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认识梁七的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卡修曾经的搭档,却从来没有见过两人真正同框过。
早在几年前,一场没由来的生死,就彻底将他们划在了两个边界。
只是另一种执念,又将他们重新又短暂地聚在一起。
梁七的身形较正常人来说,还是过于单薄,仿佛只需要一阵风轻轻一吹,便能彻底消散在黑暗里。
得莲提供的熏香,对诡异有极强的伤害,更别说梁七为了护住卡修,一晚上都没离开。
“这真是……”陆天苦笑着喃喃道,“命运弄人啊。”
他们兜兜转转,几番努力,最终却依旧不可避免地滑向这个结局。
他们见卡修像是浑身过电般僵在原地,任由手中的刀刃被一点点抽走。
卡修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没有丝毫犹豫,以致于脖子上还是留下了一道血痕,殷红灼眼。
他冷静地开口:“幻觉?”
“你猜猜呢?”
他身后的人声音不稳,却依旧笑吟吟着:“转头捅我一刀看看?”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青年,连头都没回。
他静静站着,任由身后的人搭着,眉眼微垂,显得茫然又委屈。
梁七看不见他的表情,自顾自说:“平安那没用的家伙,让它办点小事儿都做不到,早知道当初就该炖了,大补!”
似乎听见了主人的声音,卡修的风衣口袋动了动,一只毛绒绒的脑袋竭力从中探了出来。
“叽!”兔子急了还会抗议呢。
平安借着卡修的兜起跳,就想往上窜,却被梁七提住了后颈,揽在了自己肩上。
它是一只很好看的兔子,毛绒绒的,眼睛周围还有一圈极浓的黑眼线。
它安心且熟练地找到青年的颈窝蹲着,瓣嘴蠕动,啃着梁七的一缕头发。
梁七的手背轻柔地蹭过卡修的脖颈,抹去他微微外渗的血。
“疼吗?”
“嗯。”
梁七几不可闻地呼出了一口气,异能的微光闪烁,像是点点萤火虫包围了卡修。
几秒内,卡修身上的伤势便全然愈合,连污染都降了回去。
唯有使用异能的人身形更模糊了。
时间门逆流,时间门逆流……
这是能逆转生死的能力,对当事人来说,却是最大的悲剧。
他能逆转所有人的生死,除了自己。
但也正因如此,每个人都无法从心底升起任何侥幸,认为现在这个局面,能以一个完美的方式收场。
那是童话,童话只会给人带来希冀之下的残忍。
“你不回头看看么?”
“不。”
卡修的回答很快,不假思索,没有任何犹豫。
他望着船上狼狈的众人,语气冷静:“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你还真是长大了。”梁七短促地笑了一声。
他突然沉声喊:“得莲!”
所有人条件反射朝落在栏杆上的粉发青年看去。
与此同时,梁七的动作未断,在瞬息间门打晕了卡修。
“喂——!”陆天的声音卡在声带里。
只见梁七揽着卡修的脖颈,将他轻轻放到了地上,旋即掰开了后者紧攥成拳的手。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之前明明被逆流恢复过的手心,此刻又是鲜血淋漓一片。
梁七呼出一口气,抬眸朝众人眨了眨眼睛,促狭一笑:“他好能忍,是不是?”
是。
众人哑然。
卡修的精神污染是常年日益累计的,并不是短暂的时间门逆流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对诡异的执念已然成了疯魔,但他又是那么聪明。
那么在面对早已死去、并且没有复活希望的搭档,他所能做的,只有不去看、不去想,将所有的情绪都压抑于自身,不露丝毫端倪。
又或许只是想逃避。
“梁七。”得莲冷冷地道,“几年不见你,还是那么讨厌。”
梁七蹲在地上,仰头笑眯眯地道:“彼此彼此,几年不见,你还完修教学楼的学分了吗?”
