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克斯用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出了病房,身上穿着比利·怀特的外套和长裤,手中攥着电话。尽管灰眼睛的青年对这点子非常不赞成,可是阿莱克斯还是用坚定的态度和上司的特权强迫他接受了,并且乖乖地躺到病床上去。
警探小心地避开迎面走来的医生和护士,很高兴没有撞到自己的主治医师,于是他很顺利地溜出了医院,叫了辆计程车,直接赶往鉴证科。阿莱克斯摸了摸胃部,麻药的效力正在散去,他隐隐约约感到了一些疼痛,但并没有在意,只是赶紧拿出手机打给莫里斯·诺曼,他相信绿眼睛的男人一定都等得非常着急了——
“晚上好,博士,你没休息吧?”
“阿莱克斯?”手机里传来了那个男人急促的声音,“你在哪儿?你还好吧?”
“当然,我很好。”阿莱克斯对他那过于关切的口气有些诧异,“怎么这么问?”
“我给你打了很多次电话你都没有接,我以为你出了意外。今天八频道新闻里说警方在调查凶杀案时遇到了爆炸……”
“啊,原来如此,是挺惊险的。”阿莱克斯不打算把胃出血的事情也告诉他,“莫里斯,今天我太忙了,所以没顾得上接电话,非常抱歉。天哪,原本我还计划今天再去陪陪丹尼尔呢。”
“啊,这个我想你可以放心,你的小水手今天晚上有我陪着呢?”
阿莱克斯愣了一下:“谢谢,真抱歉又要你帮忙,莫里斯。我知道你下午本来就有工作,没有休息好,其实,如果芬妮在的话你不必……”
“嘿,阿莱克斯,”博士用轻快的口气说到,“知道吗,我喜欢丹尼尔,他也很喜欢我——至少喜欢我给他讲的故事,我陪着他不会觉得累的。而且,波顿太太好象仍然在烦恼她的工作,所以我想我呆在医院里是最好的。”
“你现在已经在那里了吗?”
“是的,我结束了辅导课就过来了。”
阿莱克斯感激地笑了笑:“谢谢,莫里斯。”
“工作完了好好休息,警官,别着急过来。有我在你就放心吧。”
黑发的男人合上电话,心头的焦虑似乎微微减轻了一些。他的脸上忍不住掠过一丝微笑,直到计程车在目的地停下,他才重新带着工作中一贯的冷淡表情上了35楼。
今天晚上鉴证科的大部分人都得加班了,他们看上去忙得要死,这地方甚至比白天还热闹。阿莱克斯走出电梯的时候发现来来往往的人都搬运着各式各样的“垃圾”,一看就知道是爆炸现场的证物,黑糊糊的,散发着焦臭。他还没有迈开步子,很快就听到了一声惊呼。
“阿莱克斯!”爱米丽·维森拿着一杯饮料从休息室里走出来,她满脸惊讶地看着这个男人,“我的上帝啊,你应该在医院!”
“比利帮我顶班了。”阿莱克斯微笑着说。
女探员露出一副责备的表情,却只是耸耸肩:“虽然我很愿意把你押回去,但是我想你不会配合的,你以前就是这个样子。”
“血已经止住了,维森探员,现在我只是不能吃东西,可能还有一段时间只吃点流质食物。”阿莱克斯歪了歪头,“现在有什么发现了吗?”
