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还没有死!
当阿莱克斯感觉到额头上的疼痛时,他心里第一时间冒出这样的念头。爆炸产生的巨大威力把他和爱米丽·维森推到了楼梯下,墙上震落的木头和一些涂料、石块儿密密麻麻地砸在他们身上。阿莱克斯只记得自己摔下去时把身边的女士抱在了怀里,尽力避免她受伤,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现在他的头还重的,但他已经明白自己只是因为脑震荡的关系昏迷了一两分钟。他感到腹部也有些疼痛,好象是硌到了什么东西。黑发的男人费力地撑起身体,看着怀里的人。爱米丽·维森闭着眼睛,发出了几声咳嗽,当她看向阿莱克斯时显得有点恍惚。
“你没事吧,维森探员?”阿莱克斯把她扶起来,打量她。
“……呃,我想我没事。”褐发的女人使劲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她很快发现阿莱克斯的额角在流血,身上的西装也全是灰,黑色的发脚被热浪烤得卷曲起来,而自己也好不到那里去,只不过因为被护在下边而显得干净些。
她连忙掏出口袋中的纸巾按住阿莱克斯的伤口,黑发的男人苦笑着说:“我们看上去一定像是从伊拉克逃出来的!走吧,维森探员,尽快离开这鬼地方!”
楼下陆续响起叫声,还有杂乱的脚步声。
“长官!长官!”比利·怀特焦急地喊着,从第一个奔上来。当他看到阿莱克斯和爱米丽·维森狼狈地在瓦砾中喘气时,脸上的焦虑和惶恐终于舒缓了一些。
“感谢上帝!”灰眼睛青年激动地拉住阿莱克斯,“您还好吧,长官!您受伤了?”
“只是被砸破了皮。”警探看了看被染红的纸巾,笑着说,“还好,没发现脑浆,这说明我颅骨保住了。”
几个警员扶着他们走出这栋楼,很快有医务人员过来替阿莱克斯包扎伤口,几个护士带着爱米丽·维森到救护车上做检查。比利·怀特愧疚地看着阿莱克斯头上的血迹,涨红了脸:“对不起,长官,对不起,我真没想到——”
“好了,小伙子!”黑发的男人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这不怪你!那一定是个短路装置,凶手早就准备要我们的命了。”他抬头望着二楼窗口,残存的火苗正不时舔着外墙,灰色的浓烟从房间里涌出来,还夹杂着焦臭味儿。消防人员和炸弹专家已经火速赶来,正准备确认有没有第二次爆炸的可能。
阿莱克斯眯起眼睛:“比利,他早就计划好了,那行字肯定是故意写得那么小,而且用了黄色。在光线暗淡的情况下,我们想看清楚就得下意识地开灯!他果然是个聪明的家伙,可惜……不知道那幅画是不是也毁了。”
灰眼睛的青年皱起眉头,问道:“长官,凶手为什么画那幅图,他想告诉我们什么?”
阿莱克斯的眼睛里透出一阵迷惘,似乎也在猜想,但却没有头绪:“我不知道,比利,他现在好象是把目标放到了警方身上。啊——”他突然痛叫了一声,又对身边的医务人员央求道,“小姐,我想您不用这么大力气也能止血吧?”
年轻的护士耸耸肩:“抱歉,警官,可是伤口里有木刺,我得把它们弄出来。”
黑发的男人无奈地闭上了嘴,僵硬地昂着头,然后看见爱米丽·维森从救护车下来,来到他身边。她用担忧的眼神看着医务人员给这个男人清洗伤口,然后问他感觉怎么样。阿莱克斯满不在乎地笑笑,没有把她的配枪硌得他胃疼这事说出来。
“我很好,维森探员。你呢,没受伤吧?”
