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珍,你个死丫头,死哪儿去了,给我滚出来!”张奉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巷子尾传到巷子头。
穆珍不应声,她慢吞吞放下卷起的衣袖盖住葱白的藕臂,从石凳子上起身,端起地上浆洗好的衣物从水井旁穿过长长的巷子往回走,到了一处些许破败的门前停下,门上贴的门神经历了风出雨打退了色,可怖的样子与堵在门口的人形貌倒是有几分相似,看着半门高堵着去路故意找茬的张裁缝,穆珍低头算作解释道:“我去洗宝珠的衣服了,剩下的络子今日会打完,不会耽误你明日交货。”
可是一低头,那视线正好落在张裁缝的额头上,也不是穆珍生的高,而且张裁缝太矮。
张裁缝原本比半门高上许多,但是瘸了腿之后不知伤着身上哪根筋了,连带着腰板儿也弯了下去,寻医问药了几回都没有治的办法,自此伤着了男人的自尊心,便对家里每一个人颐指气使,彰显自己的男子气度,此刻被穆珍驳了面子,又是察觉到了她落在自己额头上的目光更是恼羞成怒,拐杖将石板敲的吨吨响,红着脸劈头盖脸一顿骂:“早上不去帮那罗家搬酒,这会儿你衣服与络子都该打完了,人还没有嫁过去就天天往人家家里跑上赶着帮人做活,横竖是个吃里扒外不知羞的野种,白眼儿狼!”
这些话若穆珍是原来的穆珍珍,那穆珍便会被她的‘姑父’句句戳在肺管子上,但是她不是穆珍珍,而是穆珍,是个外来人,这些话落她到耳朵里除了难听倒不觉得感同身受,且这些年这些话穆珍早听过了不知千百回,先不说戳不到穆珍的肺管子,便是能戳到的她肺管子也都已经习惯了,穆珍面不改色淡淡回张裁缝恶言:“知道了。”
只是心中偶尔想,她这身子的原主是个实打实的孩子,恐怕是受不住这般折辱磋磨才去了。
穆珍在张府几年,在旁人眼中是那种无论哪个人说了她说什么话,她便顺着说,也不反驳,但是若是让熟悉了解她的人瞧见了一眼就是知道她没听进去。
巷子口自来帮扶穆珍许多的罗母说她是个软性子,到头来不知道要遭多少欺负,罗母不知道的是穆珍只是不愿意去费力气分辨。
张奉心中一口气下不去,觉得自己一直被这丫头摆弄,但是看着街头巷尾已经有不少人探出头瞧热闹了,张奉将这口恶气生生的咽下去,这几年自打这丫头来了,他的名声是一日不如一日,虽说张奉不在乎,但是他惟一的女儿张宝珠到了嫁人的年纪了,为了不耽误亲闺女的婚事,张奉这些时日生生的忍者这丫头,将恶气压在心口,盘算着等张宝珠婚事定下来,看他不拔了这丫头的皮。
打定了主意张奉侧身让了穆珍进院子,院子不大一点,三个厢房,最大的亮光定好的厢房是张裁缝缫丝引线的地方,这是一家人的活计,理应占最大最好的厢房,一个厢房是张裁缝与穆珍的姑母住的,位置稍微次一点儿,只有早晚能斜斜照入一些日光,一个厢房是张宝珠的,不大但光线好,一个人住足矣,至于穆珍,穆珍住的地方就是现在她晾衣服这个角落,张裁缝用木板子搭的一个小棚子,原本是堆杂物的,穆珍来了之后便腾给了穆珍住。
住的地方勉强能遮风避雨,穆珍晾好了衣服便进入只放得下一张木板床的棚子里打络子,她得趁着天黑之前将剩下的几捆络子打完,若是到了晚上没打完张裁缝定不会给她点油灯,就这月光打络子穆珍试过几回,太费眼睛,近视在现代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在古代若是眼睛坏了就相当于要了半条命。
说到现代,穆珍手上机械快速的打着络子,却有些出神,她来这个朝代已经七年了,她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还不错的工作,在单位认识了一位一同进单位互有好感的同事,还没等穆珍被告白,她便莫名其妙的到了现在这个穆珍珍的身上。
现在这个身体名字叫穆珍珍,父母双亡被唯一的亲戚姑母接到身边抚养,姑母对穆珍珍心疼,但是碍于家中做主的是原身子的姑父,也就是张裁缝见不得家里多一张吃白饭的嘴,不待见穆珍珍,穆珍珍被虐待姑母也不敢吭声,原身就这么被虐待着虐待着,受不住去了,然后让穆珍捡了躯壳。
穆珍来了之后情况稍微好些,一是原身穆珍珍被张裁缝虐待的死了,虽然穆珍从她的身体里活了过来,但是看着确实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在这个朝代,虐待至人死亡是要吃官司的,张裁缝怕真闹出人命去受牢狱之灾;二是在幸福家庭长大的穆珍性子比原来父母早亡的穆珍珍要强硬不屈许多,总能叫张裁缝吃哑巴亏,一来二去,张裁缝也少了些故意找茬。
要问穆珍如何在这样的家里还呆着不走,穆珍便要露出苦笑,她来了这个陌生的朝代枯坐了几日后便打听如何自立门户,得到的结论是不可能,这个朝代女子的地位极低,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像是穆珍珍这样父母双亡的小娘子连房子、田地这些都没有资格继承,要被收了去,更别说一无所有要自立门户,想要逃跑更是几乎不可能,出城入城都要路引,每年城中都会盘查户籍,若是这些东西但凡查出一点问题,就要被扭了送官。
想了无数办法都不可能实现后,穆珍接受了眼前不得不在张裁缝家做小伏低的事实,但是穆珍也没有坐以待毙,她知道自己可能永远回不去了,便暗暗为将来筹谋,在这个朝代女子生活不易,她没有改弦更张的宏大愿望,只求在这个朝代能找个互相尊重的夫君,脱离了张裁缝这一家,与夫君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
穆珍盘算着日子,还有七个月她便及笄了,而夫君的人选她也早就挑好了,便是张裁缝口中的罗家罗虎。
“珍珍,珍珍?”