“不算太多。”爱米丽·维森和他一边走向实验室,一边介绍道:“验尸官们正在分析厨房里找到的骨头,血迹的化验也正在做,查理还在努力恢复那台电脑上的数据。我想你一定愿意看看已经出来的结果吧。”
“当然。”
他们先去了解剖室,马尔科姆·米勒医生正在那里摆弄几根碎骨头。这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显然已经熟悉了阿莱克斯的性格,对他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老验尸官很了解这个案子的重要性,就连他自己也是来不及休息一下就从混乱的现场回到了解剖台前面。
“你胃里没有东西,这是好事,因为等会儿我说什么你都不会觉得恶心了。”米勒医生站在惨白的灯光下,给阿莱克斯看了看一块小小的骨头,“这是我们在厨房里发现的,那口锅被炸翻以后,里面的东西溅得到处都是,可怜的实习生们趴在地上足足找了一个小时才凑齐了这么几块。”
阿莱克斯眯起眼睛看着那块有些泛黄的骨头:“维森探员告诉我你认为这是人的骨头。”
“是的。虽然它们被烹煮过以后没办法做可溶性蛋白的沉淀环实验,但是任何一只猩猩的中指都不会长成这样,而且我把这几块骨头放在一起发现它们能拼成半个手掌,如果以此计算死者的身高,将近五英尺十英寸了。我可不知道纽约有快六英尺高的猴子。”
“不能检验DNA吗?”
“它们都熬过汤了,孩子,也许得花点时间。”
阿莱克斯叹了口气:“也就是说现在还没确认受害者的身份?”
“哦,我们现在还在找受害人别的部分。”爱米丽·维森补充道,“但是现在看来,彼得·帕尔默的身高就是五英尺十英寸,死者是他的可能性很大。我已经让警员在附近调查。如果是杀人碎尸,很可能周围的垃圾桶和下水道里还有残骸。”
老验尸官也表示同意:“对,崇尚艺术的‘汉尼拔医生’一定忍受不了汤里有眼球、牙齿什么的。希望我们能拣到他丢掉的下水。”
阿莱克斯厌恶地皱起眉头:“哇呃……”
花白头发的老人拍拍他的肩膀:“我想也许佩蒂那边的进展要好很多,至少今天中午在公寓里发现的东西都基本上出来了。”
阿莱克斯和爱米丽·维森把安静的工作空间还给米勒医生,然后又走进了外面的一间化验室,金发的佩蒂·福兰克林从小型的无影灯下抬起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迷人的红色嘴唇翘起来,无奈地笑了:“我想你一定以为自己是个超人,阿莱克斯。”
黑发的男人走到桌子旁边,点点头:“是的,佩蒂,你得明白其实我刚刚才在顶楼脱下斗篷。”
化验员把灯朝旁边歪了一下,指着那些分类的透明塑料口袋:“喏,现在我们手里的活儿多得可以干到明天早上。你想先知道哪一个?”
“今天在42街公寓里找到的线索。”
佩蒂·福兰克林拿起其中的几个袋子看了一下:“哦,那个邋遢的摄影师彼得·帕尔默吗?屋子里提取到的指纹是属于他本人的,此外还有带毛囊的头发和精液。不过我们在公寓里发现了两个人的血迹,其中一个是野外摄影师的,还有一个则是‘神秘先生’。”
“男性?”
“男性。”佩蒂又从旁边找到几份化验单,“啊,看看另一件有趣的事。我们在爆炸现场也发现了血迹,这次更加复杂,除了摄影师和‘神秘先生’,还有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阿莱克斯疑惑地望了望身边的爱米丽·维森,漂亮的女FBI探员歪着头,好象也在期待他的答案。黑发的男人笑起来:“天哪,难道我是诺查·丹玛斯吗?”
