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清晨,还未来人吊唁。
卫宛站在前头,沉默地注视灵牌上的烫金字,气定神闲。
一旁女侍尉晟时不时瞟她的脸,欲言又止,如此循环往复,卫宛侧头好脾气瞧她:“何事?”
尉晟见灵堂内除了门口守着的几名下人,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莫名心虚不敢看灵牌,盯着火盆,压低声音道:
“大小姐,一个男子您玩便玩了,只是他身份特殊,若您收下他,传出去恐对您名声不好。”
卫宛将檀香点燃,似笑非笑睨了眼尉晟,漫不经心问:“我何时说过要收他?”
她显然不觉得这种小事有同属下谈论的必要,随意将三炷香歪歪扭扭插进香炉里,又问:“今日皇宫那边有何动静?”
尉晟见卫宛确实如往常一般只是玩玩,并未将人放在心上,也不再提这件事,弯腰,将今晨一大早收到的消息递给卫宛。
卫宛接过纸条,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如常,抬起素白手腕,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等纸条燎烧起一角,再将纸条丢进香炉里。
纸条迅速燃烧,上面的字慢慢变黑、模糊,最终变成一捧尚有余温的灰烬。
“不能再等了,”卫宛目光幽深,面上闪过一抹冷意,“着人秘密安排,今日我亲去鲁府送剑。”
尉晟忙低声应是,扫了眼香炉里的灰烬,暗道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另一边,凌霄儿被人粗暴地推搡醒,他被卫宛折腾得半条命都没了,才歇下没多久,此时吃力地睁开眼,没好气对小厮道:“你不想活了?”
“我现在好歹也是大小姐的人,”他不满嘟囔一句,扯起柔软的锦被,“等我休息好再来收拾你。”
小厮嗤笑一声,直接用力将他身上被褥扯下来,嘲讽道:“你这样的男子我见的多了,你以为爬上床小姐就会收了你吗?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小姐怎么可能给你名分?”
“起来起来,”他用力推凌霄儿,“把药喝了回你该回的地方。”
小厮手劲大,又按在通红的伤痕上,疼得凌霄儿倒吸一口凉气,眼眶红了一圈。
他不顾这麻疼,握住小厮的手,面色难看:“你说什么?还有其他男子?”
小厮见凌霄儿浑身伤痕,瞧着十分凄惨,语气稍软:“咱们大小姐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狠角儿。牡丹公子知道吧?那种妙人儿,不过一个月,大小姐就玩厌他了。”
凌霄儿听过这人,据说艳绝京城,曾有人一掷千金只求与他春风一度,却被他拒绝,此事一时又传为佳话。
他碰了碰自己的脸,问小厮:“那我和牡丹公子谁好看?”
小厮诚实道:“你好看。”
“那不就得了,”凌霄儿放下手,得意地抬起下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长得比牡丹公子好看,又足够乖巧听话,我再多吹吹耳旁风,不就能留下来?”
好言难劝该死鬼。
小厮翻了个白眼:“快把药喝了,喝完赶紧走,这次偷溜到大小姐床上先饶你一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凌霄儿捂住酸胀的小腹,往后缩了缩不想喝药,觉得卫宛昨晚那么疯,他说不定有可能怀上孩子。
小厮看出他心思,端起药,厉声威胁:“药是大小姐吩咐的,不喝,你看是你先怀上孩子,还是先被大小姐乱棍打死!”
若没经历过昨晚,凌霄儿怕真会觉得卫宛像外头人传的一样有一副菩萨心肠。他一哆嗦,吃力地抬起手接过药,捏住自己鼻子,将微凉的药一口气灌下肚。
难喝。
他干呕几声,平复下来后又皱起眉,在小厮注视下,不情愿地搀扶床沿起身,忍着浑身酸痛,双腿发颤,将昨儿他来的时候穿的正常衣物一件件套在身上。
当初他以为进了卫家就能吃香喝辣,拿出攒了好久的钱咬牙做了几身好衣裳。
他往日觉得舒服极了的布料,此时在鞭痕上摩擦,火辣辣地疼。
凌霄儿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看向一旁小厮:“你可以扶我回去吗?我走不动。”
刚才凌霄儿赤果身体,身上密集得骇人的痕迹小厮也瞧见了,他思忖片刻,走到凌霄儿身边:“走吧,我扶你。”
鲁府,茶室,室中央的金炉杳杳散出乳白色的烟雾,白烟悠悠萦满室,气味浓郁,有些呛人。
鲁成喝了口茶,放下茶盏,摇头对卫宛叹息道:
“这几天事务繁忙,没去给你母亲上柱香,贤侄勿要见怪。”
卫宛轻叹一口气,神色疲惫:“家母突然谢世,小侄又是个无用的,如今怕也只有鲁叔母肯奉小侄一杯茶。”
她将茶盏中的温茶大口饮尽,微抿唇,面上露出罕见的颓废与愤懑,想来这段时日体会了不少人情冷暖。
鲁成将卫宛神情收入眼底,摩挲杯盏,爽朗道:“贤侄十八岁便连中三元,是举世大才,勿要妄自菲薄。”
岂料这句话出口,卫宛长叹一口气,又倒了杯茶,一饮而下,紧捏着茶盏,凤眸忿忿:“如今太夫专政,外戚弄权,小侄……算了,不提也罢。”
她一顿,不再谈这事,起身,双手将放在一旁的名剑“入初”呈给鲁成:
“此乃家母心心念念的名剑‘入初’,奈何名剑需配英雄,家母得剑后自忏形愧,长叹天下之人,只有鲁叔母担得上一句‘英雄’。”
卫宛将鲁成眼中痴迷收入眼底,唇角轻勾,继续道:“家母本想挑个日子亲自登门呈剑,奈何世事无常,只能由小侄呈给鲁叔母了。”
鲁成将目光从剑上收回来,语气显然比刚才热络:“贤侄有心了,若无事,不如留下用膳?”