爱米丽·维森活动了一下双臂:“哦,是的,仅仅是两个小擦伤,一点事儿也没有。阿莱克斯……”褐色头发的FBI探员突然像个小女孩儿一样略带腼腆地望着混血男人,“我得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
“啊,维森探员,这不过是警察的本能反应,别挂在心上。”阿莱克斯连忙不自在地岔开话题,“我现在比较遗憾的是凶手留下的线索又断了。”
爱米丽·维森的目光中有些黯然,但很快就配合他点点头:“真是没有想到,嫌疑犯会下这么大的力气要弄死我们。干出这种事的应该都是些患有抑郁症或者压力过大的、情绪化的人。按照常理说,一个连环杀手是不喜欢进行密集凶杀的,他的欲望每一次从一个被害者身上就可以满足。”
“他现在好象开始和我们做游戏了。”阿莱克斯厌恶地说,“难道他给我送来CD不是为了告诉我他要对第四个对象下手,而是为了把我们引到他的陷阱里?”
“可是他这样做跟他最初杀人的动机相差太远了。”爱米丽·维森皱着眉头,“你注意到了吗,阿莱克斯,他在墙上留下了一句话,他好象是在告诉我们什么。”
“‘莎乐美需要忏悔吗?’”比利·怀特重复到,“长官,可惜那行小字我们没看清楚。”
“是的。”爱米丽·维森说,“他用的是问句,这意味着他把答案留给我们了。阿莱克斯,他是想让我们来回答。”
黑发的男人紧紧皱起眉头,没有说话。他在努力回忆关于这个“莎乐美”的所有细节,那些被他杀害的人,那些他接触过的环境,他留下的蛛丝马迹,他晦涩不清的暗示,还有那幅狰狞的图画和一句话——“莎乐美需要忏悔吗?”
阿莱克斯突然站起来打断了医务人员贴绷带的动作,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墨蓝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神色——
“快,快走!”
他大叫着跑到最近的一辆警车面前,命令警员给他钥匙,然后坐进驾驶室。比利·怀特和爱米丽·维森只愣了一下,便跟上去。
“怎么了,长官?”灰眼睛青年试探着问,“您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阿莱克斯几乎是咬着牙回答:“第四个受害者,比利,他告诉了我们第四个受害者!”
“是谁?”
“就是那位喋喋不休的神父!”
爱米丽·维森猛然醒悟过来:“啊,忏悔!”
“是的,他找马修·奥立佛神父忏悔去了!维森探员,请你留下来处理这边的事情吧,我和比利得赶到教堂去!”阿莱克斯不耐烦地发动了汽车,“上帝保佑还来得及!”
现在是下午六点,路上的交通非常繁忙。阿莱克斯鸣着警笛来到熙熙攘攘的曼哈顿区,然后沿着西侧高速公路朝北开,顺着亨利·哈德孙高速公路过了乔治·华盛顿桥,在路人诧异的目光下像坦克一样撞倒教堂外面的一个信筒才停下来。这两个脏兮兮的男人跳下车,比利·怀特勉强抽空给行人亮了下证件,免得他们报警,然后没命地跑过林荫道,最后在大门外站住了。
阿莱克斯放轻步子,努力平复急促地呼吸。他拔出枪,给比利·怀特做了个“分头进入”的手势,然后走进教堂。
宽敞的大厅里没有人,蜡烛如同平常一样在架子上静静燃烧,基督和圣母都保持着他们一贯的姿势,居高临下地望向两个拿武器的警察。阿莱克斯觉得胃部的疼痛更加剧烈了,但他依然保持警惕打量周围,一步一步地靠近圣坛后面的休息室。比利·怀特在他的左边,紧张地端着枪,预备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带雕花玻璃的门虚掩着,里面毫无动静。阿莱克斯慢慢地走过去,叫了声“神父”,但没有人回答。他的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伸出左手推开了门——
首先映入他眼睛的是大片的鲜血,暗红的颜色在地板上渐渐扩展,触目惊心,血腥味儿扑鼻而来;然后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马修·奥立佛神父,他穿着法衣的身体侧躺着,脖子上有一条口子;室内像是被狂风扫过一般,非常凌乱,椅子和桌子都倒下了,玻璃杯摔得粉碎。
阿莱克斯呼吸一窒,只觉得自己像被重重地打了一巴掌。他上前把手伸到神父的鼻子底下,却惊异地发现有呼吸的微弱迹象。
“他还活着!”黑发的男人向比利·怀特喊道,“快叫救护车!”
