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母收了雨伞,忙着去灶台煎药,穆珍与罗虎安顿好罗父便出来外间看着酒肆,罗父一个成年男子,罗虎背着他走了一路,春日里累出一头薄薄的汗,穆珍掏出怀中的手帕,细细的将他额头上的汗擦干净,他们本就已经说亲,这番动作不算是出格,但刚刚还成熟稳重的儿郎,耳尖顷刻间红了,罗虎看着面容姣好的穆珍,心中意动,将藏在胸中的话一时冲动说了出来,他执起穆珍的手深情:“珍珍,再有七个月你就及笄了,我不想等到明年开春,想今年就将你娶进门。”
穆珍也想早日嫁给罗虎,脱离张裁缝那一家子,她抬头温婉应承替罗虎打算:“罗郎,几个月而已,珍珍还等得,你要准备秋试,莫要为了这事分心。”
只要秋日里的府试考过,罗虎便是秀才,即便不再继续往上考了,也能到书院或者是私塾去当个先生,日子与现下这般定然能大不相同。
说到秋试,罗虎的眸色暗了暗,他脸上夹杂着几分失落,看他这个面色,穆珍心中咯噔觉得不好,莫不是书院出了什么事了?可是被夫子说了?她目中询问,心中谨慎斟酌言辞。
在穆珍的目光下,罗虎开了口,他眉目微垂藏着情绪直道:“我不是读书的料,不打算秋试了,能考个童生已经是我的运气,再往下读书只是白白浪费力气。”
因为罗虎在书院里面读书,穆珍有几分了解这个朝代的科举制度,童生、秀才、举人、进士、状元要一步一步考上去,罗虎十四岁的时候考上了童生,罗父罗母便觉得家里能出个状元,家里出了个状元往后就是官身不是白身了,于是咬牙拿银子给书院,一直送着罗虎读书。
罗虎已经考了两次秀才都没有考上,不算做是有读书天赋的人,穆珍知道他的心里有压力,但是这个朝代,有个一官半职日子就大不相同,还没开口劝,罗虎便面色倔强斩钉截铁道:“珍珍,你不必劝我,这事儿我回来时已经给父母都说了,他们也支持我,往后我们成亲了便经营这个小酒肆,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罗虎这般说了,穆珍收了口中的话,她知道他今日定是看了罗父犯病的模样心中不忍,不然也不会等到这时候说不读书了,打算日后再劝,现下点点头顺着罗虎:“罗郎有自己的思量,想好了不后悔便成,无论罗郎是读书还是卖酒,珍珍都心甘情愿跟着罗郎。”
罗虎低头,见穆珍言真意切,心中灌满柔情,眉目柔和,满脸的温柔,身子不由自主的微微向前倾,将穆珍揽在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温柔:“珍珍,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吃苦的。”
穆珍靠在罗虎的怀中,声音低低:“罗郎,珍珍相信你。”
温情不消片刻,有人出现在巷子口,罗虎咻的一下松开穆珍,刚刚还微微泛红的耳尖,现在已经蔓延至整个脖子,穆珍知道在现代情侣之间一个稀松平常的拥抱,在这时候已经是出格至极,穆珍依着罗虎微微拉开距离,偏头看进入巷子的人,看模样身形应当是个老妇人,老妇衣着整齐,不是平头百姓身上穿的粗布麻衣,也不是大户人家夫人小姐穿的真丝,应当是大户人家的下人。
杏花巷不少人抬头张望,大户人家的下人来他们杏花巷做什么?穆珍看过一眼只是为了让罗虎不那么害羞,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珍惜这会儿的相处时光,雨已经歇了,不多时她就需要回张裁缝家晾布绣花打络子了。
待到穆珍转过眼,罗虎心中的紧张激动渐渐平复,穆珍的崇拜让他心中的自卑与郁气消散,觉得他虽说不是读书的料,或许是经商的天才呢,届时也能让书院中瞧不起他的夫子同窗高看一眼。
罗父生病了,穆珍没有留在罗家用午饭,为免落张裁缝与张宝珠口实,在晌午之前回张裁缝家,走到门口,门虚掩着,穆珍推门,里面传来欢声笑语,刚刚巷子口进来的大户人家老妇人正坐在最亮堂的房间里,拉着张宝珠打量,笑眯眯如同见了亲女。
观之张宝珠也是一脸喜色,就连一向趾高气昂的张裁缝笑的点头哈腰,这模样不常见,定是大户人家的嬷嬷给张裁缝和张宝珠说了什么,穆珍掩下好奇,这家里头张裁缝与张宝珠的事儿与她无甚干系,只向张穆氏方向走去。
张穆氏见着穆珍过来,脸上喜气洋洋,她手上提着二两猪大腿肉招呼穆珍:“珍珍你快来帮姑母给灶头添把火,今儿个要做两道好菜。”
张穆氏高兴的紧,把穆珍刚刚才掩下去的好奇心又勾了起来,穆珍走到灶屋在灶头前蹲下,折了细枝添到灶孔里面,好奇道:“姑母,来的客人是谁呀,我见姑父和表姐很高兴。”
张穆氏拿穆珍珍当自家人,本就没想瞒着,见穆珍问一股脑儿将事情的经过倒出来:“那是大官人翟知府上的嬷嬷,来寻宝珠去做丫鬟,一个月给一两白银呢!”
