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日,我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停在望月家门前,玉田宪吾从车上慢吞吞地下来。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但是由于驼背的关系,行动略显迟缓。而且,或许是因为他总耷拉着脸,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
他走到门前,按下对讲器的按键,自报家门后,郁子和亨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玉,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阴沉沉的,毫不爽朗。”亨不客气地说。
郁子赶紧用打油诗提醒他:“天气冷就要穿皮袄,关系亲也要讲礼貌。”
“不好意思,打扰了。那个,我找亨君有点事,不知方不方便。”玉田宪吾虽然表情冷淡,但是态度谦恭,礼数周全。
“小玉,你干吗畏畏缩缩的。你也算我家的大恩人,可以更威风一点儿嘛。”亨笑道。
一年前,望月家受到户狩手下的胁迫,在千钧一发之际赶来相救的就是玉田宪吾。说大恩人也许有几分夸张,不过也绝非谎言。
“不不,大恩人什么的实在不敢当。”玉田宪吾似乎有些害羞,他手足无措地喃喃低语。
这时,扎帕说:“小绿,玉田宪吾为什么把姿态放那么低啊?都快和过去的Z一样低了。”
我明白他指的是淑女Z(Fairlady Z)。虽然我没见过,但听说过这种车的车身好像很低。
“扎帕,人家的态度真是和你形成鲜明对比。这一年来,你动不动就说‘多亏了我你才得救’,摆出有恩于我的姿态。”
那次事件中,前来相救的不光有玉田宪吾,还有细见先生。是他狠狠收拾了户狩的手下们。所以,扎帕逮住机会就说:“要不是细见先生驾驶着我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或者“你真应该感谢丰田开发了卡罗拉这款车”。
“大概玉田宪吾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担心望月家不欢迎他,才会这样卑躬屈膝的吧。因为现在大家依然认为他是追赶荒木翠、引发车祸的罪魁祸首啊。”
“可荒木翠他们其实并没有死。倒是玉田宪吾,为了他们吃尽了苦头。”
“他真是高风亮节啊。”
“为了帮助荒木翠他们逃走,玉田宪吾还在有关车祸的报道中努力投放烟幕弹。他招不招人喜欢另说,但是没理由被嫌弃啊。”
“因为知道真相的人极其有限。”
“望月家里知道真相的也只有亨吧。不,应该说人类中知道真相的只有亨。”
“不过咱们私家车都知道玉田宪吾有多么努力。被人类误解,被车类理解,这个人真够可怜的。”
这时,郁子笑着说:“虽然亨没有细说,但我也相信玉田先生不是坏人。”
“哈哈,谢谢理解,我太高兴了。”亨模仿玉田宪吾的声音说。
玉田宪吾挤出微弱的笑容,说:“伯母,人没有绝对的好人与坏人,每个人都有好的部分,也有坏的部分。以前我也做过很多不好的事。”
“小玉,你竟然这么老实。”亨笑道,“这样的话,就做不了记者了吧?”
“现在改行也不可能了。”玉田宪吾无奈地撇撇嘴,“虽然这个工作遭人嫌弃,但今天我还是特意赶来仙台取材了。”
“今天要取材?”郁子问。
“对呀,妈妈。小玉今天好像会在市里转转。”
“仙台还有什么值得报道的事件吗?”
“肯定还是和荒木翠有关吧。”亨说。玉田宪吾闻言,立刻绷紧多肉的下巴。
“没错。荒木诚人这次要变卖荒木翠的遗物和所有物。电视上应该报道过吧?”
“荒木诚人是谁来着?”
“就是荒木翠的老公。”
“哦,对啊。我没看到那条新闻。”亨闷闷不乐地说。
“没事,以后还会播的。”
“你这次来,是刁难荒木翠的老公的吧?”
“亨,不可以这么没礼貌。”郁子提醒儿子。
几乎与此同时,玉田宪吾满不在乎地说:“没错,我就是来刁难他的。”
“哎呀呀。”郁子虽然迷惑不解,但还是感叹道,“当记者真不容易啊。”
“我今天来,是想请亨君帮我一个忙。”
“哦,这样啊。”
亨点点头:“他给哥哥打电话时说过了。”
“亨很聪明,可能也很善于刁难人,但是,玉田先生,我不会允许我家孩子做这种事的。”
“不,刁难人的事交给我这个大人就好。希望亨君帮忙的是其他工作。”
“其他工作是什么?”
“拔草。”玉田宪吾说。
“拔草?我不干。”亨大声抱怨,不过他语气一转,又说,“今天我休息,陪你去一趟也行。小玉,我跟你说,如果你取材需要在市里到处跑的话,可以开我家的德米欧。”
“这个我可没听说。”郁子眉头微皱。
我也没听说。我也有弯曲雨刷的冲动。
“今天家里又不用车,就让我们用吧。”亨罕见地像缠着妈妈要玩具的小孩子一样撒娇。
尽管郁子并不吃这一套,但她最终还是同意了。“好吧,今天也不用车,就让你们用吧。”她把车的使用权,也就是我的使用权,交给了玉田宪吾。
“喂,小绿,要出发了吗?”扎帕朝我大喊,“这次玉田宪吾要驾驶你了。”
“是啊。”
我看到玉田宪吾从郁子那里接过钥匙。他会不会好好对待我啊?我心里一阵不安。
“小玉,放心吧。我家车的任意保险不只限于家人,你开的话也没问题。”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玉田宪吾嘀咕道。
听到这里,扎帕问:“望月家为什么不上只限于家人的保险啊?”
这种事不是各家自己决定,想上哪个保险就上哪个吗?不过,我还是解释道:“这是因为郁子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交男朋友吧。”
“这样啊?”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郁子在某个地方闪电般遇到‘心爱之人’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这就和世界上第一辆梅赛德斯还在世界某处行驶的可能性不是零一样。”
“没错。可能性不是零。到时候,说不定郁子的那位‘心爱之人’有机会驾驶我呢。”
“可能性不是零。”
“零和一差别很大。到那时候,如果任意保险是限定家人的话,会很介意吧?”
“谁介意啊?”
“郁子,或者她那位‘心爱之人’,可能都会介意吧。然后还有我,我会特别介意。”
是否加入任意保险,保险期限,以及加入条件,对我们私家车来说非常重要。我们倒不是担心钱的问题,而是万一发生事故怎么办?一想到这些,我们便会陷入无止境的不安。
“所以,望月家给我上的任意保险附带了家人以外也适用的条件。”
“提议的肯定是你家次男吧?”
“没错。”会对郁子可能交男朋友的事未雨绸缪,并对汽车保险内容提出意见的,除了亨,就没有其他人了。
以前,亨曾经对良夫说过:“别看妈妈那么坚强,其实她特别单纯。她是收到一束花就会心花怒放的那种人。”
“收到花就会心花怒放?真的吗?”良夫半信半疑。
亨说:“因为我听说,爸爸送她的第一份礼物就是鲜花。”
“是吗?”
“是啊。妈妈告诉我的。”亨出生不久父亲就去世了,所以他对亲生父亲了解很少。在我看来,他既没有因此惋惜,也没有特别在意。然而,说不定望月家最关注父亲的就是亨了。所以,关于母亲再婚的事,他比郁子自己还上心。
咔嚓一声,车门打开,玉田宪吾坐进驾驶席,亨坐上副驾驶席。引擎发动了。
我全身上下的每个零件都充满活力。果然,可以上路奔驰最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