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 他如地狱恶鬼般震怒

介绍完自己, 顾时安又介绍自己的两个同伴。

话多的那个叫季晟,是襄邑县丞,另外一个叫孙淼, 是襄邑县主簿。

“我叫……”姜姮转了转眼珠:“何朝吟。”

“朝吟暮醉不记年”,这是她昨日在桑荆瓦子里听到的一句唱词。而何,是她那早逝的母亲的姓氏。

她随口捏来的名字,竟意外的顺耳好听。

“何娘子。”顾时安唤了她一声,从袖中摸出两册文牒递与她,姜姮接过展开一看,竟是他的籍牒和路引。

“在下是襄邑县人,淳化九年科举出身,现为襄邑县县令。”顾时安又将自己详细地介绍了一遍, 敛眉看向姜姮,“娘子若信得过我,就让我们几个护送你回家吧。”

姜姮看完自己手里的文牒,与顾时安所说一致,原来他也是二十三岁,与自己同岁。

从见到顾时安的第一眼, 姜姮就觉得是清正敦厚的长相, 让人不自觉地想相信。

眼下她举目无亲,也并没有什么可投身的去处, 正如他们所言, 世道乱, 她一个女人家孤身上路是很危险的。

既然都是危险,何不搏一搏,权且信他。

姜姮将文牒双手奉还,斟酌着说:“我是要去襄邑投亲的。”

顾时安未言, 倒是季晟“呀”了一声:“这么巧,你竟也要去襄邑?”

姜姮面上展开温婉清怡的笑:“我有个远房表亲在襄邑,此番家中陡生变故,家里长辈让我去投靠,我因不识路,边走边问,才耽搁在这里。”

季晟是个热情爽朗的性子,当即大袖一挥:“那咱们有缘啊,正好我们也要回乡,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孙淼虽然话少,此时也道:“是呀,相逢便是有缘,你既要去襄邑寻亲,便算我们襄邑人,既然遇上了,哪有撒手不管的道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而最先提出要护送姜姮回家的顾时安反倒沉默了。

姜姮原本大半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早就察觉出他热情骤冷,缄然立在一旁,再不参与他们的谈话。

她一边应付季晟和孙淼,一边偷觑顾时安。

他有一张俊朗玉隽的面容,眉若剔竹,星眸熠熠,看上去是和煦温润的长相。但眸底幽邃若潭,闪烁着通透精明的光,像是遍览世间百态、通晓世情,任何妖魔鬼魅在他眼底都无所遁形。

姜姮有些心虚,立马偏开目光,避免与他长时间对视,轻声道:“我们可否现在就动身?”

至今,从她离开会仙楼已有三个时辰,若无意外,梁潇应当在一个时辰前就醒过来了。他一定会派出人马不遗余力地抓她,就算她马不停蹄地跑到这里,可若要再耽搁些时辰,危险就会离她更近些。

她没有退路了,只能不停地往前跑,离金陵越远越好。

季晟讶异:“你不是去投亲吗?这么着急吗?”

姜姮信口胡诌:“我家中先前给在襄邑的长辈去过信,说今天就会到。谁知路上耽搁了些时辰,若不加紧赶路,恐怕不能依照约定的时间抵达。”

她故作忧愁道:“我那长辈上了年岁,若迟迟不至,恐他挂怀担忧。”

季晟和孙淼对视一眼,又看向顾时安,道:“我们是没什么干系的。可顾县令因向靖……”他在顾时安警告的目光里戛然止语,略过这一节,道:“顾县令已整整两日未合眼,他需要休息。”

姜姮垂眸看地,睫羽颤了颤,勉强提起一抹笑,轻快道:“没关系,你们歇息吧,我得先走了,如果有缘,也许我们会在襄邑会面的。”

她心底嗟叹惋惜,却也知萍水相逢,人家对自己并没有什么非帮不可的义务,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能因为自己命途坎坷多难而去向不相干的人苛求些什么。

正转身要走,顾时安再一次叫住了她。

他道:“我并不累,既然娘子急着赶路,那我们就走吧。”

姜姮惊喜万分,生怕他反悔,忙道:“那我先去看看咱们的马,我在邸舍前等你们。”说完,她拎着裙摆快步下楼,如一缕香风,飘渺轻盈,瞬息消失在回廊尽头。

廊前安静,季晟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调侃:“顾县令向来不近女色的,怎么?动心了?”