阿莱克斯脱下衬衫,按住神父脖子上的伤口,然后把他扶起来,轻轻拍打他的脸:“看着我,神父,我是李探长!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振作点,你的上帝现在不能带你走!”
年轻的神职人员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然后吃力地睁开眼睛看看面前的人。
“好了,你会没事的!”阿莱克斯用外套把马修·奥立佛包裹住,他的体温因为失血而逐渐降低,越来越危险了。
快点来,救护车!快点!
“是长官!”灰眼睛的青年连忙掏出呼叫器,“凶杀科警员比利·怀特呼叫总部,有一男性被刺伤,大量出血,在曼哈顿哈林区圣约翰教堂,需要救护车立即赶到……”
阿莱克斯心底焦急地呼唤着——他得保住这个人,否则他将会失去唯一一个亲眼见过凶手的目击证人。
黑发的男人觉得体内好象燃着火,烧得他上腹部剧痛,鼻子里的血腥味儿越来越重,甚至连嘴里都尝到了。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开始呕吐,暗红色的血液从他的嘴里喷出来。
在比利·怀特的惊叫中,阿莱克斯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阿莱克斯记得,自己曾经在参加完一个殉职同事的葬礼后去僻静无人的墓园里溜达。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读一个墓志铭就像是读一本哲学书。那是死者最后的智慧,并且用最简短的形式把它们留给生者。阿莱克斯忘记了其中的大多数,但却还记着一条。那是一个律师,他的墓碑上写着:“现在我躺下来,可以真正地休息了。”
黑发的男人睡在病床上,空洞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突然觉得那条墓志铭和他眼下的情况很相似,不同的是他还得再爬起来。
“是胃出血,警官。”一个矮小的中年医生对他说,“您的胃溃疡很严重,饮食无规律,而且工作紧张,再加受到硬物撞击,所以导致了溃疡部位破裂。我们已经用胃镜找到了出血位置,给您放了一个J型水夹止血。”
阿莱克斯把目光从天花板转向旁边尽职的医生:“谢谢您的说明。我昏迷了多久?”
医生看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半,大约五个小时。当然,我们给您注射麻醉剂后的时间也得算进去。”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恐怕暂时不行。”医生做了个遗憾的表情,“您起码得留院观察十二个小时。”
“我得马上走,大夫,您只要告诉我现在已经止住出血就可以了。”
“那绝对不行!”
“我是警察,大夫,我现在得去抓一名杀人犯,这是我的职责!”
“我是医生,警官。我的职责是保证您在脱离危险之前都躺在这张床上!”矮个子的男人用毫无转圜余地的口气说到,“相信我,这个时候您没有办法对抗任何歹徒。”
阿莱克斯挫败地叹了一口气:“那么我也得见见我的同事,大夫,这很重要。”
“好的,他就在外面。”矮个子男人走出病房,让守在外边的人进来。
身上还沾着血的比利·怀特一脸不安地望着阿莱克斯,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一整天的紧张节奏让他有些招架困难。
“长官,您感觉怎么样?”
阿莱克斯尽量微笑着做出“还不错”的样子:“这不是我第一次进医院,比利,不用担心。跟我说说这几个小时里的情况。”
“您得休息,长官。”
“在抓住凶手之后。”阿莱克斯催促道,“好了,比利,快告诉我!奥立佛神父呢?他怎么样?”
灰眼睛的青年点点头:“他还活着,经过抢救总算是保住了性命!医生说幸亏没伤到主动脉,虽然失血较多,但不存在其它的伤害。现在他正在特殊病房里睡着呢!”