两人之间门剑拔弩张,像是天敌对上,彼此横眉竖眼怎么都看着难受。
区别只是得莲表现了出来,而梁七怎么看都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得莲深吸一口气:“我以为你真不打算出来。”
梁七的笑容微微收敛,旋即又不经意地挼了把兔子,幽怨地道:“还不是你的香薰,把我害得好惨。”
“明明可以直接拿掉,却为了瞒着卡修干放着,该说你们搭档情深还是你脑子有包?”
得莲简直想要翻白眼,但因为那行为过于不优雅,最终只化作冷冷的嘲讽。
梁七笑嘻嘻着,装傻。
“叙旧就到此为止吧,说说你的计划。”
他像是撸猫一样,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卡修的头发,将平整的头发折腾成一团乱草。
“回溯。”得莲言简意赅地道,“他不愿意回学校,你看着办。”
“不回学校啊……”梁七嘴角笑意轻松,“在外面交些新朋友,有助于心态保持年轻,这很好啊。”
那双显得多情而浪漫的桃花眼扫过曙光众人,柔和得不可思议。
目光所望之人都不由得侧头避开,只觉得那蕴含着无数情绪的眼神,烫的惊人。
不容易从恶心中缓过劲来的弹幕,又再一次被暴击了:
【我是谁我在哪?为什么凌晨两点我在这嗷嗷哭???】
【额啊啊啊,家人们谁懂啊,刚粉上的墙头已经死了(呼吸机)】
【我懂(疲惫)就是这种痞气但靠谱的浪子形象,踏吗的长我心巴上了。】
【呜呜呜梁七,梁七,这名字没取好啊,取个什么龙傲天楚霸天的主角名儿就死不了了啊!】
【啊啊啊!雅宴区!原来是梁七的异能吗?我就说怎么会一个人有复数的异能。】
【时间门逆流,这异能真的牛逼,跟阎王抢活儿,学院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我不知道的。】
【《搭档死后,他的异能还在保护我》,这是什么嗑生嗑死的血糖。(神志不清)】
【乐,梁七不是一直在当背后灵吗?四舍五入他们同居贴贴了好久(震声)】
【我嗑的cp原地be,明明连崽都有了!!】
【这兔子叫平安?地狱笑话……】
【喂喂,你们是不是哭太早了,这还没be吧?只要梁七把卡修的记忆再倒退一些,回到最开始的状态,不就行了吗?】
【桥豆麻袋,前面他们是不是了,卡修记性很差就是上次的记忆倒流整的?】
【麻了,信息量太大,等到时候大佬复盘吧。】
【不过前面说的对,梁七把时间门逆流一下不就行了,大不了以后不见面当笔友呗。】
【草,莫名看出了守活寡的滋味?】
【这破路都能开??】
……
不同于弹幕网友的一知半解,于天和等人知道这件事情并没有解法。
或者说,对自私的人而言,万物皆可解,但只要心有牵挂,弱点就无可避免。
从梁七出现后,就一直沉默的小队长缓缓撑墙站起来。
他站在阴影中,与梁七的目光对上。
于天和不得不承认,梁七确实是一个看着就能让人觉得安心的形象,怪不得玉双会成天念叨“七哥”。
他是一个合格的搭档,也是一个合格的战士。
但站在卡修朋友的角度,于天和还是静静地问了一句:“不打算告诉他吗?”
再次清除卡修的相关记忆——不告诉他吗?
