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 (1更) 你非要为了别的男人跟……

姜姮的手都在发抖, 看向蜷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顾时安,目光蓦得锐利起来,质问梁潇:“你所谓的伸张正义、铲除朝廷命官中的渣滓, 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吗?屈打成招?”

梁潇淡漠掠了一眼顾时安,目中波漪不兴,道:“是不是屈打还有待定论。”

姜姮想要甩开他的手,却被梁潇抢先一步攥紧,他眉宇微蹙,隐有薄怒,道:“你想来看他,我如你愿带你来了,就是为了让你跟我吵架得么?”

姜姮气得胸膛起伏不定, 竭力让自己平静,深吸了口气,道:“他招了吗?”

梁潇脸色阴沉,薄唇紧抿,还未说话,那聂雪臣先出来抖机灵, 凑上前冲姜姮道:“哪有犯官能痛痛快快招的?他们知道自己犯的是要抄家灭族的死罪, 一个个嘴都硬得很,自然要慢慢审。”

姜姮眼中冷冽如冰, 问:“那有口供吗?我要看看顾时安的口供。”

聂雪臣一愣, 立时僵在当场, 求助地望向梁潇。

当初梁潇吩咐他,只给顾时安用刑,不必审他,从头至尾就没有审讯, 哪里来的口供?

姜姮唇角噙着些微嘲讽,再度看向梁潇:“若是正儿八经地缉拿审问,那为什么连口供都没有。是不是他干,他总要申辩两句吧?总不至于连话都不让人说一句,就把人打成这样吧?”

梁潇的脸色沉酽如铁,倏地笑开:“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就是想假公济私打死他,那又如何?谁能耐我何?”

牢房里狱卒进进出出,不时拖拽出几个扛不住重刑晕死过去的人,所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

大家都低眉垂目,话音拂耳过,只当没听见。

姜姮被这等惨烈之景惊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待回神时只觉脊背森凉,有层薄薄的汗黏腻住衣衫,分外难受。

她再度看向角落里的顾时安,他脸色煞白,嘴唇不住翕动,奄奄一息。

她有些害怕,轻声道:“辰景,这就是你说的,你一直在为之努力的清平人间?你做这些事,当得起你口中的公平正义?”

梁潇缄默未语。

他终于明白这世上为什么好人少,奸人多。原来做个好人是这般束手束脚不得痛快,这好人多枷锁一旦套到头上,就注定事事都要规矩正义为先,而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他做了十年的权臣,好容易爬到今天,醒掌天下权,可以为所欲为的程度,却偏偏要自铸牢笼。

梁潇轻撇唇角,冲聂雪臣吩咐:“那顾时安放了吧。”

聂雪臣心里一惊,虽然梁潇曾下过命令不许他弄死弄残顾时安,但闹到这个地步,他从未想过顾时安能活着出去。

他是殿阁大学士,是崔太后身边的红人,自己这般折磨他,若将来他重新得势,那自己还有好日子过吗?

梁潇不屑斜睨聂雪臣,似是看破了他心中所想,道:“你怕他干什么?有本王为你撑腰,他敢拿你怎么样?你莫不是想学顾时安,如他在太后和皇帝面前两边讨好,你也想同时应付着本王和这位殿阁大学士?”

聂雪臣吓得忙跪地否认。

梁潇讽道:“不敢最好,也别怪本王没提醒过你,那样得不着什么好。你瞧瞧这位殿阁大学士平日里多威风,多受宠,可一旦出了事,连个替他出头的人都没有。太后不闻不问,官家更是没心没肺,听说白天竟微服出游去了。本王还当他多厉害,闹到最后原来都没把他当自己人。”

说完,他像是再懒得看顾时安一眼,忙摆手让人把他送出去。

狱卒正拖着顾时安往外走,梁潇想起什么,叫住他们:“你们要把他拖到哪儿去?”

狱卒躬身回:“自然是送回顾宅。”

梁潇脸上漾起微妙的笑:“送什么顾宅?本王教你们个好,送到燕禧殿崔太后那里,准能得一笔大赏钱。”

狱卒短短数日见惯了这位摄政王的手段,不敢肖想什么赏钱,但想保命。但听他话里有那么个意思,便老老实实应是:“臣这就把人送去燕禧殿。”

待送走了人,聂雪臣立即叫人进来清扫牢房,把地上的血拖洗干净,又换过新的干爽的蒲草。

梁潇舒了口气,脸上挂着点不豫别扭,板着脸问姜姮:“好了,放了,你高兴了吗?”

姜姮胸口堵得慌,只想快些远离这地方,远离眼前这个似人似鬼的东西,可又不敢发作,生怕连累顾时安还没走远就被押回来。

她竭力忍耐,默不作声,梁潇却最受不了她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倾身靠在她耳边,幽然低语:“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吗?”

