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特以前到墨西哥都是在下加利福尼亚半岛度过的,大部分时间待在太平洋沿岸靠近罗萨里托海滩的正北方。他经常在那儿冲浪,并且,要到达此处,他得安全通过人们胡作非为、极度贫困荒凉的边界城镇蒂华纳,然后跨过40公里的不毛之地——到处都是被人遗弃的、涂鸦乱画的烂尾建筑和其他构造物,到处都是让人可疑的道路,到处都是一幅干旱恶劣的景象。虽然他心里明白这个国家不可能到处都像这个小角落,但是他在现代化的公路上离开瓦哈卡向南驶去时,一路穿过一些美丽醉人的山麓小丘时,心里还是感到十分惊讶。这些山麓小丘降雨量很少,但都有人精心耕作着,到处是绿意盎然的景象,尤其是在四周很陡的山坡上。
走过一路通向山谷的关隘,村庄的全景随即映入眼帘。从远处看,似乎看不出亨特心中非常期待的混乱贫穷的迹象。小镇看起来别致传统,真是可爱极了。塔玛拉大学毕业之后在希腊和意大利待过一个月,旅行经验比起亨特来可就差多了。一路上,她不断用沿途的风土人情和自己观察到的景象和亨特打趣,来打发时间:难怪这地方这么美丽,在纳瓦特尔语中,特奥蒂特兰的意思是“诸神之国”:海拔有将近1500英尺;人口顶多4500人,还有1000人生活在紧邻的偏远社区;主要语言不是西班牙语,而是萨巴特克语;当地人一直从事纺织业,从公元前500年左右就用这些商品向阿兹特克人进贡。
“厄尔皮卡乔峰,”塔玛拉指着对面一个山峰说道,“显然很是神圣庄严,另外一个山峰叫塞罗吉尔贝茨峰,在萨巴特克语中是‘石头兄弟’的意思。”
“知道不少嘛,”亨特朝她望去,“要不要来个即兴测试?”
“当然。”
“如果这件私家侦探调查的事搞不定的话,你可以到这儿来当导游。”亨特说。
“我希望把你带在身边。”
“好说好说,如果你做的话,我和你一道。”
那天,亨特在黎明时分突然醒过来,头脑非常清醒。他从被窝里爬起来,吻了一下还在睡梦中的塔玛拉,走进浴室洗澡刮脸。之前的失眠根本无法弥补过来,他无法抑制住自己,又想起了他们到这儿来的真正原因,这又让呼吸出现了熟悉的梗塞症状,双肩之间出现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感,眼前又开始冒金星了。
他回到床上,闭上眼睛躺着,心脏怦怦地跳,一直等到塔玛拉醒来。塔玛拉转向他,蜷缩到他的身上,在接下来将近一个小时里,两人徜徉在爱河中。
现在,两人开着车,行驶在石子路上,进入风景如画的小村庄。塔玛拉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你确信自己应对这事没问题吧?”
亨特咬紧牙关,点点头,“该发生的事总是要发生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她犹豫了一下,“我去找到他,和他谈谈,你就不要去了。”
“不,我得去。”
亨特最终把汽车停在气势恢宏的教堂前面的广场旁边,教堂靠近位于村庄中心的宾馆旁边。他们预订了房间,免得最终需要一个地方住上一两个晚上。他和塔玛拉钻出汽车,走进灿烂明媚的阳光之中。还不到10点半,离他们办理入住手续还有几个小时。
沿着街道,好几张桌子摆在一家叫厄尔德斯坎索的餐馆门外。两人手拉手走过去,坐在一张空桌旁。他们并不是镇上唯一的游客。实际上,虽然亨特在几天前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村镇的名字,虽然村镇也不大,还相对偏远,但特奥蒂特兰显然是一个旅游胜地。两人品尝着加了巧克力的美味浓咖啡,周围都是游客,说着英语,炫耀着色彩鲜艳的披肩、雨披、毯子以及其他编织物,谈论着徒步旅行、山地自行车和考古学方面的话题。
两人把当地地图在桌子上摊开,目的地看起来在西边,离这儿隔了大约八个街道。亨特用一支黑色签字笔在那个地方画了一个X。现在他喝完咖啡,往后一靠,眨起眼来。
“你准备好了吗?”