张穆氏喜形于色,一个月一两白银,他们四个人辛辛苦苦缫丝染布打络子一月才能挣不到二两,去大户人家当丫鬟于挣钱来说是个好活计,这等好活计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便想到了穆珍。
张穆氏一边切着肉丝儿,一边对着穆珍喜悦道:“等宝珠去府上站稳了脚跟儿啊,我让宝珠也给你在府上找个活计,一月有个一两半两银子,比卖布买酒好得多。”
张穆氏是这个家唯一顾着穆珍的,这么着是为了她着想,若能挣些银子傍身,日后的日子定能松快许多,但是穆珍是现代人,人人平等的思维根深蒂固,她能吃得了苦,忍得了饿,但是却有自己的自尊,不想卑躬屈膝的去做别人的奴才,不想看着别人性子、喜怒行事,不想谨小慎微的伺候人。
且不说这些,一旦进了高宅大院,烙上了奴才的印子,自己是奴才,生的儿子女儿也是奴才,生来便要去伺候人,一家子的性命还要与主子绑在一起,她不想这么过活,穆珍婉言打消张穆氏的念头,笑道:“姑母,珍珍这样儿就挺好的,你知道我的嘴笨不会说话,若是进了贵人的府里做事,说不定一句话说的不对就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还要连累姑母一家,不如平平淡淡的来的安稳。”
张穆氏一时兴起,没考虑到这些,只想着穆珍多挣些钱,往后的日子好过些,经她这么一说,也觉得穆珍这个脾气做不了这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道:“你呀命好,虎子是个读书的,嫁过去说不定以后还是个官太太哩,哪能去当人丫鬟,是姑母一时高兴给想岔了。”
姑侄二人这边絮絮叨叨说话,翟嬷嬷已经同张家父女商谈妥了进府的事儿,顺带暗示了一下翟知府的意思,张氏父女喜上眉梢,觉着大富大贵就在眼前。
翟嬷嬷心中瞧不起张氏父女二人没见过世面想用二两猪肉贿赂她,鄙夷父女二人一心攀龙附凤的模样,脸上却还不想着得罪人,装模作样的说着喜庆的话儿,走到院门前阻了要挽留她吃饭的张裁缝:“张家老爷姑娘,你们不用麻烦款待我这个老婆子了,我还赶着回去复命,你们呀只管收拾好东西,等着明儿个来接姑娘的人。”
“多谢嬷嬷跑着一趟,等宝珠进了府,定不会忘记嬷嬷的大恩大德。”张裁缝见人确实留不住,嘴里说着感谢的话将人送走,等人走远了父女俩还未从刚刚翟嬷嬷带给他们的话儿中醒过神来,翟嬷嬷言语中暗示张宝珠不单单是去当丫鬟的,是要去伺候贵人的人,若是得了贵人青睐,说不定还能当上个良妾,大富大贵就在眼前了,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让张府撞着了,怎么能不高兴,父女俩喜形于色。
张穆氏与穆珍珍这边还在围着灶头转,张穆氏把锅里的猪油烧的滋滋作响,锅铲将猪油榨干之后,放了葱姜蒜炒出香味儿,将切好的猪肉丝儿往里一倒,炒出肉香了把泡好的泡萝卜丝儿放进锅里炒好,一盘子泡菜炒肉丝就起锅了。
张穆氏舍不得炒菜后剩下的油星子,加了一勺水,放两把青菜做了个青菜汤,一菜一汤上了桌。
张裁缝今日遇见了喜事儿,让张穆氏取来酒要浅酌两杯,张穆氏取了酒,张裁缝大发慈悲让张穆氏与穆珍一起上桌吃饭,张宝珠一心想要过人上人的生活,今日得了机会,已然飘飘然,张裁缝喝了两杯酒后,更是豪言壮语:“我日后就是大官儿的岳丈了,看这街头巷尾的还有谁敢瞧不起我!”
张宝珠附和:“谁敢瞧不起爹爹,我就派人掌他的狗嘴。”
父女两人还未真的富贵起来,已然开始想着享受富贵日子了,此番情景让张穆氏愁苦的面容染上一丝担忧,总觉得父女俩此时有些疯魔,穆珍埋头默默夹菜吃饭,张裁缝与张宝珠的言语,似乎张宝珠不是去做丫鬟这么简单,反倒是想要去攀附权贵做个妾,心中还有几分把握的模样。
清贵人家哪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妾,张裁缝与张宝珠让富贵迷了眼,甘愿去走这下九流的路子,旁人也拦不住,恐怕拦了还要被怪挡着发财的路了,总归是人各有志,个人过好个人的日子就行,尊重他人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