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佃户后背一紧,仓促低下头,不敢再看卫宛怀里的凌霄儿,义愤填膺将桃花庄几位管事做过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抖了个干净。
大管事面色难看,指着这名说话的佃户破口大骂,全无并日风度:“你这贱民休要血口喷人!”
刘盼妹等其他管事互相对视一眼,眼里皆闪过惊惧,也口呼冤枉大喊:“家主,这刁民分明是冤枉我等!家主,休要被这下等人蒙蔽!”
桃花庄或者说卫家其他庄子,因老家主耽于享乐,大主君手上也无实权,占山为王,欺上瞒下,坏事做尽,也并不担心刚刚成为家主不久的卫宛,能将他们真正如何。
“一口一个下等人,都是别人手底下讨生活的,谁都别瞧不起谁。”一道软糯的声音在室内突兀地响起,凌霄儿鼓着腮帮子,瞪了眼几名管事,在卫宛怀里没好气道。
大家都是下人,都要想尽办法讨好卫宛这些世家女,一口一个贱民和下等人,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脸,凌霄儿忿忿不平想。
大管事面上露出不悦,但自持身份,不屑和凌霄儿这种小倌出身的玩意儿置气,只看向卫宛,语气哀切,似乎哀莫大于心死:“家主,我等皆为卫家肝脑涂地,还请家主明鉴,勿因他人三言两语冤枉好人。”
凌霄儿张开嘴还想说,后颈捏住软肉的手指却突然用力。
他一怔,随即不解地抬头看向卫宛,发现卫宛眼底淡淡的不悦,反应过来,猛地想起在楚馆时刘叔教过的:在大启,除了主君、正夫,其他小侍是不被允许谈论这些外事的。
而且在人前,若小侍或小宠忤逆他人,不管是何缘由,都会被视为主人家疏于管教,传出去,主人家也会被其他人取笑。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更何况向来最重繁文缛节的世家。
脑子转过弯来,凌霄儿面色稍白,不安地咬唇,讨好地缩在卫宛怀里,双手环住卫宛细腰,一派柔顺。
卫宛面上并无波澜,察觉到凌霄儿讨好的动作,只捏了捏他耳垂,淡声道:“看来各位管事,确实将卫某当做三岁稚童玩弄。”
她看向一旁尉晟:“念,让几位管事好好评评理,卫某是不是真错将好人冤枉。”
尉晟点头,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几位管事,捧起账本,冷着声音一字一句念起来。
刚才佃户说话凌霄儿还能听懂一二,现在是完全听不懂了,他小心扫了眼卫宛脸色,觉得卫宛现在正宠爱他,应该没因为刚才的事生气,软下身子,像没有骨头一样,完全黏在卫宛身上。
卫宛气质虽清冷如兰,不笑的时候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但身上其实很暖和,凌霄儿轻轻动动鼻子,嗅着卫宛身上淡雅好闻的清香,伴着尉晟像念经的声音,桃花眼慵懒地眯起,昏昏欲睡。
他正要舒服得完全闭上眼睛,却突然被一道尖锐的惨叫吓醒。
“家主饶命——”
“饶命!家主!大管事,救命!”
脑海中睡意被惨叫声打散,凌霄儿猛地睁开眼,看向被几名壮实的下人拖到院子里的刘盼妹,不解地眨眨眼,过了会儿又反应过来,以为是卫宛心疼他,亲自替他报仇。
他嘿嘿一笑,勾着卫宛脖子,媚眼如丝,旁若无人撒娇:“家主,你对霄儿真好。”
卫宛垂眸瞧了他一眼,冷白的手指勾了勾,不置可否。
“啊——”外头不断传来刘盼妹凄厉的惨叫。
凌霄儿一僵,转头看向院内被人死死压在地上的刘盼妹,瞧清刘盼妹为何惨叫后,桃花眼缓慢地睁大。
只见刘盼妹被两名女子用力压住,一身形高大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根手臂大小的长棍,长棍高高抡起,又重重落下,砸在刘盼妹臀部,不过两下,就皮开肉绽,血肉横飞。
凌霄儿惊呼一声,第一次明白世家大族中的杖罚是什么模样,他缩起脖子,觉得再打下去人就要死了,故而扯了扯卫宛衣袖:“家、家主,他罪不至死,不用……”
所有的话在卫宛似笑非笑瞥向他时,全塞在嗓子眼里。
他脸上血色倏地消失,忙跪在地上,喉咙发紧:“家主,霄儿知错了,家主的吩咐是天是地,轮不到霄儿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反驳。”
闻言,卫宛好脾气地俯下身,怜惜地触碰凌霄儿吓得要哭的桃花眼,声音温柔:“跪到外头去,数数他杖责了多少下,也好好长长记性。”
凌霄儿忙点头,颤巍巍站起身,强忍着害怕走到刘盼妹旁边跪下,伴着带着凌厉风声的棍子声,哆哆嗦嗦报数:
“一。”
“二。”
“三。”
“……”
棍子落一下,他就抖一下,面色惨白,双眼无神,似乎打在他身上。
鼻尖血腥味儿越来越浓重,刘盼妹起初还呼救,随着一下下棍子落下的闷响声,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第十下的时候,头一歪,七窍流血,充血的眼球凸起,没了任何动静。
凌霄儿害怕地捂住嘴,瞳孔微微涣散,蹬着腿往后缩,胃里翻江倒海,背后冷汗淋漓,层层浸湿衣衫。
昨天还在他跟前作威作福的人,今天,就被乱棍打死了……
拿棍的女子神情冷漠地停下手,用手探刘盼妹鼻息,方朝卫宛行礼:“家主,人死了。”
卫宛放下茶盏,眉眼间是独属于上位者对人命的淡漠:“抬到庄子中央,三日后丢到乱葬岗。”
又看向瑟瑟发抖跪在自己跟前的其他管事:“诸位,去瞧瞧他吧。”
刚才还振振有词的管事们忙不迭点头,互相搀扶起身,软着腿走到院子中央,瞧见刘盼妹血肉模糊的尸身,阵阵胆寒。
他们心知肚明卫宛是在杀鸡儆猴,忙又“噗通”跪下,重重磕头:“家主饶命!家主饶命!”
