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温始夏躺在被窝里,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上一届学姐留下来的胶带。
透明胶带已经泛了黄,上面还沾着些灰,似乎还有蚊子的尸体。
倪思蓓洗漱完之后,看她似乎睡着了,便自觉地关了宿舍里的灯。
褚楚去洗澡了,宿舍里只有她桌面上的小灯亮着。
此时刚过十一点,她们这个宿舍在最边边的位置,出门右手边就是一扇窗户,此时有女生靠在窗台上打电话,说话的内容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这让温始夏想起来,高二的时候,她也做过类似的隔墙偷听的事情。
那时数学老师请假,傅星桥他们班的许老师给温始夏所在的高二一班带数学,因为两位老师是好朋友。
每天下晚自习,温始夏都是最后一个出教室,那天也不例外。
她背好书包,关上一排排灯,锁好前后门,去四楼的办公室找老师。
到门口的时候,温始夏听到里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于是脚步下意识顿住。
“上次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你有名次,可以申请京大的保送生名额,参加冬令营也可以。”许玉淑的语气温和而严谨。
少年声音低沉,用词也有礼貌:“谢谢老师,不过我不打算参与。”
许老师好似有些难以置信,觉得这么好的机会,他拒绝了会很可惜,便问他为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去安大。”
后来谈话完毕,他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温始夏就摒着气息站在四楼与五楼之间的楼梯间。
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月光透过玻璃洒下,她听见傅星桥下楼的声音,听见他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甚至可以听见他的鞋底与黄瓷砖摩擦的声音。
温始夏心底澎湃万千,抑不住嘴角的笑。
素未谋面的爱在安城的夜里张扬呼喊,那晚的月与明星都不清白。
温始夏做了一次窃听者,偷听到了爱慕者的去处。
更重要的是,他的目标竟然与爸爸妈妈给她定的目标院校一模一样。
床头的手机亮起,是倪思蓓发来的消息:【?你睡着了吗?】
温始夏从回忆里抽身,回:【还没。】
倪思蓓翻了个身,隔着两床之间的距离望向她,问她:“你是怎么认识傅星桥的啊?应该不是因为伞吧。”
“我高中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温始夏舔了下唇,想起她刚才那样刻意的动作,决定不再隐瞒。
“我转学之后吗?高二。”
温始夏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声音嗡嗡地:“嗯。”
“他比咱们大一级,那你们高中的时候说过话吗?”
温始夏细数那为数不多的几次中学时代的谈话,如同对待过往的漂泊船只,毫无归处,印象只在她这里深刻。
——“说过。”
倪思蓓似乎有些不理解,继续问她:“那他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过了一会儿,温始夏低低回:“他不记得很多人的名字,也当然不会认识我。”
倪思蓓“哦”一声,然后平躺下,似乎要问的已经问完,宿舍里再次陷入安静。
温始夏却再也睡不着,少女情怀总是诗,她高三时期那几本日记里,所有的“他”都指向一个人。
她曾在草稿纸和课本的边角处,写过无数次他的名字。
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可最后还是心虚地尽数擦掉。
每一个可以见到他的日子,都该是开心的,她不能太贪婪了。
温始夏又开始懊悔,觉得下午在亭内的坦白终究是撕破了两人最后的体面,她毫无立场那样斥责他,更重要的是怕泄露半分心思。
温始夏盯着墙面,眼睛明亮,一丝睡意也没有,她叹了口气,打开手机消磨时间。
她习惯般点进社交软件,屏幕上部的加载圈转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点进与傅星桥的聊天窗。
忽然,里面弹出来一条消息,她心一紧,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撤回了。
那终是变成了无解的题,温始夏想着或许是误触。
第二天温始夏在图书馆写作业的时候,旁边的手机屏幕着了魔似的频频亮起,她颦眉点开。
英语课代表发了分组名单,她和褚楚在一组,还有两个同班的男生。
那两个男生建了个群,把褚楚也拉进去了,此时正往里面转发一条又一条课代表发的通知。
其中一个男孩子在发完之后便立即问:【能不能出来说句话啊?你们不选别人没办法选。】