顾时安敛袖而立,看着姜姮离去的方向,目光清正坦然,半晌才道:“她没说实话。”

他是襄邑有名的铁判官青天,上任两年,屡破奇案悬案,名声传到京城,连素来苛刻的靖穆王梁潇都对他赏识有加。

任何狡诈的凶徒,在铁判官的眼睛下都要原形毕露。

季晟挠挠头:“我也觉得有些奇怪,说不出来,总感觉这娘子身上透着股慌张,好像身后有人追她似的。”

顾时安道:“首先,我告诉她我是襄邑县令,她并没有立刻说她要投奔的远亲也在襄邑,直到问她时才说;其次,她是投奔远亲,你们可看见她有带行李?既是奉家中长辈之令去投奔,难道长辈不会为她准备行囊,要她一个弱女子就这么孑然一身地上路?”

季晟恍然大悟,立即生出些气愤:“我们好心帮她,她竟骗我们,我这就找她去!”

顾时安抬袖拦住他。

他脸上带了些怜悯之意,声音中亦有不易察觉的叹息:“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明明姝色倾城,笑起来也很好看,可……”

季晟追问:“可什么?”

顾时安想了半天,道:“像是一尊举世惑目的玉人,被打得碎碎的,又重新拼接起来,浑身都是裂隙伤痕,残破不堪。”

他曾审理过一桩世家高门虐待侍女的案子,那侍女签的是活契,本该在十八岁时放归本家,可因她生得美貌婀娜,被家中主君看上,悄悄霸占。后来事情败露,叫主母知道,那主母悍妒,暗地里想着法儿磋磨这侍女。

待侍女家人告上衙门,顾时安派衙役把她解救出来的时候,她已不成人样。

浑身是伤,衣衫褴褛,看人的目光都是虚浮飘忽的,胆怯中透着惊恐,如从炼狱归来。

可饶是那样,顾时安也不曾有过如今天这般强烈的破碎之感。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又在逃避什么?若不帮她,任由她孤身从这里出去,前方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这一回季晟却不认同顾时安的看法:“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会有什么难处?生逢乱世,女人活得总是比男人容易些的,特别是美丽的女人,若能得高官显贵的青睐,那后半辈子还不是衣食无忧,享尽荣华……”

他一怔,意识到什么:“她不会是哪家高门里逃出来的妾室吧?”

出现在京城近郊,孤身一人,没有行李傍身,惊惶仓促,又有倾城之色。季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他抓紧顾时安的衣袖,道:“若是这样,咱们可不能多管闲事。京城权贵云集,咱们得罪不起。”

顾时安默然片刻,摇头:“她不像妾室。”

他见过许多高门贵妾,哪怕是出身不错有门第父兄做靠山的,看人交谈时也不经意喜欢压着下颌低垂眉眼,那是在后院主母面前经年做小伏低练出来的仪态。

可这位何娘子身上并没有这样的印记。

她看人时大方坦荡,脊背总是挺得很直,仪态端方高贵,绝不是一个妾室能有的气质。

自然,也万不可能是侍女。

这可奇了,不是妾室,不是侍女,难不成还是三媒六聘进家门的正妻么?若是这样,跑什么呢?

顾时安竭力回想在京城的见闻,以及入靖穆王府奏事时,殿下与他的闲谈,近来京中并没有什么高门世家获罪抄府,自然也不会有仓皇出逃躲避株连的贵妇。

那她是从哪里来的呢?

可真是个谜一样的女子啊。

顾时安一边想,一边自我揶揄:好奇心又上来了,可真是有病一样,小心吧,总有一日要被这该死的好奇心害死。

虽是好奇心盛,却也是带了几分助人的心思。

他自为官时便立誓,要济世安民、秉公执法,替世间百姓申尽不平,眼下,就有这么个孤弱女子叫他遇上了,若就此袖手,跟判一件冤假错案,置无辜人受苦有什么两样?