亨特环顾了一下广场,又眨了几下眼睛,“这些该死的金星啊!过去三四天都是这样。”他摇摇头,眼睛闭了好一会儿,然后睁开,看向塔玛拉。
“我没事,”他说,“开始行动吧。”
村镇里超过150户人家是靠编织来谋生的。怀亚特和塔玛拉走过35家到40家商店,终于来到亨特在地图上画了X的地方。
这个地方和其他地方没什么两样,灰泥结构的建筑,有时候兼作住房来用,前门开着,色彩鲜艳的塞拉普毛毯披肩、毯子和其他编织商品面朝着大街挂出来。在大部分商店里,织布工在后半间里面劳作。游客们有时候受到邀请,去里面一看究竟,但大部分情况下,这更多是作为组团旅游的一部分内容,不过是增加人们购买欲望的噱头而己。
怀亚特伸手拦住了塔玛拉,两人一起站在街对面耀眼的阳光下,这家小店显然已经开门营业了。虽然看不到里面有顾客光临,但后半间里有人在昏暗中影影绰绰地走动着。
亨特浑身动弹不得,他把手放到额头上,偏头痛已是猛然袭来。
有人喊了一嗓子,听起来像是下了一道什么命令。怀亚特听不懂,是不是萨巴特克语呢?两个男孩从商店前面窜出来,来到了街上。两人笑着跑着,相互追逐打闹,直到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塔玛拉捏了一下怀亚特的手,好像是得到了信号,他点点头,在明亮的阳光下走了五步,进入商店阴暗的前半部分。脉搏在耳朵里一下一下咚咚响着,怀亚特尽力让眼睛适应店里的昏暗,但是火一般灼烧的眼球一时半会就是无法睁开。
头痛引起了一阵恶心和慌乱,为了保持住平衡,他站着不动,伸手抓住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是店主挂的一大堆色彩绚丽的雨披。
他意识到一阵缓慢重复的声音,好像是木棒间相互撞击的声音。他抬起头,睁开眼睛,看见了一架织布机。照塔姆了解的看来,织布机在当地语中叫泰勒。织布机的后面站着一个高个子的瘦削身影,长长的花白头发扎成了马尾辫,穿着一件绿黄相间的塞拉普毛毯披肩,正透过一副无框眼镜朝下看,神情专注认真,嘴里还叨咕着什么,具体内容恐怕自己也听不清楚。
亨特走了一步,呼吸似乎停滞下来。他清楚塔玛拉就在身边,还挽着他的胳膊。头痛突然而至,而且毫不夸张地说,眼睛又看不见了。他只好停下脚步,靠近塔玛拉以求支撑住自己。
怀亚特睁开眼,只见那个人抬起头,调整了一下眼镜。塔玛拉清了清嗓子说:“打扰一下,我们在寻找凯文·卡森。”
那人直起身子,停下手中的活计,同时露出疑惑的神情,接着又神色戒备起来。
“我就是凯文·卡森,”他说,“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塔玛拉感到亨特胳膊上的肌肉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好像受到了电击。
从广场一路走来,怀亚特立下了坚定的决心。等到两人到达卡森的商店前,停下来站在街对面等待时,最终要面对自己的生父,他的心里一定波澜起伏,五味杂陈,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
他终于鼓起勇气迈进了充满心理阴影的空间,塔玛拉通过他脸上的表情就可以判断出来。他眉头紧皱,牙关紧咬,嘴巴紧抿,可谓是拼尽全力迫使自己走了进来。
凯文·卡森或许比怀亚特矮了一英寸,可他的脸上呈现出同样匀称的骨骼结构,同样的发际线下有着同样清晰的额头,同样的蓝绿色眼睛,随便扫一眼便能毫无疑问地看出两个男人之间的血缘关系。她知道怀亚特也会看出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这一点不可能看不出来的。
他的二头肌在塔玛拉的紧握之下抽搐着。塔玛拉看着他的脸,看见他与其说是在眨眼睛,还不如说是有意识地先闭上眼,然后再睁开。塔玛拉估计他出现了昨天晚上所说的眼冒金星的情况。他的左手依然放在挂着雨披的架子上以求保持平衡,但他又走了一两步,这样离织布机仅有六步之遥了。
亨特又眯了一下眼睛,接着睁开,然后迅速地吸了一口气,又急速地呼出去,脸颊因为用力过度而凹了下去。他平视着织布工,“我是怀亚特,”他说,“你的儿子。”