张穆氏虚弱的声音将穆珍思绪拉回来,她矮着身子低头半个身子探进棚子里,脸上关切,穆珍定了定神,她低头看手中没有出差错的络子,抬头应声疑惑:“姑母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穷苦压的人喘不过气来,生活的不如意都体现在脸上,张穆氏三十二三的年纪,沧桑的犹如五十多岁随时要去了的老妪。
张穆氏见穆珍醒了神儿,蓄起满脸愧疚,进棚子内坐在床尾拉着穆珍打络子的手:“珍珍啊,都怪姑姑没本事,身子骨也不好,没能护着你,让你又平白挨了你姑父的骂,他近来也是为了宝珠的事情上火了,你切莫怪他,再忍忍,等到明年开年后,嫁到罗家就苦尽甘来了。”
张宝珠是张裁缝与张穆氏的独女,这几年被张裁缝纵着,性子由原来的怯懦,变成现在这般骄纵,在家中对穆珍这个年纪相仿的人有些高高在上的态度,这态度穆珍约莫知道是从何处来的,早些年张裁缝的腿还没瘸的时候,因为张穆氏没能给他生个儿子对张穆氏很不待见,非打即骂,对张宝珠也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张裁缝腿瘸了之后,歇了换个老婆生儿子的心思,对张穆氏一如既往非打即骂,但是对张宝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简直宠成了眼珠子。
张宝珠不是一开始就是被宠着的,可以说是当初就只是比穆珍受待见些,这些年在家中地位起来了之后,便对于原来一般境地的穆珍瞧不上了,这般小孩幼稚心性,穆珍心中一笑置之,不当回事。
手被张穆氏握在她手中,怕将打好了一半的络子形状压塌,穆珍保持着姿势不动,心中安安叹气摇头,张穆氏自身难保,穆珍没有指望张穆氏还有余力护着她,也不伤情,反倒劝慰张穆氏:“姑母,姑父他说便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合该像你说的一般,我明年便要嫁人了,也听不了姑父几句念叨了,倒是姑母,你这身子要去看病,不要舍不得银子,银子没了还能挣,人熬坏了可就补不回来了,再说,你给姑父省着银子,他能记你几分好?不如给自己看病多活几年来的实在。”
穆珍一席话说的在理,张穆氏却有几分目瞪口呆,在这个朝代谁哪家娘子能不听夫家的话,哪家娘子可以不顾及夫君的想法,她这一辈子也没听过这般言论,属实被惊吓到,怕张裁缝听见了穆珍这话,穆珍又要吃苦头,张穆氏连忙松开了手转而去捂穆珍的嘴,口中劝道:“珍珍,女子就应当相夫教子,以夫为天,这话你给我说了之后,莫要再给其他人说了,若是旁人听了该嚼你口舌了,落在虎子耳中恐他们家反悔了去。”
看着张穆氏惊慌的模样,穆珍知道,她不可能改变张穆氏心中根深蒂固的概念,随不再辩驳,闭口不言,继续打着手中的络子道:“我知道了姑母。”
顿了一下却还是为罗虎辩驳了句,笑着同张穆氏道:“虎子哥不是这般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可爱们点进这本文~
同时推推基友砚也的预收文《晨昏》,开文就日更的选手,致力于养小树,坑品极好,冲啊!
文案:在遥远的过去,肆掠的灾厄吞噬着人们的生命,瓜分着他们的希望,幸存的人们苦苦挣扎,企图得到神明的眷顾。
于是,神明降临于世。
神明赐予世人强大的力量与永生之权,让他们得以在荒野之上重建家园。
后生的人们在这片陆地上安居乐业了几千年,直到一千年前,曾经那座覆灭的古国遗迹重降世间,灾厄再次笼罩了这片土地。
现存的神明被灾厄侵蚀,大肆屠戮他的信徒,一时间鲜血再次染红了整片陆地。尚还清醒的神明与人们再次拿起武器,守卫起自己的国度……
如今灾难平息,可代表黑暗的灾厄仍旧潜藏在这片大陆的地底,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卷土重来。
池声是从无尽星海中而来的异界之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降临于这尘世之间。
但他仍记得,星辰覆灭之际,自己就将被拘缚在这片土地,永远无法逃离。
为了能够重新踏上返程的路途,也为了让一切重回正轨,池声不得不踏上了寻找救赎的方法。
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到来本就是灾厄侵蚀尘世之前,最后的一张底牌。
“今我引灯祭神明,也渡英灵定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