佩蒂·福兰克林把两张化验单和现场照片放在阿莱克斯的手里:“瞧,是丹尼斯·肖恩。”
阿莱克斯脸上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他看着照片中大片的血迹,苦笑道:“看来这里是丹尼斯·肖恩的遇害现场,他在这个地方被支解了。”
爱米丽·维森点点头:“是可以这样推测,而且还有彼得·帕尔默的血迹,所以我觉得那儿说不定是他们‘两个人’的遇害地点。”
“如果是这样,凶手就不是摄影师,而是那个‘神秘先生’。他能够进入彼得·帕尔默的公寓和暗室,说明他们的关系应该非常亲密。”阿莱克斯把化验单和照片放下,用揣测的口气说到,“而且我有一个疑问,这个人如果是在布鲁克林区杀死了丹尼斯·肖恩,为什么要到皇后区抛尸?假设是厨房中的骨头真是彼得·帕尔默的,那就更奇怪了。”
“是的,凶手为什么不这样对待丹尼斯·肖恩呢?”褐色头发的女探员赞同他的观点,“很明显在房间里煮熟之后分开丢掉会比带尸体跑那么远要安全得多。”
佩蒂·福兰克林摇摇头:“事实上我怀疑凶手杀死丹尼斯·肖恩的时候,彼得·帕尔默还活着。我们测过公寓中的室温和湿度,非常适合细菌生长,所以就分析了那些霉变的干果,上面黄曲霉霉菌大多是黄绿色,呈半绒毛状,而这说明它们至少生长了10到14天。”
“也就是说,凶手也许就在近半个月中杀死了彼得·帕尔默,并且逐步处理他的尸体?”
“绝对有可能。”
“如果是同一个凶手,他为什么没有采用‘莎乐美’断头仪式的方法来干呢?”
爱米丽·维森解释道:“阿莱克斯,你如果看看我们走访彼得·帕尔默的朋友而得到笔录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可不是清教徒。他热爱冒险,追求刺激,而且是个双性恋,唯一的优点是对动物和弱者比较仁慈,但是怎么看也不是‘莎乐美’会爱上的类型。”
黑发的男人觉得饥饿和不适让他的腿发软,而现在面临的新情况更令他疲惫。他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咽了口唾沫。
“好吧,我们可以从这几个方面着手。”阿莱克斯对爱米丽·维森说,“首先可以去调查彼得·帕尔默的出境记录,确认一下他是否又出国拍照了;再继续询问他的男朋友和女朋友,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这段时间他跟谁走得比较近;还要去检查他的车,找找里面看有没有丹尼斯·肖恩的DNA,如果凶手从暗室抛尸到阿斯托里亚公园,那么肯定得使用车辆。”
“剩下的就得等骨骸的身份确认了,对吗?”
“是的,最有用的现场是摄影师的暗室。”黑发的男人烦恼地揉了揉脑袋,“该死,如果可以用GPS定位嫌疑犯的手机,我们会省很多力气。”
维森探员对此也很遗憾:“一直没有信号。从送出十字架开始他就越来越小心了。”
“狡猾的混蛋。”阿莱克斯低声咒骂了一句,拍了一下桌子。
爱米丽·维森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轻轻地安慰道:“别着急,阿莱克斯,你去休息一下比较好。”
警探有些不自然地躲开耳边温热的呼吸,重新站起来。“谢谢你的建议,维森探员。”他看了看那一堆尚未分类的证物,对化验员说,“佩蒂,如果有了新的发现,请尽快告诉我。”
“没问题,不过你得等很长一段时间。”佩蒂·福兰克林无可奈何地翻弄着那一大堆塑料袋,“瞧,从爆炸现场送来的的东西太多了,刀、涂料、胶卷、铜丝、带血的织物……”
“等等!”阿莱克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从她手上拿起了其中一个袋子。
爱米丽·维森和佩蒂·福兰克林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的动作。
“这个也是爆炸现场发现的吗?”阿莱克斯晃了晃口袋,又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那是一件橙色的马甲,上面有些烧焦的痕迹,还有血,但仍然可以看清楚一些标签。
金发的化验员点点头:“怎么,阿莱克斯,你知道这个?”
