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蹙眉,昨日张宝珠怒气冲冲回来,想来是主人家不满,被贵人退了回来,今日又来寻她,哪个贵人家这么缺丫鬟,还指着张裁缝一家子来寻?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又一时想不明白何故,总归张宝珠想要去当丫鬟挣每月一两银子,穆珍数着日子等嫁给罗虎,没打算挣这个钱,便推辞:“我表姐手脚勤快,嬷嬷可以问一下表姐她可还愿意去贵人府上当差。”
穆珍不知道其中弯弯绕绕,她好心一句,踩着了张裁缝的痛脚,张裁缝面色一沉:“胡闹!”
三人被张裁缝这一句吸引了注意力,目光都转到他的脸上,张裁缝面色一僵,他不好当着翟嬷嬷面发作,憋得面色扭曲,满脑子都是他女儿张宝珠没有如愿,定也不叫穆珍捡了这个便宜,干笑了一下:“珍珍这丫头脾气倔嘴笨,毛手毛脚做不来丫鬟这差事,便叫嬷嬷费心了白跑这一趟。”
张裁缝帮忙推辞虽说是怕穆珍出了头抢了张宝珠的风头,却也顺了穆珍的意,她便没有多言一句。
可翟嬷嬷不依不饶:“我看这穆小娘子聪慧的紧,不试试怎的知道呢?”
翟嬷嬷到底是知府府上的人,他们惹不起,穆珍思索给翟嬷嬷寻另外的道儿,也好面儿上不那么难看,便道:“嬷嬷抬举了,但珍珍当真无意,若是嬷嬷真着急,可去西边的市场上看看,定能找到合心意的丫头。”
饶是穆珍这般说,翟嬷嬷不依不饶,一副就看中了穆珍的模样,不由分说拉住穆珍的手:“西市那些贱丫头哪能与珍珍姑娘相比。”
这话说的分外亲昵,将穆珍捧的高高的,下意识将张宝珠踩了下去,张裁缝的脸色难看的紧,但是无人在意,使得张裁缝下不来台,只得平白的生气。
平白无故的,知府里头的嬷嬷何须将她捧的如此之高,穆珍心中生了两分警惕,将手从翟嬷嬷紧紧攥着的手中抽出来,客套推拒:“承蒙嬷嬷厚爱了,但是珍珍确实难以胜任,辜负嬷嬷的期待,还请嬷嬷辛苦另选他人。”
穆珍婉拒了翟嬷嬷,一来是她确实不想去当丫鬟,便是清贫一点现在的脊梁好歹是直的,当了丫鬟少不得卑躬屈膝,穆珍实在是做不来,再者都是人,因为家贫被卖的丫头在知府的嬷嬷眼里就低人一头了,想来她这个身份,在嬷嬷眼里也上不得什么台面,那便更是去不得。
翟嬷嬷见穆珍不为所动,心中只觉得是诱惑不够,这等人是那头贵人看上的,若是差事办妥了便是多花些银子也使得,翟嬷嬷一合计,伸出三根手指到穆珍面前,开口道:“每月三两银子的月钱,珍珍姑娘该去得了吧。”
三两银子一月,平头百姓家想都不敢想,翟嬷嬷笃定穆珍该动心了,得意等着穆珍同意,那料穆珍一屈膝:“珍珍做不来这活计,嬷嬷再是出四两、五两银子,珍珍也不会去的,倒让嬷嬷失望了。”
穆珍一番严词拒绝,翟嬷嬷恼羞成怒,认定穆珍是拿捏了这丫鬟非她不可,故意拿乔,刚刚还觉得这姑娘让人高看一眼,现下只觉得恼怒穆珍半点不懂事,没了耐心与她磋磨,翟嬷嬷何时受过这等气,一挥衣袖放话:“给你体面你不要,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翟嬷嬷被穆珍气的甩袖离去,等人走远了,张裁缝那口气终的撒出来,他拄着的拐杖将地板跺的咚咚响,面色难看口出恶言:“有人来让你做个丫鬟就得意了,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了不起了啊?”
张裁缝的性子,没有错也得挑出三分理,穆珍不欲与之分说,垂了首不答话,往往张裁缝每教训穆珍之时,她便这般垂首不答话,让人一拳打在棉花上,有气使不出,张裁缝看着穆珍的模样只觉得心头的火气更甚,今日就打算把这团棉花给踩到脚底下,还未待张裁缝开口,对面厢房的门嘭的一声打开。
张宝珠阴沉的脸从房门里面探出来,张裁缝一下子泄了气,穆珍他说得,但是面对刚刚被退回来的张宝珠张裁缝有些气短,张宝珠从门内出来,装扮头饰除了有些凌乱还是昨日模样,她往门外走。
张穆氏与张裁缝想拦,张穆氏对女儿有些惧怕不敢上手,张裁缝腿脚不便两人都没拦住,穆珍没有出手相拦的打算,昨日张宝珠被贵人府退了回来,今日翟嬷嬷又来找她,张宝珠被伤了自尊心,这会儿恐怕将她记恨上了,她若是拦讨不到好还自讨苦吃,一番计较,穆珍站在原地没有上手去拦张宝珠。
穆珍没有上手去拦,哪知张宝珠在穆珍的身旁儿停下,脸色黑沉可怖恶狠狠:“你很得意是不是,我告诉你穆珍珍,你得意不了几天。”
张宝珠的话夹杂着深深的恶意,仿佛将穆珍踩到泥潭里,她就能高兴一样,穆珍不理解张宝珠这种心态从何而来,错过眼不去看她,穆珍不受这无缘无故的气。
张宝珠也不指着穆珍的回答,撂下狠话便出了门去,临到了门口厉声不许张裁缝与张穆氏跟着,阻了张穆氏想要跟上去的脚步。
这方张宝珠出门去发泄,张裁缝不敢阻拦,转头将怒气发泄到穆珍身上:“穆珍珍,你就是个白眼儿狼,我们养你这么个赔钱货你不知道感恩就算了,还与你表姐争,真是个没心肝遭雷劈的!”