剑,她收下了。
收了剑,代表卫宛的投诚,她接受了。
官场便是这样,各人挂着张客气的假面,说话永远弯弯绕绕。
卫宛将剑放在一旁桌案上,自然拒绝:“小侄求之不得,然家中无主事之人,还望鲁叔母勿怪。”
鲁成站起身,用力拍了拍卫宛肩膀,爽朗道:“也是,左右日后机会多得是,也不差这一次,走,我送送你。”
卫宛弯唇,黑发白肤,柳眉凤眸,清冷出尘,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在自个儿又破又小的院子里躺了好几天,身上伤好得差不多了,凌霄儿桃花眼一转,觉得自个儿得去卫大小姐面前刷刷脸,免得卫大小姐忘了他。
他从床上慢吞吞爬起来,走到屋内孤零零的木桌前,撇嘴,不满地瞧着桌上清淡的早食。
一个馒头,一个茶鸡蛋,一碗浓稠的白粥。
这在平常人家也算不得差,至少不会有人不满,但凌霄儿心比天高,还什么都不是呢,就觉得这几样吃食配不上自个儿了。
桌旁边有张板凳,但凳脚不稳,没办法坐人。
凌霄儿鼓着腮帮子踢了脚板凳,端着吃食走到屋外面,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边吃边想自己怎么加把劲,把卫宛钓到手。
他除了比牡丹公子好看外,还有什么是牡丹公子比不了的?
凌霄儿愁眉苦脸地喝了口粥,忽地脑子里冒出以前在楚馆时,刘叔对他说过的话。
当时他第一回儿学完那些东西,累得半死,趴在榻上,泪汪汪问刘叔他学得如何。
刘叔扭着腰走到他面前,养尊处优惯了的手软绵绵拍了拍他的臀肉,笑眯眯道:
“其他人第一次学,都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有些心气儿高的还要死要活,你这么放浪的小蹄子,我倒第一次见。”
他当时非常不屑,“切”了一声:“都到这地方来了,守男德、要面子有什么用?能当银子花?”
不如好好学,用这些去讨买主喜欢。
刘叔哈哈大笑:“你倒活得通透,你记着,女子来我们楚馆买小侍回家,可不是为了带回去一条榻上的死鱼。”
“想讨女子欢喜,到了床榻上,就不要把自己当人瞧。你越不要脸,她们呀,就越喜欢。”
想到这里,凌霄儿若有所思看向灵堂方向,殷红的舌尖舔过湿润的嘴唇,桃花眼闪闪发亮。
夜深,灵堂外秋风呼啸,堂内,几支蜡烛晃晃悠悠照着,将室内物件儿的黑影拉得又长又扭曲。
卫宛跪在最前头蒲团上,纤长的手指随意将纸钱扔在火盆里,火盆里的火光映着她的面庞,明明暗暗瞧不真切。
灵堂最外边还有六七名宗亲,因着没人来吊唁,不少都闭眼休憩,有些撑不住,趴在蒲团上,头枕在双手之间,弓腰直接睡着了。
此时,一道轻巧的脚步声响起,有人睁开眼,发现只是个小厮端着吃食又疲惫地闭上眼。
小厮掀开层层黑白孝帘,停在卫宛身旁,跪下,软着声音道:“大小姐,糕点来了。”
卫宛头也未抬,声音冷淡,一缕碎发落在似玉清冷的脖颈上:“放下吧。”
食盘放下的声音响起,少顷,一只柔软无骨的手轻轻握住卫宛的手,将卫宛带着冷意的手带到一片温软细腻里。
凌霄儿将卫宛的手放在他刚刚扯开的衣襟里,眼尾绯红,动作间,混在在沉香中丝丝缕缕的甜腻味更加浓郁。
他轻哼一声,桃花眼带着钩子望向卫宛,靠近卫宛耳边,耳语:“大小姐,等您的糕点吃完,小人再走。”
糕点是谁,不言而喻。
指腹传来滑腻的触感,卫宛勾唇,笑得温和无害,指尖玩味地触碰雪地上艳红的梅花,梅花颤颤巍巍,一颤一颤,抖得可怜。
她状似不知,柔声问:“你说我母亲会不会瞧见?”
瞧见自己买来的小侍,在自己的灵堂里,媚态横生勾引自己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