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单行线,道路并不宽敞,但即便有车停靠在路边,也可以从旁边开过去。换句话说,因为我是逆行,对面开来的所有车辆都必须急刹车停在路边。
按照交通法规,逆行的我明显违章,所以我深感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路走,一路拼命道歉,“我在追前面的车,可能跟犯罪事件有关。”
幸运的是,虽然那些司机朝我狂按喇叭,但我的同胞们都表示理解,纷纷鼓励我。“真不容易!”
“要加油啊!”这种时候,免费汽油也比不过善良厚道的对面来车啊。
我追赶的那辆高尔夫也在大叫:“我车上真有强盗。快帮帮我啊!我要吓死了!”
一听到强盗二字,我立刻想起来,刚才的非自然堵车就是强盗开车逃逸造成的。
“你就是那辆逃逸车啊?!”
“救救我!我被偷了,现在又被警察追,不知道还会怎样。”
“强盗是什么人?”我冲着高尔夫的车尾喊道。说话间,我的方向盘不断地激烈转动,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迎面而来的私家车和司机个个面露惊恐,从我面前闪过。他们被不该从对面开来的车吓坏了,目瞪口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我不停道歉,有时可以发出声音,有时根本来不及发出声音。
我一刻不停,向前追赶。
对面的车不停朝我按喇叭。然而,这次我心甘情愿地忍受。如果喇叭声代表司机的愤怒,那么现在用的正是时候。就连我自己都想朝自己按喇叭。
“强盗有三个人。”前面的高尔夫拼命告诉我,“之前他们开的是一辆面包车。那辆车也是偷的。他们好像打算偷ATM里的现金。”
“啊!用铲车那次!一年前也发生过。”
“他们似乎打算故技重施。但是这次警察正好在那里巡逻,于是开始追捕他们。他们丢下铲车,开着我逃跑了。那时我正在等红灯,他们冲进车子,赶走了司机。救救我啊!”
“你向我求救我也没办法啊。”我伤脑筋地说,“没有警察吗?”
“强盗驾驶技术很好,在路口连续转弯,把警察甩掉了。不过,绿德米,你为什么要追我啊?”
“因为司机踩了油门啊!”
玉田宪吾紧握方向盘、踩着油门。亨可能也感到害怕了,他斜过身体问:“小玉,前面的车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是事情很不寻常。我觉得一定有问题。”
“这是记者的直觉吗?”
“嗯。”玉田宪吾可能在专心开车,回答得很简短。他紧紧追随着前面的高尔夫,一刻也不放松。“喂,你把相机从我包里拿出来拍照。”
“啊?”
“我的包在后座。”
亨转身,越过椅背看向后座。玉田宪吾的黑色皮包放在那里。亨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但立刻又转向前面。
“喂,把相机拿过来呀。”
“不要!现在这么危险,我可不想解开安全带。要是出事,你负责吗?”
我继续在单行道上逆行。前面开车的强盗的确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有自信,虽然一路横冲直撞,却丝毫没有慌乱的迹象。
“这几个强盗也很纳闷,他们搞不清后面的绿色德米欧是什么来头。”高尔夫说。
“啊,很正常。因为我也快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强盗起初一定以为我是稀里糊涂跟上来的。
所以,他们觉得只要稍微加速,我就会意识到自己在逆行,然后停车或掉头返回。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加速,我都紧追不放。因此,他们会纳闷也不奇怪。
高尔夫一路狂奔,我紧随其后。
这时,一辆白色威姿迎面开来,一个急刹车停在马路正中。司机是一位中年女性,她双眼圆睁,嘴巴张得老大,拼命按着喇叭。她可能没想到有车迎面开过来,所以来不及躲到旁边,情急之下就把车停在路中了。
“危险!”
高尔夫闪向左侧。车道左侧是路肩,高尔夫的左轮驶上了高出一阶的步行道。
太好了,没有撞到!
但是,这可不是松口气的时候,下面就轮到我了。高尔夫避开之后,威姿进入我的视野。
这下是我危险了!