张裁缝极尽恶毒之言,张宝珠不是她退回来的,翟嬷嬷也不是她要去攀扯的,这些无妄之灾穆珍这些年受的够多了,多的她都觉得稀松平常,穆珍知道只消张裁缝骂够了,出了气,便安生了。
不理会张裁缝破口大骂,穆珍将张穆氏扶进里屋,将她按着坐下:“姑母,今儿个不晾布,络子我一个人快些也能打完,你的腰疼又犯了,今儿个上午躺着休息休息别动。”
张穆氏顺从的被穆珍按在躺椅上,抬头看低垂眉眼捋络子线的穆珍,张穆氏长长叹口气:“又让珍珍受委屈了,是姑母没用,不敢与你姑父争辩,姑母想着啊,看罗家的小郎君能否提前娶你,也好少受些罪。”
张穆氏为穆珍打算,说着说着便想起了早亡的兄长与嫂子,回忆起幼时兄长相护,看向穆珍眼里的愧疚又深上几分,都怪她没用,兄长唯一的女儿她都护不住,让张裁缝平日里张口便骂,张穆氏兀自陷入回忆愧疚,平日里看着本就不好的面色,更是让人担心一个不小心就要去了。
穆珍知道张穆氏的性子,自来软糯,被张裁缝磋磨的更是少了心气儿,在家里怕张裁缝,怕自己的女儿张宝珠,张穆氏这般处境,穆珍看在眼里,怕张穆氏一个想不开忧思伤肝,穆珍笑意点点安慰张穆氏:“姑母又不是不省得姑父的性子,这会儿让他在院儿里骂去,骂够了呀气也消了,姑母你见着姑父骂我这么多年,珍珍可少了块肉?”
穆珍这看得开的模样,将张穆氏从忧思中拉回来,使得心情好上了两份,俩姑侄一个躺在椅子上锤腰,一个静坐着打络子,张裁缝在院子里将恶毒的词儿骂了个遍,也没得人理他,自觉无趣便收了声儿回了厢房缫丝。
穆珍将张裁缝与张宝珠的性子摸了个透,张裁缝心里骂舒坦了便不再找茬,张宝珠一心渴求着富贵日子,富贵日子还没过上不会轻易寻死,果不其然到了晌午点儿,张宝珠拖着一头新添置的珠翠回来了径直回了房,看也没看三人一言,嘴角的果子碎渣彰示她在外没委屈自己,张裁缝看着张宝珠的模样,心疼钱又不敢吱声,放任张宝珠把自己关在屋内。
张裁缝见自己女儿骂不得,穆珍他骂得,碗筷一摔:“吃吃吃,今儿个谁都不许吃了。”
张裁缝这无名火,张穆氏终于忍无可忍,心里挂念着早逝的兄长,硬气了一回:“你不吃你走,我和珍珍还要吃。”
张穆氏第一次忤逆张裁缝,张裁缝被张穆氏的行径震的愣在当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又破口大骂:“你个泼妇,今儿个竟然敢顶嘴了,我给你脸了是不是,我看啊,你们姑侄俩就是一对儿白眼狼,吃我的喝我的,竟然敢给我摆脸子!”
张裁缝越说越带劲,老生常谈的车轱辘话儿又走一遭,穆珍与张穆氏都知道张裁缝的性子,自顾自的吃饭不予理会。
张宝珠坐在铜镜前听着屋外的喊骂看着铜镜里面的自己有些呆呆,她今儿个出去花了许多银子才痛快,心里懊悔她错失了一步登天的富贵日子,她过不上富贵日子,比她还卑贱的穆珍更不能,这般想法,张宝珠在回来之时,刻意去了罗家将今日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将穆珍描述成了嫌贫爱富的模样,只等那罗虎厌弃了穆珍,她要让穆珍当不了贵人家的丫鬟,也过不上安稳的日子。
张宝珠在屋内关了一下午,到了晚上开了门儿,在张裁缝与张穆氏的关切下,神色不仅没了失落,隐隐还见着几分快意,这快意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到穆珍的身上,穆珍暗暗蹙眉,张宝珠心气儿比天高,今日才被知府府里面来的翟嬷嬷伤了自尊,这么快的就走出来了已是不正常,这般得意的看着她,穆珍心里几个转圜,莫非张宝珠又从她身上找回了什么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