时间门凝固着,良久梁七微微一动,他站起身。
“我不想让他为难。”
青年的话音还是带着笑的,那双桃花眼满是温柔的无奈:“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填空题。”
“我们始终是学院的一员。”
前进、战斗、牺牲、永不后退。
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所填的答案,只有一个。
于天和的喉咙哽住了,像是有一大团棉花塞入声带,被浇了伏特加带着火,烫得惊人。
他从梁七和一旁默认的得莲眼中,都看出了同一种信念。
弹幕所说的没错,只要梁七逆转卡修一个人的时间门,他不需要花费多少能量。
但这是一艘船。
几千人。
所以那个保全自己的选项,自始至终没被他们考虑过。
哪怕选择的后果痛彻心扉。
“反倒是于队长,以后我家卡修儿拜托你多多照顾了。”
梁七短促地笑了声,将趴在肩上的兔子薅下来,随手往于天和怀里一抛。
后者手忙脚乱接住,觉得那柔软的毛格外硌手。
“叽!”被薅痛的兔子下意识叫了一声,但乖乖窝在于天和怀里不动,用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成年人们。
“得莲。”梁七回首,满是笑意地招呼着自己的同学,“好久没合作了。”
得莲轻轻地用鼻音哼了声:“你们这些祸害……”
“这次罚卡修儿轻点哈,我的学分都给你。”
“滚吧,你的身份都被吊销了。”
“那就欠着,下辈子还。”
得莲没有回答,他眼尾的那抹金色的鳞片愈发灼眼,手中那团罩着结界的微光闪烁。
笼罩着整艘德仑兹号邮轮的淡粉色结界,也随着他的动作频闪,像是有呼吸的活物。
众人察觉到周身的污染值又渐渐开始升高。
但这次升高的速度,远比上次猝不及防的缓慢。
梁七单手插兜,迎着海风,任由衣角被湿润的水汽浸湿。
他原本较卡修更深的绿眸,此刻转变为一片纯黑,眼白与瞳孔混在一起,看着妖异渗人。
但他漫不经心的笑容却依旧安定,把危险隐藏得很好。
属于污染的黑气萦绕于周身,被他一点点吸收。
但这一切,都温柔地绕过了昏迷的卡修。
得莲短促地笑了声,笑意不达眼底:“怎么?还想赖着?卡修身上的异能,不打算收回了吗?”
“这点够了吧?”梁七拽了拽自己的小辫,搞怪地道,“我家卡修儿要是伤了,半夜偷偷掉眼泪,可怜得我都想掀棺材板呢。”
“随便你,出事自己担。”得莲的表情更冷了,他往后又挪了些距离,将嫌弃表现得淋漓尽致。
梁七吹了声口哨,眉目舒展开:“分钟。”
天上的阴云愈发浓厚,沉沉的仿佛会坠下来,卡修安静地躺在他的身后,没有刮到一点风。
两人平日的位置似乎换了过来,似乎又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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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从头沉默到尾,此刻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转头对呆愣的曙光众道:“走走走,离他们远点。”
“要是你们污染值突破了某个节点,时间门回溯指不定都回不下去!”
他走到安十遇旁边,气哼哼地踢了踢他小腿:“喂!还醒着么?”
“安十初到底被你搞哪去了?这破地方沉个海,捞都捞不回来!”
安十遇闷哼一声,从半昏迷的状态醒来。
他的治愈异能此刻被“替换”走了,触手钻入体内的疼痛锥心。
他嗤笑一声:“那就沉了吧。”
“那你没事窜出来背刺卡修干嘛?他惹你了?”江陵脸色难看地磨了磨牙。
“还是说想念学院的禁闭室了?”
“关你屁事!”安十遇言简意赅,态度明确。
气得江陵又原地跺脚,最终揪住自己浓密的黑发,挡在眼前,彻底眼不见为净。
玉衡眉目复杂:“你明明不讨厌十初,为什么这么对他?”
“不需要理由。”安十遇冷淡地道,他微微仰起下巴,“我是他的家主,他本该就任由我处置。”
玉衡:“哈?”
不是,你们学院还有这种奇怪的py吗?
江陵读出了她的表情,咬牙切齿地道:“那是他们到学院之前的私事!”
