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鲁府有邀。
卫宛坐在装饰清雅的马车内,有一下没一下翻着书页,鸦睫撒下扇形的阴影,遮住幽深的凤眸。
平稳行驶的马车缓缓停下,一道清朗的女声从马车外传来:“卫大人,宋某人叨扰了,不知可否与您顺路?”
卫宛将书放在茶案上:“宋女君肯赏脸与卫某同乘,自然顺路。”
她看了眼对面的尉晟,示意尉晟出去迎客。
尉晟领命,走到马车外,恭敬地请宋崖竹上车,之后同车妇一道坐在马车外。
马车内,宋崖竹接过卫宛递过来的茶,微抿一口,有些局促开口:“多谢卫大人那日替宋某解围,宋某感激不尽。”
“宋女君言重了,”卫宛笑吟吟看向宋崖竹,贴心地替宋崖竹起了个有话说的话头,“卫某只是觉得宋女君所言在理。”
闻言,宋崖竹一扫刚才的局促,声音微微提高:“自从平定叛乱后,各地的诸侯、将领势力比以前更甚,其中尤以淮南侯、淮北侯最盛,她们入凤城,天下必定大乱!”
卫宛沉默。
群雄逐鹿,大厦将倾。
宋崖竹说完,瞥了眼卫宛,犹豫了会儿,又直视卫宛:“卫大人,宋某想同你请教,如果没有叛乱,你认为还会出现今日前有狼,后有虎之危局吗?”
卫宛将茶盏放下,与宋崖竹对视,凤眸无波无澜,不疾不徐回答:“自古朝廷无用,虎狼横行,民不聊生,易子而食,才有黄巾揭竿之祸。”
听到这话,宋崖竹神情激动,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知己,语速极快将卫宛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而之后为平复叛乱,朝廷竟下旨鼓励地方豪绅、世家大族招兵买马,朝廷看似不费一兵一卒平复叛乱,实则埋下大祸!”
卫宛颔首:“宋姐姐所言极是。”
宋崖长突然像开了话匣子一样,眼神明亮,滔滔不绝说起了自己的抱负,和对时局的见解。
卫宛时不时点头,顺着宋崖竹的话往下,神情真挚,让宋崖竹越来越坚信自己找到了知音。
将宋崖竹的变化收入眼底,卫宛手指摩挲平滑的杯沿,凤眸微垂,掩住其中深意。
其实她们之间谈的,朝中之人如何不知晓,不过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人愿意同宋崖竹谈论,不过是担心这些话传出去,得罪了提出此法的外戚李家。
“卫妹妹,家中族老骂我是个榆木脑袋,选择鲁将军,而不是带宋家投靠太夫。”不过一会儿功夫,宋崖竹便将卫宛当做自己人了,她神情忿忿,“我们宋家祖上拿的是大启的俸禄,怎能背情弃义做这不忠不孝之臣!”
如今凤城世家,谁拿的不是大启俸禄。
卫宛颔首,身体微倾,仪态端庄替宋崖竹斟茶。
宋崖竹目光灼灼:“卫妹妹,鲁将军早年多次救驾,手有兵权却仍对皇室忠心耿耿,太女又是她亲外甥女,我信鲁将军日后定会忠心辅佐太女,匡扶正统。”
她一顿,又问卫宛:“卫妹妹,你说是吗?”
“大启还有宋姐姐这样的忠臣,实为大幸,”卫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然地岔开话题,引入她真正想谈的东西,“姐姐可曾想过,若李家造反该如何应对?”
听到她这问题,宋崖竹神情自豪,挺胸:“她们有何惧?只要再给我些时日,我定能做出比现在兵器威力都要大的东西,到时区区李家,不足为惧。”
觉得自己这话像吹牛,宋崖竹耳朵一红,急忙解释:“卫妹妹,我可不是吹牛,你别不信我。”
“对制这些玩意儿,我并非江郎才尽,只是家中老母怕我因此被歹人盯上,惹祸上身,特意散出去的谣言。”
卫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弯起唇角,眼中泛起笑意,心情颇好,语气真切几分:“我自然信宋姐姐。”
若不信,那日她怎会出言解围?
卫宛不经意扫过宋崖竹比其他世家女都要粗糙的手掌,心中轻笑。
依兰苑内,从前的卫家主君,如今的大主君秦闲兰手一顿,神情肃穆瞧向他的贴身小厮:“此事当真?”
小厮桃红点头,面色难看:“真是个骚蹄子,勾引老家主之后,又不要脸地爬家主的床,依小人看,不如将这只狐狸精沉塘!免得坏了卫家家风!”
秦闲兰沉吟片刻,又问:“此事多少人知道?”
“家主院子里的人嘴巴最严,府里其他人都不知道,”桃红扫了眼屋外,见无人,才压低声音说,“是梨白那儿悄悄传来的消息。”
秦闲兰继续修剪兰花枝叶,凤眼微垂,思索片刻,淡声道:“若是其他时候,随便寻个由头,将人乱棍打死便可。”
他话语一顿:“可如今卫府丧期都未过,府里再死一个人,外头的人会如何想?这其中的猫腻怕也会被有心人发现。”
桃红焦急问:“大主君,那如何是好?”
秦闲兰勾唇,瞥了他一眼,同卫宛一样,也端着一副清冷出尘的模样:“先把人送到外头庄子里,过段时日再随便找个由头乱棍打死。”
“现在便去做,有人问你,你便说他克死前家主,不宜待在卫府。”
桃红点头,犹豫了会儿,神情担忧问秦闲兰:“梨白传来的消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被家主责罚。”
秦闲兰摇头,没说原因:“你放心,梨白不会有事。”
见自家主子这样说,桃红放下心来,刚要转身出门办事,抬起的脚又放下:“大主君,不用问家主吗?”