温始夏翻出英语书,在群里说:【三个人做PPT,剩下一个人上去讲,是这样分工的。有人想上去讲吗?】
她发完这条就去联系人一栏翻褚楚,给她打长段文字说明情况,让她去群里参与一下,别一直潜水。
褚楚也没回她,一分钟后在谈论群里发了三个大字
——【我都行。】
温始夏顿时泄了气,那两个男生其中一个也忽然遁尸,另一个反问:【你也不看看我能不能讲?我讲的话咱组还不如不上。】
她眼睛一垂,沉默着拿起杯子和手机去了顶楼露台。
上面零星有几个正在背书的同学,夕阳西下,温始夏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荒唐地像个假象,大多数人难以理喻,包括她自己。
温始夏手肘搭在已经存在百年的石砖上,将手机打开,又慢悠悠地一个个按密码:9-8-1-1-1-1。
这部手机她用了很久了,这个密码也从她知道这个特殊日子的那天就开始用,一直没换。
她望了一眼图书馆门前的假山流水,秋高气爽,空气澄清,阳光散射在各处,也打在她的脸颊上,连耳垂上的毛孔都清楚而柔软。
她敲字:【我上去讲吧。】
群里一瞬间弹出两条回复:
【好。】
【行。】
褚楚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温始夏一点学习的心思都没了,心里闷着气,看了那几条消息好几次,最后直接下楼,收拾好东西就去了学校东门外那家咖啡馆。
咖啡馆名字叫【乌冬】,她大一某天和倪思蓓一起去吃黄焖鸡的时候看到的。
装修风格很有特色,招牌几乎全白,‘乌冬’两个小字被牌子上凸出来的暖黄顶光照着,生出几分神秘。
那天她和倪思蓓经过,唱片的声音传出来,温始夏诧异于她和店主淘到了同样冷门的歌曲,便想着一定要去坐一坐,谁知一来二去便和那位姓“于”的美女老板混了个脸熟。
更重要的是,大一那年的早春,温始夏一个人去郊区的公园踏青,骑单车回来的路上与旁边骑电动车带孩子下学的阿姨撞上,用了五年的老手机摔落在地当场宕机。
又在进校门之前发现没带校园卡,那阵子门口查得严,自己根本进不去学校。
她下地铁后慌乱跑进去想借老板娘手机打个电话,正磨咖啡的于姐把手机随意扔过来,讲了句“没密码”。
温始夏脸和脖子通红,一划开手机,屏幕上显现的便是于姐新发的一条朋友圈。
她有种窥破了别人隐私的窘迫,眼睛却扫到了点赞区的一个头像。
——英文报纸、冰美式、星星、FRANK。
——一定是他。
她摁下倪思蓓号码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
温始夏打完那通有些语无伦次的电话,愣愣坐在黑色的皮质沙发上等倪思蓓来。
冰美式很苦,乌梅子酱美式微苦,经典拿铁她最常喝。
不过那天是温始夏第一次点龙舌兰日落,她总觉得在心情不那么好的时候人会需要一点点酒精。
那个三月三她虽然过得乱七八糟,可在最深的失落中望见了飘渺到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
这是离他最近的一次了吧。
温始夏这样想。
她觉得自己在冲破胜利线之前,首先拥抱了自己的所爱。
“夏夏来了。”门口处的帘子轻响,于姐目光从英文原版书上挪开看她。
这会儿时间冷,店里几乎没人,温始夏脸色不太好,跟前台的于姐抬了抬手,算是打招呼。
她把书包放去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决定给自己放个小假,今天她不想啃晦涩的专业书,只想读不费脑子的小说。
于姐给她端过来一杯百利甜,“咯噔”一声放在桌上,看了眼她手里拿着的书,揶揄道:“请小妹妹喝。这个点儿?今天小学霸没学习去啊。”
温始夏摇头,抿了一口后小脸都皱起来:“味道...还行。”
其实口感顺滑,有点像冰镇过的旺仔牛奶。
于姐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我今天歇业,你在这儿好好待着,跟我一起看书。”
温始夏心里一烫,发现自己被很多人爱着。
友谊是上帝给经受苦难的人们的糖果,在那些惶馁、破碎、无望、不被期待的许多时刻,都是这些人托住了她。
于姐把门牌翻过去,将门关上,坐去了前台自己常坐的位置,继续看。
五米外的那个小姑娘眼睛时常懵滞,眼神也很钝,有点像没睡醒。
但她是漂亮的,不是柳绿花繁的春天,也不像她名字里所带的夏天,反而更像是仲冬。
——麻雀落在枯枝上,书案白纸上的落款都皑皑,世间颜色顿失,她才是分明的四季。
温始夏向来做事认真,看小说的时候摘抄本还在右手边放着,食指与中指夹着笔转,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于颂轻笑一声,把音响的声音再调低了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友友们,我最近期末月+比赛,两个都比我命重要,所以有点分身乏术,在努力【严肃.jpg】
我明天肯定把锁着的两章给它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