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S大林荫道的梧桐叶染黄,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午后的天仍有些燥热,钟吟疾步穿过教学楼长廊,来到教室门前时,已经满身薄汗。
所幸刚刚开课不久,并不算迟。惯常严苛的老教授看见是她,虽没有多言,表情却看得出不满。
迎着或多或少看热闹般的打量,钟吟走到右后排,郭陶忙往旁边,给她挪出位置。
“这事儿没闹大吧?”郭陶凑近低语。
钟吟已经翻开书本。她低着头,长卷发挡住半张脸,唯看见卷翘的睫毛垂下,和往常一般的专注,似乎不受什么影响。
“不算大。”
郭陶一口气还未松,便听旁侧女声再次传来:“也不算小。”
“导员找你谈话了?”
她摇头:“导员没找,院长找了。”
“?”郭陶瞳孔地震。
“嘘。”手指纤细,压住她唇,钟吟眼神示意,“唐老师看过来了,下课再说。”
满腹的疑问被迫憋在了肚子里,但郭陶也只能干瞪眼。
虽然算上军训也只认识了两个月,但对这位室友的习惯,郭陶已经了如指掌。钟吟上专业课是不会分心的,别想和她说闲话。
也因此成绩惊人,校考夺得几大名校桂冠,顶级传媒院校任其挑选。传闻隔壁A大曾用最高级奖学金游说,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钟吟最终却选择了S大。
这样的人物,本该入学就搅动风云——也确实搅动了,搅动了一池的烂桃花。
具体表现在,哪天出门没看黄历,便可能天降一口大锅。
例如半个月前。
和钟吟搭档做迎新主持的同级,其异地恋女友发长文投表白墙,控诉男友前脚刚分手,后脚便无缝衔接,虽未明说对象,却含沙射影直指钟吟,恶性谣言沸沸扬扬。
再例如现在。
半夜,计信一位小有名气的学长不知哪根筋搭到了屁股,为了在钟吟的追求者中脱颖而出,“别出心裁”地黑了校园论坛,整个论坛的帖子都变成了【计信闫晧诚邀播音钟吟相约明天中午12:00一食堂共进午餐。】
可惜,没等到钟吟,等来了她的另一位追求者,校篮球队副队蒋坤,这位体院天菜一米九的身高,面相霸道,抱着臂,一堵墙般站在那里。
两人很快起了口角,嚷嚷着钟吟的大名,在人来人往的食堂门口,就你来我往地动起了手。
蒋坤受了点擦伤,闫晧则是被送进了医务室。
当然,他们是活该,但最无辜当属中午才得到消息的钟吟,还没吃饭,便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喊走,一直到现在。
……
铃声响。
下了课,人群鱼贯而出。
郭陶几乎要憋坏了,但他们还有两堂课,教室离得远,没时间耽搁,只能摇着钟吟的胳膊撒娇:“快快快,边走边说,这么屁大点事,怎么也不至于惊动院长他老人家吧?”
郭陶觉得不可思议。
这件事虽影响不好,但终究还是感情纠纷,校方自不会干预太多。
说起这个,钟吟也郁闷:“谁能想到今天会有领导来视察呢。”
“不是吧?这么倒霉!院长罚你了吗?”
“两千字检讨。”
不算什么惩罚,更多是给上面表个态。
但她仍不免回想起办公室那段谈话。
院长是传媒学院的老杆子,出了名的观念旧,发起火来会拍着桌子训人:
“你走出门,代表的不只你自己,更是我们新传学院,这次上面暗访,这事儿影响多不好你知道吗?”
“本来看你还是个好苗子,校招还是我亲自点的你。”
“但你自己数数,从入学以来,风言风语就没断过,这样下去你还有多少心思在专业上?钟吟啊,别让我失望。”
钟吟只能说:“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不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就是性格太好了,才什么臭鱼烂虾都往你跟前凑…”一旁的郭陶气得脸皱成苦瓜,打抱不平。
虽说钟吟长得漂亮,但整个播音系美女如云,可哪个的烂桃花都没有她多。
为此郭陶还专门分析过,无怪乎是钟吟教养太好,才会让这些男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她看过钟吟的命盘——
郭陶突然来了劲,手肘碰了碰钟吟:“阿吟,你还记得我军训时候给你看的八字吗?”
钟吟看了看这位神叨叨的小室友——郭陶是位玄学少女,平日翻看易经塔罗比专业书还勤快。
“说我命犯桃花那个?”
“你就说,是不是印证了?”郭陶边说边兴奋地从背包里掏出什么。
看清她从包里摸出的罗盘,钟吟震惊:“你竟然还随身带这个?”
郭陶轻哼:“我就问你,想不想知道怎么化解?”
搁以前,钟吟定会规劝两句封建迷信要不得,但最近发生的种种,不得不让她怀疑人生。
于是,钟吟肃然起敬地拱手:“大师请说。”
“二十一卦,童叟无欺。”
钟吟好笑地掐她脸颊,“晚上请你吃饭,行吧?”
