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温始夏吗?”
是傅星桥的声音。
褚楚将800w的吹风机开在中档,声音哄哄,而温始夏的心跳声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始夏整个人过了电似的顿时愣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倪思蓓摁灭手机看着她一瞬僵硬的脸色,扯她的衣角让她给个反应。
温始夏舔了下嘴唇,从宿舍里出去,站在楼道的窗台边上吹风接电话。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后又叫了声“小师妹”。
她心底一酥,应:“我在。”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再开口的时候像隔了层雾:“这么晚打扰你不好意思。”
温始夏猜他在穿衣服,一有这样的想法,她就觉得有些脸热,故意平着嗓子回:“没关系,我还没有休息。”
他轻笑一声,声音懒懒的:“那就行。”
又是长久的沉默,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没有人说话了。
温始夏攥着手机的指甲盖甚至有些泛痛,她被电磁波传来的巨浪击成了碎片,像是教堂玻璃上的彩色碎片,脑子里都是混乱的泡泡。
“明天我把伞给你送过来,你下午有时间吗?”
温始夏被他这句话拉回理智,拒绝道:“明天下午我有事情,师兄可以过两天再还。”
那边应该是思忖了一会儿,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干脆:“中午吧,中午吃完饭,我去女生宿舍楼门口找你。”
“好。”
挂断电话后,温始夏看着安城的夜,不真实感越来越重。
安城的秋天时常不彻底,霜气寒凉,她把窗打开,刚才执着手机的手也伸出窗外,等到半支胳膊都凉透了,这才回了宿舍。
褚楚躺在上铺和她男朋友打视频电话,倪思蓓看她进来了,扭身朝她做嘴型
——“傅、星、桥?”
温始夏点头,她走去桌子前,拿起手机朝倪思蓓晃了晃。
温始夏:【你在校园墙上传我联系方式了吗?】
倪思蓓:【没有啊。】
温始夏:【行。】
那个苍凉夜晚,温始夏失眠到后半夜。
光从宿舍阳台透进来,倪思蓓上周末在校园义卖摊上买到的吊兰长得翠绿,温始夏想着明天要去给它浇点水。
她索性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习惯地点开微信,那一瞬温始夏瞳孔都大了些——
下端第二行那里出现一个新的红标,她点进去后可以看到傅星桥的主页。
其实那是很熟悉的一张头像——冰美式压在一张英文报纸上,标签是一颗星星,写着:FRANK。
连那串像是原始乱码的微信号码她都背得滚瓜烂熟——“qdygjzz_yzxryzg”。
温始夏说不清楚的自己的心事,只觉得这长达三年的暗处隐藏在遇到这步她自己也没意料到的伟大进展时,忽然变成一种不可控的自我溃败。
她的后背贴在软和的床单被褥之上,迷惘的神色像个迷路的旅人。
温始夏摁灭手机,没有点那个绿标。
她想不该是深夜,不该是冲动作祟,也不该让他知道自己在未眠的凌晨通过他的好友申请。
得郑重,得严肃,得百般斟酌却表现出轻拿轻放。
这样才不会露馅。
温始夏和傅星桥约好的时间是中午吃完饭,具体他会给她打电话。
只是温始夏有三四节课,下课后她打算直接从教室回宿舍,不吃午饭。
倪思蓓问她怎么这么着急,她面色有点不自然,撒谎说:“我肚子痛,回宿舍躺躺。”
“那我陪...”
——“不用了!”
温始夏脸一白,说:“没关系,你不是说很饿了嘛,你先去吃饭吧。”
倪思蓓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却还是顺她的意:“行,那需要我给你带饭吗?”
她回:“不用了,谢谢你。”
前几天下的雨让温度骤然降下来,温始夏的风衣衣摆在单车转弯的时候画出一个急促的弧度。
梧桐叶纷纷落下,黏在安大校道湿漉漉的地面上,她打着单车铃,穿梭在人群之中。
宿舍楼内人不多,大多数同学都去吃饭了,有早上没课的人现在才起,盥洗室内有人刷牙。
温始夏刷了卡直奔311,翻箱倒柜找出自己的化妆包。
那支素颜可用的口红还是倪思蓓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其余东西都是付菀在她上大学后给她置办的,温始夏没用过几次。
等到坐在化妆镜前,她看着满桌的五颜六色,像是看着自己心底一次次的触礁与起航,漫无目的且毫无收获。
温始夏忽然有些无力。
她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把静音键扣上去,就怕自己接不到傅星桥的电话。
宿舍里安静的过分,只有瓶瓶罐罐与木头桌面磕碰的声音。
十五分钟后,温始夏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却还不见有电话来。
她索性下楼去等待。
为了让傅星桥更容易找到她,温始夏站在宿舍园区与食堂交界的风口处,拢着风衣不时眺望。
温始夏换了条秋季长裙,此时风吹过来,她背挺得很直,脸色有些白,全靠腮红提几分气色。
她终究是漂亮的,在这美女扎堆的文学院也极其出挑。
那是独一份儿的气质,像是清雪在夜间消融,干净又缠绵。
这会儿吃完饭往回走的人更多了起来,她的手机迟迟不见动静。
在一众往女生苑走的姑娘之中,那位拿着把油纸伞张望的男生着实显得突兀。
看到那人的一瞬间,温始夏脸上血色尽褪,她觉得自己的心在这寒气过重的秋日摇摇欲坠,一整夜的期待被捆上双手,丢进死也走不出去的不堪与混沌中。
她几乎站不稳。
——来还伞的不是傅星桥。
“学妹你是叫温始夏吧?”张壹轩站在温始夏面前,问她。
温始夏艰难抬唇:“是的。”
张壹轩挠着后脑勺,有些腼腆:“我们之前见过的,就那次...”
