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斯的身体忽然颤抖了一下,就像有一根细小的针刺中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马修·奥立佛神父确实很虚弱,说话的声音也不大,可是这声音恰好能让警探听清楚他最在意的名字。他觉得嗓子发干,一时间竟忘了自己下一步该问什么,直到病床上的人看着他发青的脸,担心地说道:“您没事吧,警官?”
阿莱克斯做了个深呼吸:“是的,神父,我很好……”
“您的脸色比我这个受伤的人还要糟糕。”神职人员弯起了嘴角。
黑发的男人笑不出来,他形式化地补充了一句:“神父,您……能肯定自己当时没听错吗?”
“哦,警官,我和他可是激烈地辩论过……”
“啊,我想起来了……”阿莱克斯苦笑道,“是的,在那天晚上。”
莫里斯·诺曼主动提出要帮助他,他为他的案子出了很多主意,告诉了他很多相关的背景和细节,难道这一切都是有目的吗?在那张英俊的面孔后面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过去,这些被面纱遮蔽起来的东西使得阿莱克斯觉得原本亲近的男人变得越来越陌生了。他突然害怕,如果连那些曾经温存的记忆也是假的,他又该怎么做?
现在他无法逃避,必须得面对一个现实——莫里斯·诺曼,那个总是露出灿烂笑容的男人,确确实实是被卷入了“莎乐美”的连环谋杀案,并且在其中起了很微妙的作用。
就在阿莱克斯努力想把这些令人不安的念头压下去时,病房的门开了,比利·怀特和爱米丽·维森走进来。他们的出现挽救了黑发警探有些混乱的情绪,神父的注意力也被岔开了。
“看来您比我们快,长官。”灰眼睛的青年愉快地冲阿莱克斯打招呼,然后向躺在床上的马修·奥立佛神父表示慰问,“您好,神父,很高兴您没事。”
爱米丽·维森把一个温热的东西塞到黑发警探的手里:“我在路上买的,我想你需要它。”
阿莱克斯低头一看,是一瓶加热过的罐装牛奶。
“你现在只能吃这些,对吗?”美丽的女探员眨眨眼睛。
“呃……是的,谢谢,非常感激。”阿莱克斯朝她笑笑,把她带到病床前,“神父,我得给你介绍一下FBI的特派员,爱米丽·维森探员,她也参与了这个案件的调查。”
“您好,神父,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女探员在床边坐下来,“请放心,我们很快就会抓住凶手。希望您康复以后能为我们出庭作证。”
“当然,维森探员,我很乐意。”
“实际上您是我们最重要的目击证人。”阿莱克斯说,“您或许该看一下嫌疑犯的长相是不是跟您见到的一样。维森探员,可以把画像给我吗?”
爱米丽·维森掏出了一张复印件,上面是一个炭笔和计算机合成的人脸。她把这张纸展示给病床上的人,马修·奥立佛神父努力辨认了一会儿,肯定地点点头。
“是他。”神职人员说,“袭击我的就是这个人。”
“您肯定?”
“是的,他长得很普通,如果不是您给我看画像,我简直无法描述他五官。”
阿莱克斯点点头:“那么我请您再想想,这个人真的一点特别的地方都没有吗?”
俊美的神职人员皱起了眉头,思索半天,眼睛忽然一亮:“啊,对了,我当时觉得有一件事很奇怪:他走进来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发觉,那是因为他走路时没有任何脚步声。”
爱米丽·维森看了阿莱克斯一眼,马上追问道:“他的动作很轻吗?”
“不,探员。”神父解释道,“我的休息室地板……您去看过就知道了……是加高过一层的空心木地板,很容易响……即使脚步很轻,可是鞋的硬底子碰到也会有声音的……这是为了让圣坛助手们随时知道我在房间里而设计的。所以……当时我觉得他进来而我没听到脚步声,这很不同寻常……”
阿莱克斯转了转眼珠,却没有说话,褐色头发的女士和比利·怀特脸上也是一副迷惑的神情,但是他们都没有把心中的疑问立刻表露出来。阿莱克斯继续问道:“还有一件事,神父。您说那个人来到休息室后跟您说过话,他说了些什么?”
伤员困难地闭上了眼睛,想了一会儿。“很混乱……”马修·奥立佛神父回忆道,“他说他很爱一个人,却又很恨他,好像是无法控制自己想伤害他的念头……唉,又是一个同性恋……”
“他没有说清楚究竟是谁吗?”
“没有,他只是不停地倾诉,说他很痛苦,没有人爱他……我告诉他这是有罪的,他得抛弃那些邪恶的想法,然后才能得到解脱和宽恕……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听我说什么,我觉得他说话不太对劲,简直像是在背台词……”
“或许是《莎乐美》的台词吧?”