“不用。”秦闲兰怜惜地瞧着他刚才不小心剪断的枝叶,气定神闲同桃红解释,“这是叫我给她擦屁股呢。”
“没她授意,梨白怎么敢将这事说给你听?”
桃红僵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闲兰幽幽叹气:“对这些小玩意儿,我这女儿和她娘一样,薄情冷心得很。”
凌霄儿趴在榻上休息,还在做自个儿攀上了卫宛的美梦,突然一群人凶神恶煞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他从床上扯下来往外拖。
“光天化日,你们干什么?!”凌霄儿扯着嗓子大喊,生怕是自己爬到卫宛床上的事情败露了,要被卫家如今的大主君处死。
桃红上前,瞧见凌霄儿这张和妖精一样的脸,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抬手重重扇了凌霄儿一巴掌:“你克死老家主,罪该万死!幸亏大主君心善,饶你这个狐媚子一条命,只命人把你送到外头的庄子里。”
见不是偷情的事泄露,自己小命还能保住,凌霄儿长舒一口气,随即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里。
到了庄子里,叫天天不灵,他哪有机会和卫宛厮混?
不厮混,他怎么求这求那?!
“我不信!放手,你们都放手!”凌霄儿手脚扑腾,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瞪着一行人人,“叫家主来!我只听家主的!”
在他自个儿心里,已经默认卫宛收下他了,只是世家女好面子,不愿给他名分。
就这几次表现,他不是乖巧听话,谁乖巧听话?
听他这样拼了命喊,桃红一惊,扫了眼周遭人一圈,见没人发现异常,暗松一口气,当机立断:“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骚蹄子绑起来,塞住嘴,免得污了家主和大主君的耳!”
“你们敢——”
凌霄儿到底是男子,使了浑身的气力挣扎依旧被捆起来,嘴被一块破布塞住,呜呜咽咽发不出声。
他们将凌霄儿捆得严严实实,身材壮实的两名下人在桃红的授意下,一人扯着胸前的麻绳,一人抱起他并实的双腿,将像死鱼一样蹦跶不了的他腾空抬起。
“呜呜呜呜!”凌霄儿咬牙切齿盯着桃红,喉咙里发出凶狠的呜呜声。
桃红不屑地扫了他一眼,对一旁一脸刻薄的老头吩咐:“剩下的交给你们,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老头点头哈腰,连连应好,等送走桃红后,对着凌霄儿狞笑:“抬走!”
一路上,不少好事的下人站在道路旁,三三两两聚在一块,讥讽地瞧着被捆得跟死鱼一样的凌霄儿。
“我就说楚馆出来的男子能有什么好下场?每次见着他,那些女子就恨不得粘在他身上,保不齐有一天就和别人偷情喽。”
“他还克死老家主,大主君可真是大善人,要换我肯定将这个灾星乱棍打死。”
“……”
凌霄儿脸火辣辣地疼,想找把刀,把这些嚼舌根的男子全杀了。
他虽在楚馆长大,但刘叔将他捧在手心里,又好吃好喝伺候着,楚馆其他人更加不敢惹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凌霄儿凶狠地瞪着那几个说话的人,肩膀扭动了几下,嘴里呜呜呜想扑过去把人咬死。
忽地,一片白色衣角进入视线,他的目光一顿,随即如枯木回春般,浑身注满力气,再次奋力挣扎起来。
“呜呜呜呜!”
家主救我!
“呜呜呜呜呜呜!”
我不想去庄子!
怕卫宛嫌弃他这样不好看,凌霄儿又换了副梨花带雨的表情喊,隔着人群哀哀望着卫宛,瞧着分外凄惨可怜。
卫宛冷漠地瞥了眼被五花大绑的凌霄儿,将凌霄儿眼里的希冀收入眼底,却没什么波澜,神情淡淡收回目光,带着尉晟继续朝府内走。
凌霄儿以为是卫宛没有瞧见自己,慌了神,不顾什么好不好看了,从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叫喊声,希望卫宛能发现他。
“呜呜呜!”
“呜呜呜!”
“呜呜呜!”
卫宛没叫回头,反被身旁的死老头踢了一脚腰侧:
“哭丧啊!闭嘴,不然有你好瞧!”
眼睁睁看着卫宛的背影越来越远,凌霄儿没了力气,有气无力地瞪了眼这死老头,望着卫宛背影,明艳的桃花眼里怒火冲天。
真耳背!
等以后找不到他这只乖巧可人的狐狸精了,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
因提前有卫宛的人来招呼,一行人很轻松从后门出府,他们将凌霄儿扔进驴车里,其余人回府,只有刚才踢了凌霄儿一脚的老头跟着上了驴车。
凌霄儿恶狠狠瞪了眼这人,心道等日后卫宛想起自己,来庄子接自己了,他一定踹回去。
刘盼妹冷笑一声,眼尾褶子堆叠,乌鸡一样的爪子狠狠掐了把凌霄儿腰侧软肉,一双浑浊的眼睛阴森森的:“骚蹄子,回了庄子再收拾你。”
凌霄儿疼得眼眶通红,仍不服气瞪着刘盼妹。
老不死的丑八怪,你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得知真相后
凌霄儿大骂:渣女!!!
某作者:采访一下,你为什么这么自信?
凌霄儿叉腰:因为我好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