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 (2更) 疯子!十足的疯子!……

姜姮抬起头, 直视凤颜,嘴角噙一抹漫不经心的讥讽:“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这话时甚至还带着笑,这些年到底从梁潇那里学来些东西, 知道怎么用不经意的神态去表达轻蔑,像用绵绵密密的细针戳人,偏叫对方说不出什么。

崔太后脸上的神情略微僵滞,显得更加阴冷,偏也不肯输了气势,抬手拨敛垂在鬓边的赤金流苏,流光浅漾,珠帘摇曳般的清脆声响。

“是跟哀家没什么关系,可是, 姜姮,你信缘分吗?有些人的缘分,是一见投契再见甚欢,而有些人,则是见到就不喜。哀家十分不喜欢你,大约是你跟冯美人那贱人长得太像, 又或者什么别的原因, 反正就是不喜。”

姜姮觉得新奇有趣,这女人永远一副端庄闲雅的模样, 特别是在梁潇面前, 端得温婉大方, 从来不会说这么蛮横不讲理的话。

她倒不会被崔太后激怒,也更加不会慌张,甚至连情绪上的波澜都乏有,这种沉定自若来源于底气, 她心里清楚,若两人闹起来,梁潇定然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这种认知让姜姮略微一怔。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相信梁潇了?虽然梁潇至今都欠她一个解释,但她下意识里就是认为他说得是真的——他同崔太后是没有私情。

姜姮在出神,崔太后的脸色却愈加沉骇,嘲讽:“真不愧是摄政王妃,如今也会借势了,能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姜姮抬头,很是无辜:“并非我不把太后放在眼里,我只是不明白,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您不喜欢我又如何?难道不被您喜欢,我就该去死吗?”

崔太后语噎,叫她气得脸色愈加难看,想上前一步,想扇她一巴掌,看看梁潇能拿她如何。可一直守在身侧的姬无剑却抬袖挡在两人中间,阻她继续靠前。

动嘴皮子可以,讥讽人也可以,但是想动手,不行。

崔太后掠了姬无剑一眼,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拦哀家?”

姬无剑低眉顺眼,恭恭敬敬道:“奴奉摄政王之令保护王妃周全,奴什么东西都不是,但王妃却是殿下的心头肉,太后还是垂怜些,莫要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崔太后今夜是叫梁潇气着了。这些年她久居高位,手掌翻覆间尽是云雨,玩弄权势得心应手,也习惯了将人当做玩意逗弄,很少有什么事、什么人能惹得她动怒了。

可今夜她就是勃然大怒。

当年她与冯美人就是势不两立的,两人积怨颇深,若那个孩子记仇,待他坐上帝位,还有她的好日子过吗?

她好容易将要甩掉崔氏这个包袱,正要着手在朝中培植她自己的势力,正是手中棋子青黄不接的时候,若新天子与她离心,脱离她的控制,岂非永久的祸患?

她想不通梁潇为何会看中梁祯,唯一可解释的,就是他对那个冯美人始终存有恻隐。当年就是那个女人扑倒在他的袍裾前,梨花带雨哭了一通,他本来要杀她的,连白绫都备好了,可不知怎么的,他就心软放了她一条生路,让她在襄邑行宫终老。

那个时候崔太后不明白,后来有人见到姜姮,坊间流言渐起,她才恍然。

她只在两人新婚宴上见过姜姮一回,那时隔着雀金团扇,云鬓花摇,妆容冶艳,并不怎么能看清真实容颜,只知是个婀娜昳丽的美人,完全没看出来,冯美人眉眼间是有她的神韵。

若原先是轻慢,到如今,却是积怨已久的憎恶。

她和梁潇本是一路人,大多时候想法决策不谋而合,唯有牵涉到这个姜姮,梁潇总是会做出让她不快的事。

但今夜明显的,崔太后再怒也讨不得便宜了。

她瞥了一眼姬无剑,收敛怒气退回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宫女们拥簇在她身后,悉数告退,偏殿内重归于寂。

姜姮在宝琴的搀扶下坐回绣榻,品咂着崔太后的话,转头问姬无剑:“阿翁,那个冯美人真的长得跟我很像吗?”