老人已经停下了在织布机上的机械操作。现在,塔玛拉看到他怪异地重复着儿子的行为:他闭上眼睛,朝着天花板仰起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呼气时肩膀在披肩下上下起伏着。再次睁开眼睛时,他露出同样让人吃惊的专注神情,塔玛拉在怀亚特身上看到过好多次。
“你是来杀我的?”他问道,“我不怪你。”
“不是的。”
一个头发花白、体格壮实的女子,显然是当地人——个子只比卡森一半的身高高一点点——突然从屋子后面跑过来,来到卡森的身边,用萨巴特克语说着什么。卡森回答了几句,然后转回身对怀亚特说:“我的妻子玛丽亚。”卡森又对妻子说起话来,这一次用萨巴特克语说了更多。两人一定传达出了此刻的心里感受,因为玛丽亚迅速而惊讶地看了亨特一眼,然后一只手捂着嘴巴,另一只手在胸口画着十字。
四个人就这么互相看了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怀亚特的喉结上下滚动着,他的父亲先看着地面,再看着妻子,最后目光落在怀亚特身上。两个男人似乎都在内心深处聚集着勇气,应对着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各种五味杂陈的感情侵袭。
最后,卡森摒弃了自己感受到的任何保留意见,说道:“如果你想恢复神智的话,我们可以到里面坐坐。”他似乎对玛丽亚发布了一道命令,玛丽亚绕过织布机,站到怀亚特的面前。她伸出手,放在怀亚特的手上,然后在怀亚特面前鞠了一躬,表示欢迎他们的光临。她绕过两人,把面向街道的大木门在两人身后关上,使得两人完全处于四周的昏暗之中,只有少许光线从门上的小玻璃方格和塔玛拉右边墙上高处的窗子里照进来。
塔玛拉和怀亚特跟在两人身后,走进狭小的开放房间里,这里没有走道,就两个房间紧挨在一起;接着穿过一个好像是厨房的地方,里面有一台小冰箱、一个水槽和台面。玛丽亚让到一边,凯文带着两人来到一个狭小封闭的庭院,四周用灰泥粉刷过,地上铺了红砖,安装了一扇装饰华丽、精雕细琢的木门,头顶上是一个凉亭,爬满了三叶梅。一张简陋的木头桌子,三边放着椅子,正对着侧墙放着一条长凳,更多的花朵从嵌入灰泥的烛台上长出来。
塔玛拉发现这个地方美丽宁静,每个人似乎都需要这样的生活环境。
怀亚特的父亲拉过两边椅子,把第三把椅子转过来,向后跨坐在上面。怀亚特坐在离房子最近的椅子上,隔着桌子正对着卡森,塔玛拉坐在中间。
在卡森的披风下面,一件蓝色的工作衫露了出来,他下身穿着牛仔裤,脚上穿着皮凉鞋,没穿袜子。镜片之下,深深的皱纹堆积在眼睛四周。他张开嘴巴,噘着嘴唇,招呼着怀亚特坐下来,自己也坐在桌子旁边。
“我觉得问你过得怎么样这话是太蠢了。”他说。
怀亚特的肩膀上下起伏着,显然这样说不大合宜。
“如果能安慰你的话,如果能从头再来的话,我会作出完全不同的选择。”
怀亚特双手放在桌子上,摊开掌心,“结果还是不错的。”
“我看得出来,”卡森说话有点含糊不清,“在抚养你的地方能不能活下去,我真是不大清楚。真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有命在,我没有告诉你我会选择这个地方,我是辗转多年跑到这儿的。我想,不管我做过什么,没有我你会生活得更好。当时,等结束庭审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你了。你已经被人收养了,过上了全新的生活,就算想找也找不到你了。”
“我明白,”亨特说,“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不对,这是一个可怕的错误,这是我一辈子犯得最糟糕的错误,你该明白。”
塔玛拉看见怀亚特的喉结上下起落着。
“我想你知道审判的事吧。”
“当然知道。”
“我没有杀你的母亲。”
“我知道。”
凯文点着头,似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拿到了你留给伯纳德神父的信,”怀亚特说,“到得克萨斯是怎么回事?”
