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是第二次到府衙,头一回进来的时候,穆珍悄悄的将府衙内部看了一遍,心中暗暗记下了府衙的大体布置,这一回儿来了径直进去寻了知府升堂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翟知远提前交代了一番,倒也没人拦着穆珍,由着她就这么径直走到了殿中,翟知远使手段逼迫她这事儿,穆珍知道了,昨日当街拦了贵人的车驾已然是与翟知远撕破了脸,今日穆珍也不与翟知远维护那便面的和谐,进了大殿之后向翟知远微微行了个礼,便寻了个位置站着。
穆珍只当是她与翟知远已经撕破了脸面,对方定然也不喜欢她,只要将礼节做足便可,不需要再多套近乎,但她这副模样落在翟知远等其他一干人等便是不服不忿,没有半点尊敬的模样戳着了翟知远的肺管子,心想给这丫头脸面了,竟然当着许多人面儿上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要不是这是褚瑾看上的人,翟知远今日定要让她知道几分厉害。
翟知远勉强压下了怒气,不过片刻,褚瑾来了,翟知远从椅子上起来,他将褚瑾迎了进来,送上主位,小意道:“成王殿下,那小娘子已经到了,要开始了吗?”
褚瑾在主位上站定,他锐利的目光从堂下过了一圈儿,最后落在穆珍的身上,片刻后移开目光,落座在椅子上,给翟知远脸面:“这是在两江,办案按照翟大人的章程来即可。”
翟知远得了褚瑾的令,转身坐下,拿起手边的惊堂木抬手“啪”的一声,威严:“堂下穆珍,要状告何事,将状子呈上来。”
这人是褚瑾看上的,翟知远没像往常一样使人跪下,只是面上的威严还是要做到,翟知远瞟了眼褚瑾,见他面上没有露出不悦,便知他口头上对那丫头的威严尚被允许,知道了褚瑾对今日当堂对峙的底线,翟知远心道这就好办了,接下来按照这个章程把事儿办完即可。
穆珍自打进入大殿就端端正正站着,直到褚瑾来了她才移了两分目光,昨日她当街拦马的时候,没抬头,并没看清贵人的模样,只猜测贵人是个王爷,今日褚瑾出现在大殿里,才彻底显现出他高大的身形,这般身形配上不苟言笑的表情让褚瑾身上透露出来的威压更甚。
穆珍话落,翟知远瞄了瞄褚瑾,见他没有表示,便端起架子道:“状告本官何等罪名?”
在这威压下,穆珍呼吸滞了滞方觉昨日她太过胆大了些,这会儿听闻翟知远说话,穆珍回神抬头清声回话:“民女要状告两江知府滥用职权欺压百姓。”
这等状告朝廷命官的行为,若是放在往日,就算不先拉下去打一顿板子,也是要口头恐吓一下该当何罪杀一杀威风的,不然日后人人都不将朝廷命官放在眼中还成何体统,但眼下下面站着的是褚瑾的人,翟知远便将这些恐吓的话省了,反正到时候也不得真的拿小丫头如何,平白的得罪褚瑾反倒划不来。
翟知远发话询问,穆珍将状子呈上去,翟知远一一扫过,佯装惊怒,拍桌子:“穆珍,你状告本官这些罪名,可有罪证?”
翟知远生怒在穆珍的预料之中,她不卑不亢回道:“罗氏酒肆的账本就是证据,若是知府大人不心虚,可呈上来核对。”
穆珍在堂下言之凿凿,翟知远看向褚瑾请示,他倒是不怕罗氏酒肆的账本呈上来,昨日得了消息翟知远便将账本做了修改,多增加了几处错账,只是这人是褚瑾的,该如何办虽然褚瑾授了他意,但是到底还是要看褚瑾的意思。
穆珍的目光也落在上手的褚瑾身上,两处目光都落在褚瑾这处,他微垂了眼,似是对这场官司不甚在意,随意道:“传上来对对看。”
得了令,翟知远将一早准备好的账本,连同穆珍的状子递给褚瑾,全看他后面如何处置,褚瑾低头扫过状子,然后翻阅账本,褚瑾一目十行过,翻书的沙沙声将翟知远的心悬了起来,生怕他看痴了何处错漏。
“跪下”等了片刻,褚瑾合上了账本,忽然朝穆珍发难,他盯着她沉声道:“你可知道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自己交代清楚是谁给你的胆子!”
翟知远悬着的心放下来,心里寻摸着胆子不是殿下您给的吗,如今又来问罪小丫头是谁给的胆子,莫不是要那丫头指认自己?
且不说翟知远摸不准褚瑾的意思觉得莫名,穆珍心中满是不敢置信,她咬紧牙慢慢屈下膝盖跪到地上,这等往日做来屈辱的事情没抢了她的心神,心中全是罗家酒肆的账本有误的事情,罗父罗母还有罗虎都信誓旦旦绝不会出错,那到底是何处出了错?
如今褚瑾不由分说的发难,还逼迫她跪下,不给她半分辩解的机会,穆珍心中的屈辱更甚,咬牙不肯低头,见着穆珍委屈,上首之人没有半分动容,只是沉声责问:“可是不服气?”