玉田宪吾倒吸一口凉气,把方向盘打向左侧,同时踩下油门。车身弹了一下,左轮驶上路肩。“呃。”亨短促地呻吟一声。
玉田宪吾憋着气,我明白他此时正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驾驶上。如果他不这样的话,我就惨了。
他在前进的同时又把方向盘向右打,从路肩驶回路面。咣当,车身摇晃了一下,撞得我头昏眼花,但是总算成功绕过了那辆威姿。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油箱充满“困惑”,活塞以“困惑”为动力激烈运动。事情还没完!前面又开来一辆蓝鸟。危险!没等我回过神来,蓝鸟的司机已巧妙地转动方向盘,灵活地躲开了。他没有按喇叭,身手潇洒,那辆蓝鸟也兴奋地叫出声来,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擦身而过时,我看向车窗,发现蓝鸟的驾驶席上坐着一位老人,但看上去精神矍铄。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辆车。不过,现在没工夫多想这些。
“我说,小玉,这真的太危险了。”亨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前面那辆车是怎么回事。”
“那个司机开得这么急,绝对有问题。”
“可能是人家的太太要生孩子了,或者车上有情况严重的病人。”
“开车都这么乱来的人根本没资格当父亲。”玉田宪吾可能也很兴奋,所以头脑有些混乱,“记者的直觉告诉我,车上一定是犯罪分子,犯了事正在逃亡途中。”
“犯了什么事?”
“反正肯定是犯了事。”
玉田宪吾,你的直觉太敏锐了!我十分钦佩。那辆车上坐着抢劫ATM的强盗。
玉田宪吾加大油门。虽然对面来车很少,但是这样开下去,早晚会撞车。
“再追就会像荒木翠的隧道车祸一样了。别追了!”亨说,“啊,不对,是户狩他们的车祸。”
“是啊。不过,那时候我可没追他们,是他们自己逃走的。”
前面就是路口,这条路横穿过一条宽敞的马路。这时信号灯已从绿转黄,很快就要变成红灯。
停!我拼尽全力发出信息。下一秒,和这条单行线交叉的那条路上的信号灯变绿。
在路口等待的车辆准备从左右两侧出发,我们只能在车流停止之前老老实实地原地等待。
理应如此——然而,偏偏有不按牌理出牌的家伙。
首先,我前面的高尔夫不顾红灯,冲进路口,无视左右来车,向前猛冲。
啊?我大吃一惊。高尔夫大喊救命,然而他的惨叫声淹没在车流声中了。
我好像在看慢镜头。
喇叭鸣响。但喇叭声仿佛也被无限拉长,变得十分缓慢。不知是谁在按喇叭。
我好像看到高尔夫被拦腰撞了一下,车身扭曲。他发出一声悲鸣。可能我也叫了起来。
我差一点儿撞到了高尔夫的车尾。
一切都完了。我以前曾经听说被野蛮驾驶的私家车会失去意识,原来果真如此。
我的视野渐渐模糊。下雨了吗?不打开雨刷吗?紧接着,轮胎抓地的感觉也消失了,我飞起来了吗?不,不可能。从前窗看到的风景角度并没有变化,只是变得很模糊。是因为光线太暗吗?不用打开车灯吗?
突然,眼前的一切又变得清晰起来。但不知为什么,我竟然在室内,周围摆满了各种机器。不只是机器,我也置身其中。有一长排绿色的德米欧,这些车子是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不过我立刻意识到,这里是工厂,就是那个把我组装完整的地方。我看到好几辆刚刚完成的绿色德米欧被装上船,从港口运走的场景,也看到了他们到达经销商那里的场景。不知道是真实经历从记忆中渗出,还是我主动回想起了久远的往事。
有流言说,车子发生车祸时,前窗上会出现迄今为止的行驶记录。原来这竟然是真的?!而且我都不知道行驶记录会追溯到自己在工厂里诞生的那一刻。
嘈杂的喇叭声依然不绝于耳。但我听不到高尔夫的声音。油门被踩下,我只能前进。
撞车不知有多痛,不知那时是否还有意识?不过,有一件事我很清楚,今天我大概回不了望月家了。不知扎帕会怎么想。
如果我被撞得面目全非,成为一堆废铁,会是谁用怎样的方式确认我是望月家的车,而非随便的一辆德米欧呢?
是靠车牌吗?只要还有车牌,就能确认我的身份吗?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思绪也变得支离破碎,毫无脉络可寻。
好像在雾中行驶一般,打开车灯也没用吧。我的视野已经失去焦点。要撞车了!要撞了!我要报废了!一个声音在我的引擎室中大叫。
“呃……”就在这时,玉田宪吾发出呻吟。我整个车身前倾,他踩了急刹车。
后轮悬空,车身翘起,但万幸的是,竟然没有翻车。玉田宪吾的脑袋猛地撞上方向盘中央,喇叭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