姬无剑道:“乍一看很像,可看久了不像。”

姜姮饶有兴味:“为何会这样?”

姬无剑笑道:“殿下说过:‘肖其形,无其魂。’您莫要听太后胡说,当年留下冯美人是有原因的,并非如外界所传的什么她与殿下有私情,淳化帝不至于那般无用,看不住自己的宫妃。再者,冯美人是病逝于褚元殿,也不是什么人把她逼死的。”

事实总是乏味的,不如流言百转千回,惹人好奇。

姜姮无趣地敛回心神,靠在绣垫上打盹儿,宝琴掩嘴偷笑,往香炉里撒了一把安神香,劝她睡一会儿。

刚刚合上眼,还未睡着,梁潇就回来把她从榻上拽了起来。

他眉宇间皆是凝重,道:“有件事,我想不能瞒你,总得先跟你说明白。”

虞清这些日子明里暗里追查西郊别馆的内奸一事,颇有些收获。

他盘问了曹昀出事当日馆内各人的行踪,刑囚侍女内侍讯问,其余人的嫌疑皆可排除,只有两个人说不清楚。

谢夫子和姜墨辞。

谢夫子住在芳锦殿内的一间偏殿里,他是燕赵鸿儒,随身藏书装了几箱子,专门雇人看管。因那几日别馆守卫森严,不许来历不明的人进入,那个管书的小厮进不来,就由姜墨辞给他找了个识字的侍女整理藏书。

出事那日,侍女照例翻晾檀木箱中的藏书,并未见谢夫子的踪影。

而虞清盘问了芳锦殿上下,侍女们皆说当日也没有看见姜墨辞。

虞清将两人客客气气请来,想盘问出一二,结果两人皆闭口缄默不言,他们毕竟身份特殊,不能上刑逼问,虞清只得来请示梁潇。

梁潇正小心翼翼修复他和姜姮之间的关系,再不可能像从前一样,背着姜姮肆意伤害她在乎的人,他思虑再三,这件事不能瞒着姜姮,得从一开始就告诉她。

姜姮听完,秀眉蹙起:“兄长?夫子?这怎么可能?他们没有任何动机去帮崔元熙啊。”

是啊,他们皆与梁潇关系密切,亲戚师长,这等激烈权力争斗下,万一梁潇落败,这两种关系都是难逃株连的。

可偏偏是他们两个那一日行踪诡秘。

梁潇凝视着姜姮的眼睛,缓慢道:“姮姮,曹昀曾经是我的妹夫,自少年时便追随我,与我同甘苦共荣辱多年,他遭人暗算,如今还躺在床上,于公于私,我都必须要给他一个交代。我要查这两个人,你能理解我吗?”

姜姮不可能阻止他的。

她的兄长夫子是感情挚深的亲人,那谁又不是人生父母养。更何况还有玉徽,她天天守着曹昀以泪洗面,除了盼望他醒来,便是咬牙切齿等着将幕后黑手揪出。

姜姮点了点头,揪着梁潇的衣袖只有一句话:“你要查清楚,莫要冤枉谁。”

梁潇应下她,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桩事。

这两人皆是多年来与新政党过从甚密的,他有种直接,若要深查,必定要将当年的一些旧事再度挖出来。

新政、卫王,还有辰羡……

梁潇深感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想起派去金陵搜查崔元熙宅邸的暗卫回禀,在崔宅的书房底下有一间暗室,那里床榻桌椅齐全,笔墨纸砚皆有,甚至有一些墨宝文字留下,暗卫赶去时,石砚中的墨尚未干透,显然一直有人在那里居住,于不久前离开。

暗卫将墨宝带回,梁潇一眼便认出那些是辰羡的字迹。

他凝着姜姮的侧颜,嘴唇翕动,想要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活着又如何?