凌霄儿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瞧见往日里拿鼻孔瞧人的管事们此时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背后一阵阵凉意,回过神,不敢看刘盼妹的尸体,双手双脚爬到卫宛身前。
他仰起头,胆怯地扯住卫宛裙摆,几滴细小的泪珠子摇摇欲坠挂在睫毛上:“家主,霄儿知错了,霄儿下次再也不敢了。”
卫宛意味不明注视他,手指弯曲点了点桌面,并未说话。
“家主是天是地,”凌霄儿双膝朝前挪几步,本只想挤几滴泪扮可怜叫卫宛心软,但想到刚才他鬼门关走了一遭,没忍住,细声细气抽泣起来,“霄儿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无论家主说什么,霄儿都没资格反驳。”
说完,可怜巴巴望着卫宛,泪珠子一滴一滴往下滚,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屋内其他几人面上露出不忍,又忍不住看向凌霄儿,盯着他的脸出神。
卫宛却没有丝毫松动,淡漠地瞧着凌霄儿。
主子没说话,其他人自然都不敢开口,一时间,除了凌霄儿细细的抽泣声,和院子里“砰砰砰”磕头的闷响,再无其他动静。
等几位管事都磕得头破血流,甚至有一位晕过去后,卫宛才瞧向尉晟开口:“叫他们退下。”
又转头看向几名农妇,声音温和:“诸位,此事乃卫家之过,请诸位回去告知其他佃户,三日后前来桃花庄,领今岁过冬的粮食。”
几名农妇憨厚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神情,连连道谢,之后激动地朝卫宛行礼后退下。
很快,此处便只有卫宛和凌霄儿两人了。
卫宛这才看向已经哭成泪人的凌霄儿,拿起帕子轻柔擦拭凌霄儿额头上的灰尘,柔声问:“长记性了?”
凌霄儿哑着嗓子点头:“记住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一直不太聪明的脑袋这次终于明白了,卫宛虽喜欢自己,却是对小玩意儿的喜欢,这次是在敲打他,要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在允许的范围内,卫宛可以随他胡闹,但若超出这条线,下次就不一定只是这样轻飘飘的惩罚。
“是吗?”卫宛挑起他的下颚,淡声问,“刚才数了几下?”
凌霄儿心里不详的预感加重,颤巍巍道:“十、十下。”
才十几下,人就活活被打死了。
“去外头挑根树枝来。”卫宛弯起凤眸,她见凌霄儿又要恸哭,摸了摸凌霄儿柔顺的墨发,很是温柔地警告,“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
凌霄儿泪眼朦胧点头,撑着地面起身,擦了把泪珠子,软着腿走到屋子外头。
院子里有几棵大树亭亭玉立,凌霄儿走到大树底下,脑海中想起刚才打死刘盼妹小臂粗的棍子,一哆嗦,忙放下手里刚刚捡起来的树枝,选了地上最细的一根,低着头走到卫宛面前,恭敬地跪下。
卫宛接过如柳条一般粗细的树枝,打量片刻,似笑非笑道:“开始耍心眼了,这就是你知错了?”
一股凉意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凌霄儿红着眼睛狡辩:“因为、因为外面没有更粗的棍子了。”
在卫宛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轻得像蚊子的嗡嗡声。
他委屈,觉得天下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不过是顶撞了一两句,就要这样罚他。
他还算不上顶撞。
头顶传来卫宛清润的声音:“伸手。”
凌霄儿敢怒不敢言,细颤着伸出手,觉得这么细的树枝,应该不会太——
“疼!”
刚刚才止住的泪一下子涌出来,凌霄儿下意识收回手,把打了一下就火辣辣的手藏到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晚点再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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