玉衡恍然,似乎是有个说法,中央异能学院的众人都来自不同的世界。
这不是还有个幻想种生物得莲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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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的意识分散开,分辨操控着马甲们行动。
楚在洲的意识在腾挪间门,悄然到了安十遇这里。
[任务还没显示完成……我就知道这诡异没那么容易死。]
早在上船前两个月,德伦兹号邮轮的随机任务就触发了。
一共有两个。
第一:找寻德仑兹号邮轮的真相,解决诡异。
第二:收集可能存在的邪神碎片。
德仑兹号邮轮的真相很简单:与多个组织合作,拍卖道具及稀缺人体;配合诡异贩卖身份……从头到尾就不是个好地方。
而邪神碎片——
楚在洲彻底看清楚了。
邪神碎片只是融入路骞体内,路骞本身还是人,只是身体被异化了。
之后让他去见见路希,应该就能把碎片给拐出来。
这也算是圆了路骞的梦。
那只小狼崽子做梦都没想到,他一开始就在玩家的手掌心。
早早被拿捏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消灭诡异”。
诡异的本体确实被得莲给消灭,连核心都被掏了。
但楚在洲看着诡异跟章鱼似的本体,就觉得有猫腻。
众所周知,章鱼有九个大脑、个心脏,断腕并不代表死亡。
甚至在危险来临时,它还会主动断腕来吸引捕猎者的注意力,以此逃生。
系统道:[安十遇的肚子里还有一根触手,把这个也给灭了就行了吗?]
楚在洲轻飘飘地道:[你觉得杜若雪会把命脉,交给一个她恨不得杀之后快的人?]
系统:[额,不会。]
楚在洲微微一笑:[那会是谁呢?]
谁是杜若雪放不下的心魔?
——楚鹭。
真可笑啊,连诡异都自诩有着真感情。
那毫无波澜的他,到底是什么呢?楚在洲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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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家主,他本该就任由我处置。”
在安十遇说出,这在新时代社会格外炸裂言论、引起玉衡的瞳孔地震时,栗发少年扶着墙,从拐角走过来。
“咳咳,阿遇,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安十初不仅是一个人来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
“——!”众人纷纷一惊。
玉衡注意到,原本半靠在墙边的安十遇脸色猛地一白,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你……”他喘着气,冷汗自额上滴落,死死看着安十初,“你怎么出来的!”
“这个吗?”少年看着乖巧绵软,却从身后掏出一截彻底变形扭曲的铁链,丢在地上。
“咣!”沉重的锁链落地,看着那战损的模样,令人不由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阿遇。”安十初的眼中还蕴着层薄薄的泪,仿佛随时都会弱唧唧地哭出来,偏偏周身的气息却格外诡谲。
他轻轻唤道:“家主。”
“把你怀里的东西交给我。”
“……”安十遇却没动,仔细看能发现,他的脸色格外差劲,他死死捂着自己的腹部,任由血水一滴滴落在地上。
“我不想欠你。”他咬牙颤声道,“我不想欠你!”
“我受够了安十初!”他低吼道,手伸谁伸入腹部,“凭什么我受伤会反馈到你身上!凭什么我只能治疗我自己!”
“凭什么你要承担诅咒!”
“别——!”安十初突然脸色一变。
少年怀里的那截腕触被激活,却在电光火石间门选择背刺,朝安十遇的心脏袭去!
几乎在同时间门,安十初也惨白着脸瘫倒下去。
“喂!”江陵近乎一蹦尺高。
他手中的匕首才出现,却有一人动作比他更快。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伴随着一声冷呵:“杜!若!雪!”
触手的动作唰然静止,像是被施了咒语一般。
楚鹭摊开被刀片划得鲜血淋漓的手,蹲下身,朝断触招呼:“过来。”
她的血腥味与旁人并无区别,但在特定对象眼中,却是致命的吸引。
“你过来,杜若雪。”楚鹭的眼睫迅速眨动着,仿佛不这样下一刻就会哭出来,“我数到。”
“,二……”她的声音颤抖,像是在质问那截触手。
你选择本能,还是我。
“一……”
在“一”出口的刹那,往安十遇心口钻的触手,嗖得窜了出来,像是小狗一般,带着湿漉漉的鲜血,贴到了楚鹭的身旁。
它只有一根指头那么长,纤弱至极,也不会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蹭着她的手心,一下、两下……
似乎这样,就能把那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给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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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钟前,最上层的甲板。
幸存者已经撤离得差不多了,穿着一袭红裙的楚鹭成了最后一位。
她靠在栏杆边,红裙被海风掀起,乌黑的长发披散,玫瑰发饰闪亮。
她望着那已经恢复了平静的海域。
“小姐,逝者已矣,还是往前看吧!”旁边救援队的人在安慰她。
楚鹭摇摇头,轻声道:“我不想走。”
“我有罪。”她怔然着说,“泰坦尼克号的结局,何尝不是圆满?”