也罢,谁让他是父母官。

顾时安打定主意,警告过季晟和孙淼不许乱说话,便依言下楼去与姜姮汇合。

三人是骑马来的,姜姮也骑马,四马十六蹄,一路奔向襄邑,走得倒是飞快,但气氛却变得古怪起来。

姜姮敏感细腻地察觉到,季晟和孙淼都不太愿意搭理她,只有顾时安间歇地来与她说几句话,纯属闲谈,不再问她关于家里的事。

走了一天,日暮时分,才抵达襄邑县。

在昏黄暮色中,朦胧可见一门道单檐庑殿顶城楼,与两侧城墩夯实相连,抬梁造的向两侧城门大敞,内通繁华热闹的街市。

守城厢军校尉识得顾时安,立即从悬山顶门屋里出来相迎。

顾时安下马,将文牒递过去,那校尉满脸堆笑:“县令请,下官怎敢查您?”

顾时安却不领情,正色道:“我早就说过了,律法面前无尊卑,接受审查籍牒路引是职分内的事。”

校尉忙哈腰称是。

他从顾时安开始,依次查过季晟和孙淼,最后走到了姜姮面前。

姜姮抬手将鬓边细发撩到耳后,掌心生出黏腻的冷汗。

她在路上花五个铜板买了一顶帷帽,层层叠叠的轻纱遮面,垂到胸前,虽不见容颜,却能显出对襟旋袄下的婀娜腰肢,轻绸软袖下的白皙皓腕。

校尉看出这定是个美人,又是与顾县令同行,对她十分客气:“烦请小娘子拿出文牒,我检查过便可放行。”

姜姮当然拿不出来,她的袖中只有一枚靖穆王府玉令,可做行遍天下的通符,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拿出来了。

她咬住下唇,隔纱看向顾时安。

顾时安亦在看她,温煦清俊的面上并无太多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同校尉道:“若没有籍牒和路引,该当如何办?”

校尉觑看县令的脸色,迟疑道:“应当带往官府审问盘查,若有人作保,可出具手实,签字画押,办理流民户籍。”

因连年征战混乱,民生凋敝,人口锐减,故而大燕在这方面并不如前朝严苛,只要能证实不是逃犯,一律按流民处理,是为尽可能让更多的人安稳下来勤事农桑。

顾时安拍板:“那就把她押送回县衙,本官亲自审。”

姜姮不是没有想过让棣棠和箩叶暗中替她准备一分籍牒和路引,可那时又拿不准梁潇会不会派人跟踪她们。

这个人如此多疑,能在他眼皮底下偷偷往会仙楼放一套民女服饰已是极限,万不敢冒险做更多。

所以,她早就料到自己迟早要面临这一道关卡,这也是她要跟着顾时安的原因之一,不单单是为了结伴同行更安全。

她被押送去县衙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惊慌,虽然她不了解顾时安这个人,匆匆一面,寥寥数语交谈,她就觉得这个人不是坏人。

他虽然看上去并不怎么好糊弄,可身上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气质,宽厚温和,从容有度,以及不经意会流露出悲悯之色。

会让人的心里安稳。

姜姮这样想着,已到了官衙。以为会如话本中说的那般敲杆升堂,县老爷威严赫赫地敲一记惊堂木,气氛肃杀冷凛,还没审囚犯腿就软了,瘫在地上从实招来。

谁知差役将她押进官衙,安置在一间不起眼的抱厦里后就悉数散去,连季晟和孙淼都不见了踪影。

她在抱厦中候了约莫半个时辰,其间有小厮进来送了一盏热腾腾的黑米粥,她刚喝完,还在擦嘴,顾时安就推门进来了。

他换了身家常衣裳,青緺软缎阔袖斜襟衫,衣襟袖缘绣了几朵雅美的陈梦良,紫色花萼,绰约舒展,将姿容装束点缀得更温文秀整。

姜姮站起来看他,他漫然走到书案后坐下,拿出几张幡纸,提起一支文犀兔毫笔,声音平稳地开始盘问:“从哪里来的?家住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

姜姮扭着衣袖,沉默不语。

顾时安道:“要不说清楚,存档留底,怎么给你办户籍?”