警探干笑道:“哦,我只是……觉得很眼熟。佩蒂,可以先化验它吗?我要尽快知道结果。”
“当然可以。”
阿莱克斯说了声谢谢,径直走出实验室,好象有些心不在焉,甚至没看爱米丽·维森一眼。这让漂亮的FBI感觉非常奇怪,但她不知道的,其实在若无其事的表情下,这个男人的内心已经动荡得像平静的海面被风吹起了巨浪。
阿莱克斯只觉得难受——
当他看到塑料袋里的马甲时,确实觉得非常熟悉,所以他很快就想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昨天晚上,一个相貌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青年穿着它敲开了他的门,然后说有人给他定了披萨!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年轻人身上的马甲和这件几乎一模一样,甚至连快餐店的标签都相同。这会是巧合吗?在纽约的无数间快餐店中,恰好有一家跟凶杀嫌疑人和负责此案的警察都有关系?阿莱克斯希望这真的仅仅是巧合,因为他立刻也想到了莫里斯·诺曼当时在场的反应——那个绿眼睛的男人笑着承认披萨确实是他叫的。
阿莱克斯在鉴证科的休息室里坐下来,有些烦躁地用指头敲打着桌面,翻来覆去回忆那个青年人的面目。他的脑子在短时间内涌出了各种猜测,但是都显得荒诞不经。
休息室里的电视开着,上面是零点新闻播报,迷人的女主播正在跟她谢顶的男同事一起描述今天下午的那场爆炸,屏幕上出现了冒着黑烟的窗口,闪烁的警灯和忙乱的消防队员更增加了现场的紧张感。记者在警戒线外边简单描述着事发的经过,还想追上赶到现场的鲍伯·威尔逊。那个肥胖的老黑人把担子丢给了治安官,然后就和爱米丽·维森走开了,好象在商量什么。看起来这段新闻是在阿莱克斯和比利·怀特离开以后拍摄的,黑发的男人有些庆幸自己躲过了话筒和摄象机。
阿莱克斯盯着屏幕,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他转过头,看着在他后面走进来的爱米丽·维森,问道:“哪个电视台最先播出了那次爆炸?”
“应该是八频道新闻吧。”女探员看了一眼电视机,“现在是重播了。”
“第一次播报是在什么时候?”
爱米丽·维森古怪地看了看他,还是回答道:“大约20点正,怎么了?”
阿莱克斯急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把来电记录都调出来。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难看极了,就好象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
爱米丽·维森在他身边坐下,注视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劝说道:“阿莱克斯,你的状态看上去不妙,我觉得你还是回医院比较好。放心吧,如果有任何进展,我会立刻告诉你的。”
黑发的男人摇了摇头,他紧紧攥着手机,没有说话。爱米丽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在她的记忆里,俊美的混血儿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好象是愤怒,又像是失望,其中还夹杂着疑虑和伤心。
她更加不安地朝黑发警探倾过身子:“阿莱克斯,别再固执了,你呆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帮助。佩蒂的化验结果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拿到,你——”
“抱歉,维森探员。”阿莱克斯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只不过感觉有些累。我必须在这里等着,我可以等下去。请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吗?”
爱米丽·维森愣了一下,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抗拒和疏离。他从来不曾用这么生硬的态度对待过她,这让干练的女探员隐约有些伤心,但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她默默地拿起杯子,离开了休息室。
阿莱克斯趴在桌子上,把头埋进臂弯里。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缓慢而坚实,一下又一下,如同沉闷的鼓点儿。他现在知道自己已经被两只怪兽给抓住了,一只叫“惶恐”,一只叫“怀疑”——
莫里斯·诺曼对他撒了谎:那个男人说是在看到八频道新闻以后担心他的安全,所以才给他打了电话。而通话记录上的未接来电全部是18点30分到19点06分的!
他在新闻播出前就知道爆炸发生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阿莱克斯抱住头,痛苦地想到,还有那件橙色的马甲,真的也只是一个巧合吗?那双漂亮的、绿宝石一样的眼睛,它们的主人会在欺骗自己吗?
黑发的男人觉得身上发冷,他好象得别无选择地承认——莫里斯·诺曼,这个突然进入他生活、温暖得像阳光一样、并且让他逐渐开始喜欢的男人,很可能也被卷进了嫌疑犯的行列。
阿莱克斯就这样维持着可笑的逃避姿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了轻微的敲门声。金发的佩蒂·福兰克林站在门边,冲他晃了晃手中的化验单:“结果出来了,阿莱克斯,要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