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方潋把木棍插进竹蜻蜓叶片中心的小孔,轻轻吹了吹白胶,放到桌上等它自然干。

陈彻回来了,扬着张笑脸,凑到方潋身边看了眼:“哟,小叮当啊。”

他伸手要来拿竹蜻蜓,被方潋拍手打断:“没干呢,别瞎动。”

陈彻摸了摸自己的手背,对她说:“我姐问你,有个客人想拿图片找你定做一个小木雕,你给不给做啊?”

方潋毫不犹豫拒绝:“不给。”

“行吧。”陈彻也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套上工作围裙,去帮师父李肃元打下手。

方潋拿衣服擦了擦眼镜,找了块新木头,想再做个托盘。

元叔在外头锯木板做架子,店里时常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杂音,待久了也听习惯了,不觉得吵。

陈彻的姐姐在附近开了一家居家生活馆,卖些餐具、香薰之类的杂物,方潋空闲时会雕些小东西,再被陈彻带去店里卖。

她低下头,后颈的棘突隆起,几根碎发贴在皮肤上。

这种手艺活需要全身心投入,方潋盯着手中的木块,用曲线锯沿着画好的轮廓线小心切割。

十一点多,田柠喊“开饭了”。

“来了。”方潋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工具抬起头,这才感觉到颈椎的疲累。

她握拳捶了捶肩,起身收拾杂乱的工作台。

一早上总共做了三个竹蜻蜓,这玩意还挺好卖的,做起来也简单,方潋把它们收进盒子里,放到置物架上。

目光瞥到一个小木盒,方潋想把它换个地方,拿到手里却发现重量不对。

她心下一紧,赶紧打开盖子,里头果然空无一物。

“陈彻。”方潋几乎是冲到他面前,问,“你动这盒子了?”

陈彻看了眼,回答说:“对啊,你早上说东西在架子上让我自己拿的啊。”

方潋懊恼地闭了闭眼。

陈彻意识到不对劲,紧张道:“姐,怎么了?我干坏事了啊?”

“没,我的错。”

李肃元拿着碗筷走出来,刚刚在厨房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他问方潋:“怎么了丫头?”

“你们先吃吧,我去趟陈晨店里。”方潋说完就快步朝门外走。

陈彻叫住她:“诶姐,我陪你去吧。”

方潋头也不回:“不用。”

李肃元看见桌上那雕着花纹的小木盒,问陈彻:“你把这里头的东西拿去卖了啊?”

陈彻点点头:“对啊。”

李肃元拿起空空荡荡的盒子,“唉呀”了声:“这可不好了,这盒子和里头的东西都是她爷爷做的。”

“啊?”陈彻五官扭曲在一起,害怕得攥住田柠胳膊,“那完了,姐回来肯定要杀了我。”

田柠拍拍他安慰道:“不会的啦,而且就那么一会儿,肯定找得回来。”

晨晨小铺和方潋的益木坊虽然在一条街上,但一个在街头一个在巷尾,她一路赶过来,脚步没停过,走到门口时累得叉腰直喘气。

“陈晨姐。”方潋扶着门框朝里头喊。

陈晨听到声音,从柜台后起身走出来:“潋潋啊,陈彻刚给我发消息了。”

方潋吞咽了一下,问她:“东西呢?都在吧?”

“卖掉了几个。”陈晨带她到货架边上,“你看看。”

架子上摆着七七八八的小木雕,以猫狗等动物居多,有的是方潋自己做的,有的是方学益从前雕了给她玩的。

方潋能分清哪些新哪些旧,她把方学益做的那部分一个一个挑出来,捧在怀里仔细清点,眉头越皱越紧。

偏偏少了件最重要的。

方潋属鼠,前年生日方学益特地雕了只抱着板栗的小老鼠,那也是他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东西。

其他东西没了倒还好,但这件万万不行。

方潋深呼吸让自己保持冷静,问陈晨:“你还记得是谁来买的吗?那只老鼠。”

“老鼠啊?”陈晨回想了一下,“哦哦哦,我记得,是个男的,他还来问我这个是不是自己做的,能不能拿图定制。”

方潋继续问:“是熟客吗?”

陈晨摇摇头:“但我认识他,好像是隔壁任老板的朋友。”

“能帮我要个联系方式吗?”

陈晨爽快答应:“行。”

“你别担心啊,肯定找得回来。”陈晨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没一会儿再回来时手上拿着张便利贴,告诉方潋,“任老板刚刚打他电话没接,你急吗?我把他地址也要来了。”

方潋接过便利贴:“谢谢。”

急倒是不急,一块小木头总不会消失不见,但不找回来她这颗心就浮在半空下不来。

方潋垂眸扫了眼纸上的字,听河路7号独栋别墅。

她挑眉,心情有些微妙。

听河路离这儿有四五公里,方潋把便利贴折好揣进口袋里,和陈晨挥手告别。

回益木坊后她没立刻进门,而是一拐弯去了街对面的纹身工作室。

李萤坐在门口,看见她来了,喊了声“姐”。

方潋问:“张潮呢?”