“这我可不知道,反正一连串的比喻……杂乱、绚丽、歇斯底里……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所以我就按照他的要求给他倒杯水,就在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他往我的杯子里加东西……我觉得他很危险……再后来,他就开始咒骂,然后抽出了刀……”可怜的神职人员摇摇头,“我的上帝啊,真是太疯狂……”
阿莱克斯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明白了,神父。别担心,我们会抓住他的。从您受伤到昏迷这段时间里,您还看见了什么?”
“抱歉,警官。那个人砍伤我以后就往我的嘴上捂了块纱布……我听见诺曼博士叫了声‘住手’冲进来,然后我闭上眼睛就失去意识了。”
“诺曼博士?”旁边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的,他就是恰好救了神父的人,具体的情况现在还不清楚!”阿莱克斯简单解释道,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像:“那个咱们先不谈。神父,您是不是曾经在布道的时候见过那个凶手?”
“噢,警官,我可不能把每个人记下来……但我想他不会是‘坚贞者’协会的成员,没有一个信上帝的人会干这样的事情。”马修·奥立佛神父的再次变回了圣徒的模样,他严肃地说,“警官,您可以确认这样一个事实:想更好地爱上帝的人,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很悲伤很痛苦而把不幸带给别人,主只教导我们爱,而不会教我们恨。”
阿莱克斯并不想反驳他,只是淡淡地一笑:“是吗……但愿如此。”
医生很快就来结束了这次谈话,他告诉警探们病人必须休息了。于是阿莱克斯握了握神父的手,向他表示感谢,然后和其他两个同事走出病房,在僻静的休息区里坐下来。
黑头发的男人把身子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喘了口气,然后对女FBI说:“好了,维森探员,现在我们暂时有点时间整理目前为止得到的情况。可以把你们走访的结果详细说说吗?”
“好的。”爱米丽·维森点点头,“我们把画像发给了巡警,然后分头去确认,最后有一个叫萨曼莎·迈克斯韦尔的女人说她见过画像上的男子。她曾经是彼得·帕尔默的女朋友,不过后来他们分手了。三个月前她去42街的公寓拿自己的东西时,看到这个伯纳德·斯派克和她的前男朋友在一起。”
“她能肯定吗?”
“女人对情敌都很在意的。”漂亮的FBI探员说,“她对这个人印象深刻的原因在于,他长相普通,而且没有头发,手上还缠着绷带,怎么看也比不上她。”
“迈克斯韦尔小姐对此耿耿于怀。”
“是的,她说她能够感觉出来,彼得·帕尔默是真的爱上那个男人,因此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查到这个伯纳德·斯派克的资料了吗?”
“没有,长官。”比利·怀特回答说,“我打电话让警察局里的人查过,姓名相同的倒是很多,可惜没有符合特征的,我们估计不是他的真名。”
“好吧。”阿莱克斯搓了搓双手,“现在很多线索都有了,我们试着来把整个案件梳理一下,看看还缺什么东西?”
爱米丽·维森和比利·怀特都点了点头。
阿莱克斯掏出身上的香烟,抽出五根排在塑料椅子上,然后把其中一根掐去了过滤嘴:“现在我们一共有四个受害人,按照死亡顺序来说,应该是丹尼斯·肖恩、彼得·帕尔默、爱德华·班特和克里斯·里切路卡雷,而凶手——”他举起那根被掐去过滤嘴的香烟放在旁边,“——是一个化名为伯纳德·斯派克的男人,他是彼得·帕尔默的男朋友。这个人和野外摄影师同居,在快餐店做事,按照同事的描述,是一个内向、沉默的家伙。他虽然是光头,可那些快餐店店员并没有提及这一点,说明他外出的时候是戴了假发和帽子的。他第一个杀害的对象是丹尼斯·肖恩,他们怎么认识的我们还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从肖恩的身上得到了‘坚贞者’协会的十字架,也许同时还知道了协会的各种情况,甚至参加过神父的布道。”
“这样一来,他就有可能认识爱德华·班特和克里斯·里切路卡雷。”比利·怀特插嘴说,“但是为什么他会先杀死自己的情人呢?”