阿莱克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盯紧些,他一醒来就告诉我。啊,对了,维森探员呢?”
“她现在……临时代理您的职责,可能正在教堂的现场。”
“把我的电话拿来!”
“是。”
阿莱克斯接过手机,一打开就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哦,该死。”他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几乎忘记了,今天晚上还得去看丹尼尔呢,看来反而是他儿子的“新朋友”记住了这件事。
阿莱克斯没有立即给绿眼睛的男人回电话,他先打给了爱米丽·维森,询问现场的情况。可是那位褐色头发的女士觉得他不应该这么积极地想到工作,而是得安分地休息。一贯精明干练的女FBI在口气中也透出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她显然不同意阿莱克斯将胃出血称之为“无关紧要的小毛病”。
“你知道胃出血的平均死亡率是多少吗,阿莱克斯?是百分之十!如果你再多流五百毫升的血就没命了!”爱米丽·维森严厉地说,“现在我已经和CSI勘察过了现场了,当时威尔逊少校也在场,你就放心吧。”
黑发的男人客气地说:“谢谢你的提醒,维森探员。但是我想我在胃出血病人中是属于那幸运的百分之九十,而且我的出血量远远小于危险的1000毫升。现在我必须了解‘我的’案子。”他顿了一下,“我希望你理解,维森探员,我在这个案子上花了很大的力气,得不到最新的线索我根本无法呆在医院。哦……我的外套呢?”
电话那头稍微沉寂了一下,接着爱米丽·维森叹了口气。“好吧。”她无奈地说,“根据现场勘察的结果,初步断定室内有打斗过的痕迹,可能是有人制止了凶手,所以神父才没死。哦,找到了一块浸过哥罗仿的纱布,还有一些脚印——”
“脚印?”
“是的,而且是很清晰的脚印,有两个不同的形状。”
“有一个是属于神父的,这我明白。但是另一个呢?是不是凶手?”
“不能肯定,因为我们还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痕迹,好象有什么东西把脚印的某些部分擦去了……现在鉴证科的人正在研究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别的发现吗?”
“法医们带走了一些血迹的样品,他们找到零星的血滴和擦痕,因此怀疑现场不只是神父一个人被伤着了。”
阿莱克斯觉得有些振奋,这几乎是他一个多月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爆炸现场呢,维森探员?那里的情况怎么样?”
“艰难的工作,非常艰难。”爱米丽感叹到,“连不当班的法医和实习生也都被叫去了,一英寸一英寸地搜索,啊,不幸的马尔科姆·米勒医生差点昏过去。现在他们还在干呢,清理出了一大堆的东西。基本上可以肯定引起爆炸的是一个自制的短路装置,炸药倒是不多,可是那间屋子里藏了大约六百加仑的汽油。”
阿莱克斯顿时明白了他们走进暗室时闻到的怪味儿,那是凶手刻意用食物、冲洗药水和其他东西的味道混合起来掩盖汽油的味道,他笑起来:“气浪恐怕达到了一小时16000英里吧,看来我们运气真好,那座公寓的建筑师应该获‘最坚固’构造奖!”
“是啊,CSI的实验室里堆满了东西,而且还在不断地送来。”
“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全是现场发现的碎片:纸张、金属、塑料、纤维……啊,还有骨头……”
黑发的男人诧异地哼了一声。爱米丽·维森踌躇了一下,吸了口气:“阿莱克斯,实际上法医们在怀疑,从厨房找到的炖品里的骨头,是人的……”
原来还是有第四个受害者吗?
阿莱克斯觉得像被人狠狠刺了一下,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结束了跟爱米丽·维森的通话,只是捏着手机做在病床上发了好半天的愣,直到比利·怀特叫他的名字,他才恍然回过神。
“长官,怎么了?”灰眼睛的青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阿莱克斯打量着这个年轻人,诡异的眼神让他的新搭档头皮发麻。
“比利,”他忽然用非常温和的口气问道,“你穿多大号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