姜姮刚刚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凡籍牒文录都是一式三份的,一份交由当事人,一份放在当地官衙留底,一份上交户部。

也就是说,这一年里办了多少份籍牒,其中有多少流民户,京城是全然知悉的。

她原先以为若梁潇想在茫茫人海里把她找出来、抓回去,非得派人沿京城外的线路每个郡县找过去。但其实不用,他只要让户部全国排查籍牒,筛出最近刚办的流民户,根据性别年龄再做剔除,从剩下的人里找她即可。

那样范围就会被大大缩小,把她逮出来也会变得容易许多。

姜姮蓦然直冒冷汗,缩在袖中的手轻微颤抖。

顾时安凝睇着她,目中含有疑惑,将要深问,姜姮抢先一步道:“我不办户籍了,您将我抓进大牢里关起来吧。”

过个一年半载,等梁潇折腾一圈无所获,以为她寻到他途藏身,罢手后,她再出来办流民户。

顾时安挑眉,没料到她会被逼出来这么一句话,无奈温和地提醒:“进大牢可不像你想得那么轻省,里面环境很差,蟑螂鼠蚁环绕,饭食简薄,还得做苦工,每日只能睡三个时辰。”

姜姮快步上前,将手搭在书案上,毫不迟疑:“我可以。”

顾时安不再说话,目光缓缓下移,落到她的手上。

那是一双柔腻软白、玉质无瑕的手,指甲修剪得宜,薄薄的甲盖上透出红晕,半点茧子都没有,甚至还有可能是每日涂抹乳霜香膏精心保养出来的。

是什么,让她放着富足安稳的日子不过,不惜跑进大牢里受罪?

“顾县令。”姜姮轻声唤他,小心翼翼问:“可以吗?”

顾时安重新抬眸,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清澈如水,轻缓流淌着潋滟光泽,这么近的看,令他想起了幼年家道未败落时,他不小心打碎了祖母心爱的琉璃灯,碎渣子洒了一地,绚烂流彩,星熠闪烁。

他一时有些失神,那个提议甚至未经斟酌,便脱口而出:“如果你不想办流民户,倒也使得,本官可以给你找个营生,给你落成普通民籍。但有一个条件,你得在那里干满三年,三年之内,不管多苦多贫寒,你都不能走。”

姜姮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顾时安提醒她:“你不问问是什么营生吗?”

总归不会是作奸犯科的事。

比起担心是什么营生,姜姮更担心他会反悔,忙道:“我不问,您现在就带我去吧。”

顾时安抬手揉了揉额角,忖道:“天黑了,你先在这里住一宿,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说完,他把纸笔墨砚推回去,自书案后起身,要走。

走出去几步,像是有所感应,回头看姜姮,见她无措地站在原地,神色哀戚仓惶。

他叹道:“我不会反悔的,只是我已经三天没有合眼,实在有些累,你容我歇一宿,明日还有许多案子要审。若因为我精神不济,而审出冤假错案来,那可如何是好?”

姜姮微拧的眉宇舒展开,冲顾时安重重地点头。

顾时安进来时是没有关门的,漆门大敞,院中暗沉沉的,天边星月绝迹,一片漆黑,檐下亮着几盏纸灯,被秋风吹得四下摇摆,那几星光火幽幽闪烁,在地上拖出颀长的影儿。

他走到院中,发现地上的影子有重合,回头看去,见姜姮默默跟了他出来。

“我……”姜姮觉得自己的言谈能力蜕化得厉害,明明心里感激得很,却一时找不出能达意的词,只能轻声说:“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这种感觉顾时安很熟悉,自从他做了襄邑县令,就有许多人把他视作伸冤活命的救星,哀哀切切望着他,饱受摧残却又暗含期冀。

他微笑:“不用谢我,我只能做到这里,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来走。”

姜姮也冲他笑了笑,如释重负,发自肺腑的笑,烛光里的花颜月貌,惑人心魄的倾城姝色,顾时安看得略微愣了一下,忙把视线移开。

“顾县令,我还有一请,我可不可以出去买几件换洗衣物?”姜姮问。

顾时安点头,吩咐两个小厮跟着她,嘱咐她戴好帷帽。

不算富庶的小县,天又黑了,沿街只有几家绸布庄开着,姜姮挑了几件价格适中的成衣,又买了一套男子衣衫备着。

做完这些再回府衙时已是亥时,她往常是要每天沐浴的,兼之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浑身黏腻腻的,十分想泡在热水里彻底清洗一番。