“你说什么?”旁边的队员不明所以。
“咳咳!大哥!”这时,脸色苍白的栗发少年走了出来。
“这位小姐,我可能需要带走一下。”栗发少年朝她微微一笑。
队员下意识皱起眉:“这里很危险,你——”
“我来自中央异能学院,安十初。”安十初打断了他的话,意有所指,“你的耳麦应该听得到。”
那个队员默默撤离了。
只留下楚鹭用沉静又坦然的目光看着安十初。
“要我做什么?”她静静道,“我都认。”
“杜若雪还没死。”安十初说。
楚鹭不可置信地抬头,试图找到少年说谎的任何迹象,却只看出了一片平静。
“……你不用诈我了。”她道,“阿雪犯的错,我全部知情,我也不打算维护,她刚才被那位抹杀,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她紧握着拳,手臂上青筋绷起,显然没有那么平静。
但她确实坦然。
“你不想阻止她吗?”安十初问。
楚鹭突然露出了个笑容,凄艳美丽,她哽咽着道:“我想啊。”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我那时把她带回家,勒令她不以人类为食,而不是放任她成长,那会不会不一样?”
“我是人,我贪心,我坏……但我还是人……”
她咬着下唇,近乎面容扭曲地道:“我怎么能做到事不关己呢?”
是她的放纵,给了杜若雪膨胀的欲望;是她的弱小,给了杜若雪不安的理由,是她的视而不见,让杜若雪下手愈发残忍。
……她又怎么能不后悔。
“她是诡异。”安十初静静道,“她以人类为食,这是本能。”
“但是她爱我。”楚鹭说,“这是人的能力。”
她擦干眼泪,走到安十初旁边:“走吧,小先生。”
她道:“不管要我做什么都行。”
“我没办法为那些被阿雪害死的人赎罪,或许我能做的,就是跟她一起死在这里。”
她率先转身,沿着扶梯向下,没有丝毫犹豫。
安十初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一缕从阴影中钻出来、亦步亦趋跟着她的小触手。
这是听到了吗?
……
楚鹭望着眼前孱弱的断触,眉眼间门皆是复杂:“阿雪,到此为止吧。”
阴影中,另一根断触也悄然探出头,它卷着楚鹭划伤自己的刀片,与另一根断触纠结在一起。
两根断触似乎意见不一,互相打了起来,最终还是用刀片划开了自己,露出了指甲盖大小的核心。
它躺在楚鹭的手心里,依恋地蹭了蹭她的指腹,化作一片死寂。
楚鹭眼睫微颤,她静静地捧着小触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汹涌的情绪,任由透明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了手心里。
但在诡异冰凉的躯体上,那泪烫得惊人。
【随机任务已完成】
************
倒计时最后十秒。
逸散在空中的污染全然被梁七所吸收,邪神投掷的目光,在并未找到目标后悄然收回。
周围的气息已经压抑到极致。
站在风暴中央的青年却依旧泰然。
他甚至还有心情叠星星。
不知从哪里来的彩色星星纸在他指尖转动,短短时间门内,便有拇指甲盖大的星星落下。
得莲阴沉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只摸到了一张残损的碎票。
这该死的星星,是拿他的钱折的!!
