回,是己之险也!

险者,不测之谓也。

如枪棒相对,若是挥舞抡动,只会觉其劲势强劲,可或不可挡——因势之强弱而定,不可挡亦可避之。若以根梢之微小变动,造成方位方向无形之变,令人无从防备,可觉其险。短兵亦是如此,大劈大砍,势自惊人,陡然转折,亦有迅雷不及之险象矣。

今日与那阿只拔都一战,旁人只觉得举重若轻,实际上只有裴青自己知道其间凶险不已。

对垒之时,自己稍一疏忽恐怕就有性命之忧。今日能够险胜,第一是托庇与这把梅花匕首自己从不离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第二则是因为那阿只拔都太过托大,仗着一身蛮力竟然敢只身犯险攀上城墙,这送上门的大好头颅岂有不要的道理!

营帐之中,指挥使魏勉收拾干净后换了一身藏蓝色轻便长袍,指着桌上一份地图道:“按照这些倭人的行事轨迹,顺着官道直走的话,他们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大蒿卫。今日大雪初下,他们又有伤者牵绊在一路,你们应该很容易就搜寻到他们的踪迹。只是此事只可巧取,不可硬攻。要是这些人的实力都如那什么阿只拔都,只怕你们个个都是有去无回!”

方知节酒瘾刚巧又犯上来了,在椅子上坐卧难安,只好把茶水当酒水一阵牛饮。听到这话就笑道:“大人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看了也只有先头几个倭人身板硬实手脚利落些,还不是让我们留了好几条性命下来。此番前去,定会手到擒来,大人只管坐等听好信儿吧!”

魏勉虽喜手下这几个百户的英武,却对方知节的痞赖性子尤其头痛,只得敛容厉声喝道:“在外头不比在城中,一切以裴青的命令为命令,不得擅做主张,不得擅自出战!”

方知节连忙站起身恭敬应下,那副讨巧卖乖的样子倒叫营中紧张的气氛为之一松。

为怕人多打草惊蛇,计划暂定了十人的小队,除了裴、方、谢三个百户之外,魏勉又抽调了两个自己贴身的卫士并几个精干的总旗和小旗,这些人无不是身手利实反应敏捷之人。由此可见,魏勉对于先前那些夜袭的倭人是痛恶至极,对于全歼这批人是势在必得。

等众人出去准备所携物资之际,裴青站在帐中似乎有些踟躇难言。

正在查看地图的魏勉疑惑地问道:“莫非还有什么事?我说过,只要与计划有利,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不管是人还是物,我一定尽量满足与你。呵呵,你们一行十人所骑的马,抽调的可是卫所当中最精良的,连我自己心爱的雪狮子都给了你们。所用的弓~弩也是府库当中珍藏的黑漆鲨鱼皮边弓和黑雕翎桦木杆凿子铁箭,一水的好货色呢!”

裴青把头上黄铜四勇字明铁盔一摘,一撩才换上的红绒绦穿齐腰明甲,单膝跪在地上低声道:“末将此去必定凶险万分,性命犹是小事,只恐负了大人的交待。所以为慎重起见,我还想要两人前来援手,只是怕要大人亲自出面相请,才能将这两人请来!”

魏勉高挑了半边眉毛,示意裴青畅言。

裴青垂了头恭谨言道:“一个是大人的千金魏琪,她善于使用毒物,此去又要全歼倭人又要减少我方损伤,怕是要用到她一身所学。还有一个就是——就是傅家长女傅百善,我和她自幼相识,知道她自幼身负神力,手上功夫不在我之下,甚至一手百步穿杨的功夫怕是军中难有敌手,此事有她相助定会事半功倍!”

魏勉一时瞪大了眼睛连连苦笑,“你到是举贤不避亲,我何尝不知道此事用上琪儿的那些狠辣毒物甚好,任他是何等剽悍的匪类,撒上一把马钱子粉后就万事了了。可是毕竟有损阴德,这丫头又是我独女,我——我实在是有些舍不得让她涉及此事。”

在营中铺了猩红毡子的地面上转了几转,魏勉一顿足长叹道,“罢了罢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在别人面前讲些仁义道德忠贞为国,真真轮到自家时又说一套做一套,只怕连军中小卒都要取笑与我了。唉,你说,琪儿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学什么不好,偏偏要跟着那什么吴太医的夫人去学如何用毒?”

裴青也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大人能够答应就好。

想起昔日魏琪初到青州时,那一箱又一箱散发异味的毒草毒~药,爬来爬去嗦嗦作响的毒虫,一个不小心碰到就手脚红肿疼痛难忍,简直让前去帮忙帮东西的军士吓得面无人色叫苦不迭。不过自那之后,再没人敢在那个笑容满满的姑娘面前粗鲁放肆了。

魏勉摸了摸下颔迟疑道,“虽然尚未最后交换庚贴,可这傅姑娘板上钉钉已经是你的小未婚妻了,你确定人家父母舍得让她跟着你千里奔波去围杀倭寇?我知道她母亲出自将门,武学事上不用说也是家学渊源,可是先不论此事的凶险,单只论人家水当当的小姑娘如何跟着你们一群糙军汉……”

裴青连忙道:“让两位姑娘扮作军士跟从就与名声无碍了,末将定会以两位姑娘的安全为第一要紧事,定不会让她们有所损伤。傅家一向小事是宋婶婶做主,大事则是傅伯父做主。如果您跟傅家伯父直言,再由魏师妹出面请珍哥过来小住两天,想来傅家不会多说什么的!”

魏勉睃斜着眼睛看了裴青一眼,“好!第一,定要保护两个丫头的安全,回来后油皮蹭伤了一块我都唯你是问。第二,定要将这些倭人全数留下,生死不论。等会再拿了我的印信方便行事,即便是四品的官员也能听你调度。”

裴青大喜,连忙俯身谢过。

官道上,因为雪天路滑并没有什么行人,十几匹骏马一掠而过,路边的大树被震动后落下大小不一的雪块砸在地上,不消一会就没有了痕迹。前面一个打前哨的小旗回转过来禀道:“大人,看得出来倭人的确是走这条路,只是雪越下越大,又相隔了大半天的脚程,只怕要不了多久就瞧不清路况了!”

裴青微微颔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小个子爽朗笑道:“师兄,你莫看我们,我和——,小师妹跟得上你们!”答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把这趟围追堵截当成一场游山玩水的魏琪。

裴青点点头,又着意看了一眼另一个穿了一身青布棉甲的珍哥。就见小姑娘恰巧抬头望了过来,一双带了笑意的杏仁大眼波光粼粼,仿佛盛了无数的情意。好吧,裴青心头顿时涌生了无数的豪气,一甩马鞭大声喝道:“加快速度,争取天黑之前赶到大蒿卫的近郊!”

众儿郎齐声应诺,一骑骑的身影迅捷地没入飘散的大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