穆珍确实不服气,她了解罗父罗母的为人,定不可能有胆子做假账,穆珍忍不住抬头分辨:“大人明鉴,罗氏为人老实,做生意更是遵守律法,恪守本分,定然不敢做出偷缴税钱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
“大胆!”罗氏不敢做出这等事情,那要么就是翟知远栽赃诬陷,要么就是褚瑾与翟知远官官相护了,这等触怒贵人的话,连翟知远都被吓了一大跳,没想到穆珍一个小丫头竟然有这般的胆子,再去看褚瑾,他不辨喜怒,将账本子扔到穆珍的面前,沉声道:“你看看你口中所说的老实本分做生意人的账!”
账本砸在穆珍的面前,她意识到刚刚情急之下说的话多有不妥之处,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已然收不回来,此时穆珍只能指望罗家酒肆的账本没有错漏,她弯腰捡起账本一页一页翻过,越翻越是心凉,不说专门的主簿,就是她认字有些费劲的人都能瞧出账本上十余处错处,这些错处一年下来少缴的税钱少说也有十余两银子。
穆珍软了腿,强撑了才没跌坐在地上,皱眉摇头道:“不可能,其中定然有什么隐情。”
一个小娘子敢上公堂与知府当堂对峙想必已经是使出了莫大的勇气,那禁得住这般吓,莫说翟知远看着生了怜爱之心,就连来善看的都不忍,想着劝劝主子,末将小娘子吓出个好歹。
褚瑾目光如炬的看着堂下面色惨白的穆珍,收了威压,从昨日看到她竟然敢当街拦马就知道这个丫头是个胆子大的,他欣赏她这股子无知者无畏的劲儿,但若是日后跟他回了邺京,这股子劲儿恐怕会扰的家宅不安,日后他定然还要在邺京娶一门侯门贵府的主母,这丫头的这股劲儿不尽早给磨一磨,若是冲撞了主母,传出去叫别人看他褚瑾管家无方,连个后宅都镇不住成了个笑话。
在褚瑾看来,做到两江知府这个位置,若是没点雷霆手段,这个位置迟早坐不稳,所以翟知远这点儿事情,只要没闹出人命,褚瑾不会放在心上,他不过是借着翟知远的手,磨一磨穆珍的脾气。
穆珍不知道上首之人心中在想什么,若是知道恐怕要气的破口大骂,骂褚瑾妄为一个执掌刑狱的王爷,竟然目无法纪,与翟知远官官相护,她此时只因为手中的账本慌了神,慌神片刻后穆珍又强稳住心神道:“大人,能否请个在书法上有造诣的先生帮忙看一看这账本。”
穆珍相信罗父罗母不敢做假账,但账本又确确实实有错漏,那余下的可能再荒唐也需要查一查,穆珍怀疑翟知远让人改了账本,他不熟悉这个朝代的字看不出来,但是请了书法大家一定能瞧出端倪。
来善朝穆珍投去欣赏的目光,他从昨日就觉得这小娘子有胆识气魄,行为举止不似寻常的平头百姓,越发解除越觉得这小娘子不光有胆识气魄,更是聪慧的紧,旁人不知道,他站在自家主子后面可是看的真真儿的,账本子上几处错漏,虽然不显眼,能瞧的出来改的人刻意模仿了这歪歪扭扭的字迹,不细看定然瞧不出来其中的问题。
来善也是自小跟着褚瑾断文识字,才勉强瞧出不同来,但看那小娘子写的状子,不像是个书法大家,既然不是看出来的,那就是猜到的了,在自家主子如此威压之下还能快速的反应过来猜到这一层,寻常官员都少有这么快的反应。
来善朝自家主子看去,主子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褚瑾的想法若是不想被人瞧出,那旁人定然是瞧不出他在想什么的,但是来善跟了褚瑾多年,知道,主子越是不想让人瞧出心中的想法,那心中定然越是波涛汹涌,来善把目光朝穆珍投去,心道这穆珍日后定然是王府的半个主子了,定不能轻慢了。
穆珍这一番话将翟知远吓的不轻,他没想到小丫头还能想到这一茬,连忙道:“穆珍,这几处错漏,犯人都已经承认画押了,没什么好分辨的了。”
翟知远将早就转备好的证词递给褚瑾,褚瑾只是垂眸一扫,示意翟知远拿给穆珍看,翟知远将证词拿到穆珍面前去,匆匆过了一遍,证词上罗父承认了那些错漏都是他自己写的,下面有他的签字确认,连带着摁了手印儿。
字迹是罗父的无疑,黑纸白字,板上定钉,当事人都承认了,翟知远想必穆珍该无话可说了,穆珍看到证词的时候,脑海里过了无数种罗父罗母在狱中受刑,被屈打成招的模样,她定了定神色,朝褚瑾叩首:“大人,民女想见一见罗氏夫妇,听他们亲口告诉我。”
“胡闹!”翟知远出声呵斥。
言罢小心翼翼去看褚瑾,为难道:“殿下,您看?”
褚瑾对罗氏夫妇上堂来会说什么话一点都不在意,他目光落在穆珍身上,倒是想看看这丫头能够翻出什么花儿来,褚瑾看了穆珍半响决断:“把人带上来。”
褚瑾发了话,翟知远就是再不想将罗氏夫妇带上来,也不得不听命,他使官兵将人从大狱里提出来,殿内几人目光凝聚在夫妇两人身上,这几日在狱中惊惧的夫妇俩那受得住这目光,只想当场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