爱米丽·维森猜测道:“啊,关于这个我想能够理解。按照他挑选的死者来看,这个人喜欢传统道德观很强的正人君子,特别是那些严格遵守天主教戒律的年轻男性,因此作为双性恋、并且恋爱史过于精彩的彼得·帕尔默很明显不是他理想的对象。而按照他的性格分析看来,他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爱,他会继续去寻找情人,然后就碰上了倒霉的丹尼斯·肖恩。”
阿莱克斯点点头:“嫌疑犯收入低微,跟彼得·帕尔默住在一起,加上摄影师又爱上了他,所以他的出轨很容易被发现。现在他杀死帕尔默也许有两个动机,一是他的男朋友发现了他跟别人来往,所以被杀;二是他杀死丹尼斯·肖恩的事情被同居人发现,所以他就把帕尔默冷冻起来,一次次地熬成肉汤。”
比利·怀特吐了吐舌头:“太恶心了。”
阿莱克斯拿起第三根香烟:“爱德华·班特,他是一个乐于助人的家伙,所以伯纳德·斯派克很容易就把他约出来,在‘假日’旅馆里杀了他,然后是下一个目标,克里斯·里切路卡雷。很明显,他事先跟药剂师说好了,所以轻易地取得了他的信任,进入了他的房间。”
“不过这个案子之后,他的杀人计划就改变了。”爱米丽·维森说,“阿莱克斯,伯纳德·斯派克在此之后的行为更加有目的,从他送来断头的十字架可以看出,他把目标放在警方身上。”
“是的,还有那盘有暗示意味的CD,最后是莎乐美的涂鸦,他一直在给我们出谜题。他引诱我们进入暗室,想炸死我们,然后又去杀害马修·奥立佛神父。”黑发的男人把香烟放回原位,“不过我有种感觉,他会对神父下手,其动机跟杀死爱德华·班特他们不太一样。”
爱米丽·维森表示同意:“嗯,我也有同样的想法。他杀死丹尼斯·肖恩可能是出于偶然,因为他虽然砍掉了死者的头,但是曾经尝用丢弃的方法来处理尸体,仪式的意味还很少,而这样的谋杀带给他了一种性刺激或者是满足,所以后来在杀死班特和里切路卡雷的时候就熟练多了。他开始诱导警方,杀人目的也变得复杂了。阿莱克斯,按照你告诉我的情况,马修·奥立佛神父会成为他的目标很正常,那个虔诚的宗教狂跟施洗者约翰有点相象,他们面对渎神的行为时都咄咄逼人。但是奥立佛神父的言辞带有攻击性,与温柔的教员和药剂师完全不同,这个时候伯纳德·斯派克杀他与其说是满足自己的欲望,倒不如说是刻意去迎合《莎乐美》的戏剧框架。”
黑发的警探笑了笑:“是的,我就是这个意思。”
灰眼睛的青年人忍不住问道:“长官,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先用下药的方法?为什么在砍伤神父之后又用浸哥罗仿的纱布去蒙昏他,如果干脆利落地下手或许已经杀死对方了。”
“比利,你要知道,我们从神父的说法里能看出他对斯派克有些戒备,凶手没能像对待班特和里切路卡雷一样直接动手。他不能靠近神父,所以才下药,而为了避免他挣扎,又弄昏了他。”
“他准备得很充分。”爱米丽·维森说,“由此可见他在干这件事的时候确实很注重过程的仪式性。”
阿莱克斯用手指弹了弹掐掉过滤嘴的香烟,说道:“斯派克先生给我送来了CD以后就开始布置暗室里的陷阱,从炉子上炖肉的情况看来,他离开哈密尔顿堡的时间比我们早不了多久,他最好的打算是爆炸发生以后也解决掉神父。维森探员,你曾经给我说过他做案的动机有所改变是由于那段时间中的某件事情刺激了他。”
“是的,我是这样说过。现在我仔细想想,这可能性越来越大,而且我觉得他的目标不光是警方,甚至具体到个人身上。阿莱克斯,你想想看,他送来断头的十字架时,接到的是你;送来CD以后,纸条上写的是‘给你的礼物’,当然了,也许是‘给你们的礼物’,但是他指定的收件人却是你。这让我怀疑他把具体的目标放在了你身上。”
阿莱克斯愣了一下,他回想起前天晚上送到家门口的披萨,立刻觉得背上有股寒意,他明白褐色头发的女探员或许说得很正确。
爱米丽·维森从他手上接过那只香烟,问道:“阿莱克斯,好好想想,你在整个案件中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是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特别的——除了爱上一个男人,还有什么特别的吗?
黑发的警探没有回答,但是心底却在苦笑,他知道这是不可能说出口的。对于爱米丽·维森和比利·怀特来说,即使他全部托盘而出,他们也会当作是玩笑吧:一个优秀的警察,结过婚、有一个儿子,居然在侦破连环杀人案的时候跟警方的协助专家搞到一起去了。
“啊,对了,长官!”年轻警探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叫起来,“奥立佛神父说他昏迷前听到了诺曼博士的声音,他说他喊了‘住手’!那么当时是因为这个缘故嫌疑犯才没有得手吧!可能房间里的打斗痕迹是诺曼博士和凶手搏斗留下的,他救了神父!”
爱米丽·维森问道:“诺曼博士那天上午还为我们辨认CD音乐。”
“是的,”比利·怀特回答,“从爱德华·班特的尸体被发现开始,他就为我们提供相关的资料和背景分析,老鲍伯查过他的档案,他很安全。”
“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如果是他救了神父,为什么他后来没有报警,也没有通知我们。他是非常重要的目击证人啊!”
阿莱克斯哼了一声:“是的,我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长官,需要去找他吗?”
黑发的警探想了想:“让我一个人去吧,我想跟他单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