李萤朝上指了指:“楼上。”

方潋走上二楼,张潮那间屋子的门开着,没客人,他在画图。

她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张潮抬起头看过来。

他俩见面用不着打招呼,方潋朝张潮摊开手,直接就说:“车借我一下,去个地方。”

张潮打量她一眼,没多问,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抛给她:“小心点开啊。”

“知道了。”好久没开他的车,方潋发现钥匙上绑的挂坠还是她做的那个,一根木头胡萝卜,记得那会儿她懒得上色,忽悠张潮说保留原木颜色才好看,送了人家一半成品。

张潮看见她在盯着那钥匙扣,启唇说:“用惯了。”

方潋收回目光,扯了下嘴角:“回头给你做个新的。”

张潮管自己那辆杜卡迪叫老婆,方潋知道他宝贝,也不敢开太快。

到了听河路口,她把车停在绿树下,步行进去找那栋别墅。

树上栖息着麻雀,沿路栽种着桂花树,只是还没到花开的季节,枝头只有绿叶繁茂。

方潋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大门口,也才发现自己有多蠢,这片儿其实都是人家的地。

她见过别墅,但没见过占地面积这么大的,徽派建筑风格打造的中式别院,门口摆着石狮子,踮起脚还能从围栏后看见院子里的假山和池塘。

气派毋庸置疑,却不是富丽堂皇的那种类型,清秀隽永,又威严不可触犯。

简直是皇宫啊,方潋在心里想。

在门口攥着手做了一会儿心理预设,方潋才鼓起勇气踏上石阶,抬手摁响门铃。

很快大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容看上去倒是慈祥温和,方潋猜他是管家一类的角色。

“你好。”对方朝她笑了笑。

方潋捏着便利贴问:“请问温誓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对,你找他什么事?”

方潋向他道明来意:“我有件重要的东西不小心被他买走了,想找他要回来。”

“哦。”管家点点头,伸手请她进屋,“你先进来吧,我去帮你喊他。”

方潋跟着他跨过门槛,再好奇也不让自己东张西望,怕显得没见过世面。

房子和大门口隔着一片花园,屋里的人围坐在一起,应该是在吃午饭。

方潋站在院子里,看见管家进屋后和一个男人说了些什么,然后桌上的人都朝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方潋偏过脑袋挠了挠脖子,对那些汇集在身上的目光感到有些不适。

这院子里草木丛生,她今天穿了件五分裤,不知道是不是被蚊子咬了,小腿上有块皮肤痒得厉害,她又不好意思弯腰去挠。

屋里的男人起身走了出来,身型瘦高,穿着黑色短袖和杏白色长裤。

方潋觉得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你找我?”等男人走近,两个人四目相对后都一愣。

“是你啊。”方潋莫名感到松了口气,问他,“你叫温誓?”

“对。”温誓又往前走了两步,两个人面对面站立,他问,“怎么了?”

“是你今天早上从晨晨小铺买走一个木雕老鼠吗?”

温誓点头:“对。”

方潋向他解释:“不好意思啊,我店里的人搞错了,那个不是卖的,麻烦你能把它还给我吗?我把钱退给你。”

温誓耐心听她说完:“这样啊。”

他留下一句“你在这等等”,就又回了客厅,再出来时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手里正抓着那只木雕老鼠。

“是这个吗?”温誓握着小男孩的手问她。

方潋点头:“对。”

温誓嘴角翘起弧度,告诉方潋:“这是我买来送给我外甥的生日礼物。”

“哦。”方潋眼睛盯着那小老鼠,没心情和他闲聊,只想快点把东西拿回来。

温誓又说:“他挺喜欢的,我刚刚问他要他还不给,只能连人一起抱出来了。”

方潋提起肌肉僵硬地笑了下,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温誓笑着问:“怎么办啊?”

方潋说:“那我直接上手抢了啊。”

温誓愣住:“啊?”

“他哭了别怪我。”

温誓轻笑了声,颠了颠怀里的小孩,两个人脑袋凑着脑袋说了句什么悄悄话。

“给姐姐吧。”他说。

小男孩没哭也没闹,乖乖伸出手,把东西递给方潋。

方潋微微睁大眼睛,心想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她接过木雕,另一只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谢谢你啊,我把钱退给你。”

“不用。”温誓说,“小钱,还麻烦你跑一趟。”

方潋摇摇头:“是我打扰你了,那这样吧,你下次去店里随便挑一个。”

她顿了顿,又改口说:“两个,今天我就先走了。”

转身的时候方潋迅速屈膝抬腿伸手抓了下小腿后面的那块皮肤,果然是被蚊子咬了,已经肿起一个小块。

“诶,等等。”温誓弯腰把外甥放到地上,让管家来牵他回去。

方潋直起身回过头,温誓问她:“你认识出去的路吗?”

方潋诚实地摇了摇头。

温誓还是嘴角挂着笑,过来给她带路,问她:“你怎么来的?”

“开车。”

“哦。”

这么并肩走在一起不说话总觉得有些尴尬,方潋挠挠胳膊,随便捡了个话题问旁边的男人:“你外甥多大了啊?”

温誓回答说:“两岁。”

方潋算了算:“他也属老鼠啊?怪不得。”

温誓一听,问她:“你也?”

“对。”

温誓点点头,嘀咕了句:“二十六。”

跟着他走出来方潋才知道自己刚刚绕了多大一圈远路。

到路口时温誓左右张望了圈,问:“你的车呢,停哪儿了?”

方潋抬手指了个方向:“就那儿。”

温誓的目光跟过去,看见树荫底下的那辆黑红配色的机车后整个人怔了两秒。

“这,你的啊?”

“嗯。”方潋走到车边,腿一跨坐上去,戴好头盔,朝他抬了下手,“走了啊。”

机车发动后噪音极大,在这片儿僻静的别墅区显得非常突兀。

那潇洒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温誓沿原路返回,走着走着蓦地弯唇笑了。

他仍旧没想太多,只觉得这人挺特别的,让人想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