“你就没什么话要交代的吗?”得莲问。
二十五秒。
“好像没什么。”梁七笑了笑道。
“毕竟我的葬礼都过了……如果可以的话,让其他人别在卡修儿面前提过去的事情。”
“我很后悔当时把他的记忆溯洄得一团糟。”他轻声说。
“他的责任心太强了,把所有的错都拦到自己身上。”
“明明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好的是我……我说做他一辈子的后盾,却食言了。”
梁七轻飘飘地看了粉发青年一眼,似乎从那双金绿眼眸中找到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
“得莲,不要把自己的情感寄托在别人身上,你会很累。”
“要你管。”粉发青年冷淡着脸,又用他那繁琐又优雅的未知语言说了什么。
像是在骂人。
二十秒。
得莲说:“我要是卡修,我真想打死你。”
“哈哈!”梁七眉目舒展,纸星星叠得飞快,“还好我机智,先下手为强~”
他从小腿开始,已经彻底融入了黑暗中,丝丝缕缕的白色光点从他身上飘散,随着风飘向远方。
不仅是德仑兹号,还有周围可能被影响到的,一切存在污染的地方……
像是雨滴一样,在空气中,在水面上,荡漾着一圈圈的波纹。
这或许是唯一一个让人都升不起攻击欲望的“诡异”。
十五秒。
得莲所控制的粉色屏障已经彻底消失,他的手背在身后,蛇形链戒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再次问。
梁七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停下叠星星的动作,任由几枚星星落到地上。
从弹幕直播的角度,能清晰看到他苍白又俊秀的面容。
人们这时仿佛才恍然意识到,梁七……其实也很年轻。
他太靠谱、太处事不惊,仿佛所有的危机都能在那吊儿郎当的笑容下消散,就连卡修听到他的声音,都会不由自主放下警惕。
在这一瞬间门,所有认为诡异离自己很远、异能者无所不能的人们,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叫作责任。
中央异能学院为什么出现?
这个问题已经在各国内吵了不知多少次。
哪怕学院出来迄今为止,做的事情都是消灭诡异,依旧有无数阴谋论认为他们图谋甚大。
但在此刻,他们清晰地发现,其实目的就很简单。
“我想说……”梁七苦涩地勾了勾嘴角。
半晌,他又吐出一口气:“算了。”
“好像来不及了。”
十秒。
“哦?”另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像是平静的水面骤然炸开的惊雷,裹挟着狂风暴雨的气息。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同一时刻。
本该陷入深度昏迷的卡修睁开眼睛,以极快的速度拽住了正在消解的梁七的衣摆。
他的体内属于梁七遗留的异能发动,顷刻间门涌入梁七的体内。
原本逸散的微光,像是开了倍速那般,极快地往前伸——
像是在海面上铺了满满一层的星星,星星还爬上了船身、桅杆、飘浮到天上去,那画面过于惊艳,极美地印在每个人眼中。
与此同时,无法停止异能的青年惊愕地想要转身,连小辫儿都炸开了毛。
偏偏卡修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扭着他的脸颊,强行遏制着他转头的动作。
“我的污染值还没回落,本能压抑不住。”
“我不想现在打死你。”卡修的声音冷淡,却是那种阴冷的,令人想打寒颤的冷。
“所以你最好别回头。”
“卡修儿。”被揪住脖颈的青年可怜巴巴,“我——”
“折星星?”卡修嘴角勾出嘲讽的笑,“很有闲情逸致啊。”
“你听我解释……”
“梁七。”
“梁七!”
卡修喊着他的名字,用不同的情绪,第一声平静如水,第二声却带着难以遏制的压抑。
“梁七……”
他死死地压着梁七单薄的肩膀,后者浑身一震,停下了所有动作。
他们依旧有一人背着身,像是永远无法再次回合的命运线。
又一次。
这条时间门的沟壑是那么长,那么远,那么无法靠近。
原本炽热的体温,一转眼就冷得渗人。
他们永远无法回到学院里的那段时光。
“啊啊啊!又忘记给平安铲屎了!卡修儿你都不提醒我!”