始夏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她笑得礼貌:“周二早上,学长帮我提包来着。”
张壹轩摆了摆手,笑说:“帮你提包的可不是我,是傅星桥。”
“他人呢?”温始夏看着张壹轩手里那把油纸伞,复抬起头看着张壹轩,问:“我是说,他怎么没来?”
张壹轩答话挺溜的,他把伞往前一递:“他啊,他临走前被老曹一通紧急电话叫走了,就拜托我把伞给你送过来,小师妹不会生气吧?”
温始夏扯出一抹笑,朝他摇头。
谁都知道他最后那句是个玩笑话,她哪有立场生气。
不过好歹有个解释,温始夏想。
好歹有个能让她接受的、丝毫不搪塞的草率解释。
张壹轩又把伞往前挪了一寸,说:“行,那你拿着吧,我先走了。”
那一瞬间,温始夏望着初秋尚未苍凉的景,思虑半晌后做了个决定。
——“不用了,这把伞你带回去给傅师兄吧,就说我送给他了。”
张壹轩明显有些愣怔,未及他反应过来,温始夏就将手插进风衣的大口袋里,说了声“麻烦你了”,旋即扭头就走。
没人知道她衣兜里的手手心已经被摁出指甲痕迹,温始夏只觉得自己像个赌徒,筹码是那把伞,赌注是自己。
人这一生能有几个瞬间,如这般放纵自己。
无论是当下的方寸大乱,还是说那些暗处隐藏与自我掩饰都变得脆弱,她都认的。
社团招新早上十点就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钟,温始夏两点钟午睡起来后,宿舍门就响了。
黎叶叶捧着一套宋制汉服,把东西塞进温始夏怀里,人也顺势扭进来,欢欢喜喜的扬着调说:“夏夏快去换!”
温始夏睡醒后,那些不愉快的情绪也散了很多,看到黎叶叶这么元气,也跟着笑了笑:“行,我去换。”
烟雨般的蓝色,新中式的风格,袖口与内衬都是绣着淡蓝色月季花纹的,社长可能费了些心,衣服都是熨好的。
温始夏怕冷,在外面套了件奶白色的毛衣,也丝毫不违和。
黎叶叶穿着件齐胸襦裙,是唐制的,两人走在一起,有种时空交错的虚渺之感。
只是温始夏没想到倪思蓓也在,她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穿晋制的交领上襦齐腰褶裙十分合适。
只见她一挑眉:“说了要来,那就肯定会来。”
温始夏莞尔,她走去汉服社的摊位前,问黎叶叶:“站在这里就行吗?”
那位有些羞涩的男副社长看了眼正在发传单的黎叶叶,对温始夏说:“你好啊温始夏,可以站着,这里有凳子,你们坐着也行。”
温始夏朝他点头应“好”,转过身后搂着倪思蓓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倪思蓓微微耸肩,“打工呢温小姐,注意点。”
安城天气是真的变幻莫测,中午那会儿风刮得那样起劲,这会儿反倒艳阳高照。
两点多钟秋老虎的太阳不容小觑,社团棚子不够,只有坐着的几位填表的同学被完全遮住,温始夏热得慌,她脱掉外面的毛衣,大半张脸都晒在太阳下。
有几位小学妹扭捏着靠近她。
温始夏朝她们柔柔笑:“怎么了?”
其中一个女孩手背在身后,带几分小心发问:“学姐你是开学时候给我们做演讲的那个人吗?”
听到这话,温始夏忽然想起来那把油纸伞,随即低眉,对她们说:“是的。”
那两个女孩眼睛亮了亮,温始夏抿了抿唇,正准备司己职替社团拉新人的时候,抬头便看到了人流中穿着一件黑色卫衣,提着电脑包的傅星桥。
他左手拿着那把油纸伞,正在四处张望,好像在找什么。
温始夏下意识低头,她转身以侧脸待人,缓缓从桌上抽出两张报名表,又慢悠悠地搜罗了两支笔。
一回头,便感觉到身旁传来一阵雪松冷冽的香气,头顶也被罩下一片阴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