她当然不能去使唤府衙里的人,自己拿木盆去院里打了井水,一点点地擦拭身体。

做完这些,脱下外裳,便上床睡觉。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一躺下便昏沉沉地瞌睡,睡得十分酣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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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潇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的。

从昨夜到今夜,不过十二时辰,于他而言却如经年般漫长煎熬。从最初醒来,发觉姜姮跑了而雷霆震怒,喊打喊杀,到如今,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

姬无剑不承认是与姜姮蓄谋已久,他说姜姮用金钗抵着梁潇的脖子,威胁他,若这一回不成,总有一天要与梁潇同归于尽。

他是在保护梁潇。

梁潇只觉得荒谬,派人把姬无剑关押起来,急召兵马司,让他们火速出城捉拿姜姮。

当然不能说是靖穆王妃出逃,对外只宣称王府丢了个侍女,顺走主人价值连城的珍宝,靖穆王大怒,誓要将这侍女找回。

梁潇不信姜姮能从他的手掌心里逃脱,她七年没出过门,更不可能有籍牒和路引,身边亦没有亲人,这偌大尘世,不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地。

待日子过不下去,说不定她会自己乖乖回来,跪在他面前乞求原谅。

梁潇这样安慰了自己一通,心里好受些,脸上的煞气亦缓缓消散。

他看向书案前的虞清。

左翎卫将军虞清是梁潇还在做王府公子时的护卫,自他得势,便一路提拔虞清,直至今日,平步青云,位同河东道驻军副帅。

虞清今年刚二十五岁,多年戎马倥偬历练下来,远超同龄人沉着老练,向梁潇建议:“要不要派人去成州看看?”

梁潇仰靠在太师椅上,缓缓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姜姮不会回成州的,她这些年最怕的便是因为自己而连累父兄。

梁潇倏地想到什么,抬手抵在额前,目中流转着森凉残忍的光:“倒是可以把姜国公和姜墨辞请来金陵小住。”

虞清猛地一颤,忙道:“姜大公子倒罢了,只是国公腿脚不灵敏,还是……还是不要折腾他了。”

他是习武之人,当年在王府时就对镇守闽南边陲的姜国公姜照的大名如雷贯耳,他整军有方,行军如神,他镇守闽南的二十年,边陲之境安享太平,凡祭出姜照大名,必令敌军仓惶鼠窜。

虽然姜家倒了,但公道自在人心,姜照依然是每一个有良知的戎马武将心中的神。

梁潇合上眼,像是累极了,未接虞清的话。

两人静默片刻,梁潇睁开眼,问虞清:“你说,她会去哪里?”

他眼睑下泛着青黑,明明神色如常,语调平缓,可这么直勾勾看人,却给人一种地狱恶鬼的感觉,像随时会跳起来把人剥皮拆骨,囫囵吞下。

虞清不敢再看他的眼,垂首道:“属下也不知,印象里王妃总是娇滴滴的,需要人宠着捧着,很难想,她孤身一人投入乱世,会去哪里,该怎么生活。”

“呵……”梁潇冷笑,胸前那团火又烧灼起来,霍得拔出佩刀,薄刃寒光扫过他的眉眼,愈加冷冽森然:“她最好有些能耐,跑得远一些,不然……”

虞清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问:“不然什么?”

梁潇把玩着锋锐的佩刀,慢悠悠道:“你可知宫中是如何惩罚意欲弃主逃脱的宫女?”

虞清茫然摇头。

“让太医给她们施针。”

“施针?”

“施完针后,双腿完好无损,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虞清只觉一股凉气从脊背上窜,他看着状若疯癫、凤眸含笑的梁潇,几度想要张口,又闭上。

他道:“王瑾开始动作了,找人的事就让下边人去办,殿下该全神贯注于正事,若能借此机会将琅琊王氏连根拔除,殿下便是唯一的辅臣,大权在握,唯您独尊。将来,改朝换代也无不可。”

梁潇合眸缄默,让人猜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