什么都改变不了,天下权柄是他的,姜姮也是他的,从前辰羡争不过他,以后也是。

他将姜姮揽入怀中,臂弯间的力道越收越紧,报复似的亲吻啃咬她的唇,惹得姜姮低吟挣扎,轻搡开他,抱怨道:“你要干什么?”

姜姮的唇叫他咬破了,丰润唇瓣上有血珠渗出,梁潇的指腹轻轻抚过,沾了点艳泽。

他幽若轻叹:“姮姮,对不起。”

他这些日子斯文温柔惯了,已许久没有这么疯,姜姮绝想不到他是因为辰羡复生,只当他在为难夫子和兄长的事,也不想与他生气,道:“那件事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我相信清者自清,也许这些年他们心中是有怨的,可是不至于分不清善恶是非,只管查就是。”

梁潇一怔,旋即笑了。

他和姜姮还真是两个极端。

他永远多思多疑,很难敞开心扉去真正信任谁,可在姜姮的心里,只要是她的亲人朋友,那就都是好人,就算当真有什么不妥,也只是一句人无完人各有各的难处。

哪怕堕于云端,碾入尘埃,经受了世间种种不公,她仍愿意以良善之心面对世人。

梁潇不禁想,若她不曾卷入权术纷争,若她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娘子,那她该活得多么洒脱快乐。

他想……他想着想着,立即中止了这个念头。

毫无意义,她此生只能是他的妻,是权臣的妻,是摄政王妃。

两人的心事各不相同,却皆愁绪深染,夜间话少,姜姮辗转反侧,翻了个身正撞入梁潇的怀里,他展臂紧裹住她,低声问:“姮姮,你在想什么?”

姜姮想起晚上崔太后对她说过的话,随口道:“太后说,你要另立新君。”

梁潇嗤笑:“她倒是嘴快,看起来是真的很忌惮八皇子了。”他把姜姮往怀里深拢了拢,道:“是呀,我要另立新君,立八皇子梁祯为帝,这有什么大不了,竟也值得你思虑到大半夜还不睡。”

事关社稷兴亡的帝位流传,竟就在他的谈笑间尘埃落定。

姜姮有种已经随他爬到很高的感觉,浮云九重天,睥睨尘间人,尊极贵极,可脚底下虚飘飘的,总担心要跌下去。

能跌回原形,做个安于清贫的普通人都是好的,只怕跌到万丈深渊,尸骨都无存。

梁潇察觉到她的不安,再度低眸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一道儿说出来,我为你解惑,解完了惑你就好好睡觉,小心身子。”

姜姮摇头。他正是风光鼎盛无比得意的时候,她不想将这些隐忧说出来扫他的兴。

便不再多言,在他臂弯间挪腾了几下,换个舒服姿势躺好,安然入睡。

第二日清晨,梁潇早早地去书房。

事情既然牵扯到谢晋和姜墨辞,牵扯到新政党,最好不要放在明面儿上查,派暗卫去查,不惊动各方细细查究,更高效快速。

顾时安一清早迈入书房时正遇上几个暗卫出来。

他与其中一人擦肩而过,陡然觉得眼熟。

梁潇遇刺那日正在出席崔元熙设的家宴之后,那宴席顾时安也去了,虽然宴后他归家,可半途听说摄政王遇刺就立即赶了过来,与那刺伤梁潇的刺客打过照面。

照理,刺客们都被虞清捉拿进大牢严加审问,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穿一身公服出现在摄政王的书房外。

他疑心自己看错了,回眸又看了一眼。

没有错。

他自小记忆超绝,极善辨人和断案,见过一面的人,哪怕蒙着面只露半张脸,他都不可能看错。

顾时安的心倏然收紧,隐隐有个猜测,这猜测令他脊背发凉。

疯子!十足的疯子!

他正咬牙暗骂,忽听身后微弱足音靠近,转身看去,见春阳朝霞里,姜姮揽袖慢慢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