说话间,两人到了隔壁教学楼。不断有人来往进出,看着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的郭陶,怕她撞到人,钟吟牵住她手臂。
“有了!”一分钟后,郭陶睁开眼睛,高深莫测地说:“化解之法就是——”
她卖了个关子,钟吟有些期待:“嗯?”
郭陶:“你需要去谈个恋爱。”
“……”钟吟默默收起她的罗盘,“你还是别算了吧。”
“我说真的,”郭陶眼中炯炯发光,“卦上说你的正缘马上就要到了,是马上诶!说不定转角就能遇到爱,你信不信我?”
钟吟只想拉着郭陶上楼梯,“正不正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再不快点,我们没法正点了。”
郭陶竖起手指:“唔,卦象说方位在西北方…”
钟吟已经拖着郭陶跑起来。
“时间,申时二刻?”
钟吟带她转过弯,继续往上,踩到最后一节阶梯时。
“砰”的一声。
钟吟发出一声惊呼,伴随着另一道重物落地的声响。
与此同时,时钟指向三点半,下节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震得耳边嗡嗡得响。
钟吟缓了好一会,才揉了揉额头,退后一步,抬头望向来人。
对面身量极高,穿着黑色连帽卫衣,深色牛仔裤,脖间还套着个银色的头戴式耳机。
此时正低头检查撞落在地上的笔记本电脑,因戴着黑色口罩,碎发挡住眉眼,全然看不清脸。
钟吟有些愧疚。
出于正常人的礼貌,道歉的话已到嘴边。
对方却先她一步,语气欠欠的,格外挑衅:“不看路么?”
“?”
钟吟愣了几秒。
等了片刻,对面仍一眼也没赏给她,兀自打开电脑,冷白修长的手指敲击键盘,检查硬件。
“??”
钟吟后知后觉:“你不也没看吗?”
对面手指微微一顿。
电脑应是没什么事,被他放松地收起,夹在臂间。
也是到此刻,他才终于舍得将第一个正眼落于钟吟面上,掀着眼睑,看了她两秒。
男生内双,眼窝弧度深,眉峰如山峦,隔着口罩,只能看清眉眼。气质虽冷戾,却好看得直击心魄。
态度理直气壮:“我看了还会撞上?”
“???”
钟吟从未见过这么嚣张的人,说话也冲起来:“那你凭什么说我不看路?”
他抬抬下巴:“你骂回来?”
言下之意,谁让你不骂。
“……”
憋屈感从头包围到脚。
她赶时间,不打算和这人继续纠缠,指了指他手边。
“你电脑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头。
钟吟用最后的礼貌从包里拿出手机,“这事我也有一定责任,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加我一个联系…”
男生突然看她一眼,惜字如金:“不了。”
第一次被拒绝微信的钟吟沉默几秒,“…哦。”
没关系,她也只是客气一下。
说完,她牵着郭陶,就要绕过对面离开时,突然,从走廊传来道清冽温和的嗓音:“阿忱?怎么还在这,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易忱:“出了点意外。”
“解决了吗?”
“嗯。”
“那走吧,一起回寝室。”
说完,易忱悠悠转头,闲闲看了眼身侧像被定住的钟吟,转身就要走。
郭陶不明所以地扯扯她衣袖:“吟吟?咱们走吗?”
钟吟已经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心跳如鼓地看着从远处走来的青年。他穿着淡蓝色衬衫外套,长廊的光映照他半边侧脸,五官如记忆般清隽俊逸。
——是林弈年,竟然是林弈年。
一瞬间,钟吟的脑中飞速运转起来。
事实证明,人这一生,总是会头脑发热地想出一些馊主意,日后每一次想起,都能懊悔尴尬地抠出几座城堡。
就比如现在。
“等等。”她冷不丁喊住他。
男生脚步停了下,看起来有些不耐烦,“还有什么事?”
钟吟已经顾不上他烦不烦了,拿起手机就编:“我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我觉得,我们还是加一个联系方式吧。”
“你再考虑考虑?”
易忱薄薄的眼皮本来耷拉着,一听这话,挑起眉,再次打量她一眼。
她同时望过来,眼眸波光粼粼,欲语还休。
定格两秒。
易忱飞快地挪开眼。
唇角意味深长地扯了下,“想加微信是吧。”
钟吟点头。
“那想着吧。”
钟吟:“?”
还没反应过来,男生已经戴起耳机,转身朝另一头走去。不知和迎面赶来的林弈年说了什么,青年都没往这边看,两人从走廊另一头离开。
“…………”
等到两人走远,一旁的郭陶终于忍无可忍,怒而开麦:“不是吧?这普信男还装上了?他凭什么拒绝你微信啊?还拒绝了两次!”
一阵诡异的安静。
钟吟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相比暂时没法接近林弈年的事实,显然另一件事更令人抓马:
她生平第一次要微信,却被同一个人连续拒绝了两次。
两、次。
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