“你的兔子,你自己负责。”
“啧,上次他啃了主任的天山神草,最紧张的就是你。”
……
“接这个任务吧。”
“好,叫上鹤图他们一起,咱就做这个。”
“卡修儿,别怕,哥在呢。”
“卡修儿,忘了我们吧,你要好好的。”
……
“嗡——”异能似乎与什么发生了共鸣。
刹那天地间门,所有的白色微光骤然升起,连成了一片绵延的纯白的海。
所有处在这个范围的人,仿佛都能听见时间门线被人拨动的咔哒声响。
咔哒、咔哒……
像是延时摄影的画面,所有人以极快的动作复位。
直升机从远到近又到远,最终消失在天际。
前来救援的异能队员们转头就发现自己坐在了游艇上,身上的伤消失了不说,污染值也降了回去。
白景珩又一次出现在洛呈旁边,后者刚抬起手打招呼,就见某队长冷着脸再次消失。
已经彻底塌陷的德仑兹号,像是被倒放的拼图,一点点恢复曾经金碧辉煌的样子。
无数死亡或者被解救的幸存者又重新出现在船上,彼此皆是一脸懵逼。
漫天荧光飞舞,温柔如雪,闪耀明晰。
记录下这一幕的只有直播,和无数远在天边的观众们。
这是神迹……
所有人都产生了这个念头。
——最后五秒。
“放心,我不会跟你去死。”
卡修闷咳了几声,还是堪堪勾起笑来,狠厉至极:“我x你的!梁七!”
他是头一次说脏话骂人。
梁七一言不发,浑身的肌肉包括肩上的小辫儿都绷得紧紧的。
像是犯错拆家的狗子,面对着犯罪现场,连狡辩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星星点点微光,讨好地落到了卡修的头发上、眼睫上,悄悄地钻进颈窝里。
犯错,但不改,甚至还要当面犯。
“我是真的服了你们。”旁边,得莲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戏真多啊。
这是要谁死?
他也很惨好吗?
“那,那要说再见么?”梁七干巴巴地道,“卡修儿。”
“你甚至都不打算看看哥的俊脸!”
“我这些年可没变老!比得莲年轻!”
“滚。”卡修冷漠地道。
他后退两步,微阖上眸,感受着记忆一点点被抽离的疼痛。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是清醒的,无比清醒。
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到地上,妄图对诡异动手的本能在自伤下压抑着。
在同伴死后,他已经习惯了用疼痛保持清醒。
……
不约而同的,两人将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仿佛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分别。
他们一并抬着头,仰望着在时间门洪流中一点点回归的生命。
梁七的身形已经变得很单薄,像是初春时融化的雪水。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绿色,深深的,仿佛交融了另一双翡翠色的眼眸。
“要说再见吗?”他轻轻道。
“卡修儿。”
“卡修……”
他化作了一缕轻烟,自始至终也没有回过头。
黑发青年一言不发,他踉跄半步,深深地弯下腰咳嗽起来。
他终究没有看到他的模样。
**********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砸到地上。
得莲脸色阴沉,金绿色的蛇瞳随着情绪不断变幻形状。
最终,他还是气急败坏地骂了声。
“以此为交易……”他繁复难懂的语言再次倾吐。
粉发青年朝两人伸出手,五指张开,蛇形链戒的光芒极为闪耀,映着他变得苍白的脸色。
“合!”
下一刻,极为耀眼的金光笼罩了整片区域。
这光芒灼眼到令人睁不开眸,将天空都照得一片透亮。
卡修眯着眼、单膝跪地,竭力往得莲所在的方向看,却只看到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一片、两片……那如金子般美丽的鳞片,无声地落到地上。
“得莲?”卡修哑声道。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股浓腻的甜香蔓延。
“叽!”
在一片混乱中,重新出现在卡修口袋里的兔子探出脑袋,猛地一蹬,落到了甲板上。
金光倏忽消失,原本站在甲板上的粉发青年也不见了踪影,只能看见一地散落的鳞片,以及——
在鳞片中央的一颗巴掌大的蛋。
“饭桶!”
“卡修!”
慌乱跑出来的于天和等人,望见的便是黑发青年踉跄地扑到那堆鳞片中,
将已经伸出牙齿,就差没啃到蛋上的兔子给揪了回来。
“卡修……呼……这是什么?”他们跑到了青年身边。
卡修表情古怪,将散发着淡淡温度、温润如玉的蛋拢在怀里。
他别了个姿势,将原本踩在脚底的卡片收到了袖子里,对两人说:“没什么。”
唯有直播间门非常忠实且刁钻地把卡片上的字给放了出来。
【卡修,你自己的搭档你自己孵。】
众人:“哦哦哦哦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