这话说得极轻飘,若轻纱飞掠过耳畔,留下酥酥痒意,缥缈得让人怀疑是一场错觉。

姜姮疑心自己听错了,抬头问梁潇:“你刚才说什么?”

就连近在身侧的聂雪臣都面露疑惑,偷偷觑看梁潇。

梁潇却不再说,脸上方才乍现的怅惘忧思亦不再见,漫不经心地轻敛疏袖,脸上悠凉如水:“人也看了,也放了,你能安心跟我回家了吗?”

姜姮依约觉得方才并不是这一句,可看梁潇那副面目可憎的样子,又懒得再追问,便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拎裙上石阶走出牢房。

夜色沉酽闃黑,漆漆如墨,注定风澜初生,不得安宁。

狱卒进不了内宫,在顺贞门将顾时安交托给内侍,内侍用藤架把他抬进燕禧殿,崔太后正换上寝衣准备入睡,见顾时安满身是血的凄惨模样,饶是心硬如铁,也不由得动容:“这……这怎会把人打成这样?”

她探出手,却不敢碰到顾时安,忙吩咐宫都监去叫太医。

从诊脉到开药方再到给伤口包扎,整整折腾了一个时辰,太医在临走时瞧瞧对宫都监说,摄政王这手下得可够黑的了。

崔太后在薄寝衣外披了件妆花缎大裳,隔罗帐看着昏睡在榻上的顾时安,目中内蕴精光,歪头冲宫都监问:“打听出来了吗?摄政王为什么突然放了时安?”

宫都监低头禀:“咱们安插在大理寺监牢里的狱卒说,是摄政王带了一个女子去看望顾学士,两人在监牢里吵了一架,摄政王拗不过那女子,才把顾学士放了的。”

“女子?”崔太后蹙眉:“那女子长什么样?”

宫都监道:“狱卒没有看清长什么样,她带着帷帽,只知身量婀娜,看上去是个美人。”

崔太后沉着脸思忖良久,倏地冷冽一笑:“姜姮。”

殿中烛光煌煌,将人影投落到地上,拉扯得颀长,崔太后背光而立,眉目坚冷锋锐,透出凛寒戾气。

她反复吟念“姜姮”这两个字,瞧着纱帐里的人,自言自语:“这个女人怎么阴魂不散……”

顾时安醒来的时候正在艳阳艳照,夏风柔软的时候,轩窗半开,细碎花瓣随风吹进来,萦绕在帐上,撩出细碎影络。

他半寐初醒,本能想坐起来,但身上立即传来刺骨的疼,又狼狈地跌回去。

他额头上青筋凸蹦,冒出颗颗冷汗珠。

崔太后端着汤药撩帘进来,覆手轻试了试顾时安的额头,道:“还好,不烫了。”

顾时安些微忐忑地抻头看她:“太后……我……”

“你是哀家从大理寺监牢里要出来的,若传懿旨的内侍再去晚一些,你怕是要被辰景给折磨死了。你们怎得就有这般大的仇?”

顾时安眼中浮漾着厌恶:“大约,他知道当年玉钟寺里,王妃死遁的真相了吧。”

崔太后脸上神情如常,心中暗忖,这倒与自己最初的猜测差不多。这样看来,昨夜出现在大理寺监牢里的那个女人就是姜姮,梁潇也真沉得住气,早就把人找回来了,却迟迟不给她恢复名分。

她派了无数细作也只打探出来摄政王养了个女人,竟让她住中殿,恩宠浓眷,如珠似宝,可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那女人竟就是姜姮。

崔太后一勺一勺喂顾时安喝药,摁下他惊惶中欲坐起的身体,冲他道:“其实这些年哀家心里总对你有些疑影,每每想信你,予你神器时,总是不由得想起当年你为姜姮找上哀家的样子。那女人就这么好吗?让你们一个两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顾时安艰难吞咽下粘稠浓苦的汤药,道:“她好不好都与我无关了,我争不过摄政王。经此一事我才知道,我于摄政王而言,不过一只卑微蝼蚁,他想把我捏死就捏死了,我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话说到最后,脸上浮起痛恨和屈辱之色。

这就是崔太后想要的结果。

她之所以迟迟未出手营救顾时安,一方面是想看看梁潇能把事情做到哪个地步;一方面她深知男人心理,耗得越久,他承受得折磨越多,心中对梁潇的恨就越深。

这种恨不仅仅源于身体上的伤痛,还有那种咽喉握在别人掌心毫无反抗之力的无助。

她悠然一笑:“当年他也是从你这境遇里熬出头来的,他既然能有今天,焉知你不能?”

“哀家能捧出一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自然,也能捧出一个万人之上当朝宰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