“得克萨斯?”
“你在那儿找了工作,你说你要到那儿去。”
凯文摇摇头,“得克萨斯还不够远,我也不大确信这儿够不够远。如果我没有遇到玛丽亚——玛丽亚救了我的命,她的家人教会了我怎么做这份工作——我很可能会一路走到巴西。”他停了一下,“我来问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还以为我成功地消失了。”
“你干得不错,相当成功。”
“除非?”
怀亚特摇摇头,似乎头有千斤重。
“不要紧的.”他说,“你在这儿生活,我来到这儿找到你。”
“他是私家侦探,专门找人的,”塔玛拉插了一句,又补充道,“我叫塔玛拉,和他共事。”
凯文转过头,打量着塔玛拉,“那你到这儿是完成工作任务的?”
亨特点点头,再一次把手按在太阳穴上。
“我的母亲,”他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睁开,眯着眼睛集中起注意力来,“我们在尽力找到杀害她的凶手。”
塔玛拉看见他的难受劲,伸手碰碰他的胳膊,“怀亚特?”
他把手放在塔玛拉的手上说:“我没事。”然后转向父亲,重复道,“我们在尽力找到杀害玛吉的凶手,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卡森摇头说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线索的话,”他说,“在事情有转圜余地的情况下,我当时就告诉警方了。”
“自那之后,你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没有,找不到杀害她的理由。她只是一个年轻的母亲,待在家里照顾你。”
“你了解吉姆·琼斯的情况吗?”
这个问题让卡森在椅子上直起身子。
“那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我是说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这也不是两次审判的内容。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怎么知道并不重要,我们知道这事是千真万确存在的,这才是关键。”
“哦,当然千真万确,可当时没有人知道他会变成那样的恶魔。”
“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不认为玛吉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吗?你明白琼斯对她做过什么吗?你明白琼斯是怎么做的吗?”
“哦,是的,有这么回事,可……”
怀亚特在椅子上身子向前,双手按在桌子上,“如果她和艾薇·斯宾塞说过这些怎么办?”
“艾薇?她是怎么掺和到这件事里的?”
“听着:要是玛吉告诉艾薇,自己要告诉别人琼斯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情怎么办?要是玛吉告诉艾薇,自己要告诉别人这事发生时她才多大怎么办?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想做这样的事呢?”
塔玛拉目光转向卡森。他皱着眉,聚精会神地回想着,“艾薇刚开始参与人民圣殿教时,她是不相信的,这我知道。玛吉和他们一起从一个鬼地方一路北上,在旧金山重新安居下来。玛吉尽力劝告艾薇不要参与进来,告诉她琼斯是个危险分子,这就是艾薇两次审判没有露面的原因。她和玛吉为琼斯的事吵得很凶,有一个月左右没到我们家来,我对此心情舒畅。那个女人首先是一个疯子,我很高兴看到她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
“你认识艾薇的丈夫莱昂内尔吗?”
“当然认识。我们和他们出去玩过多次。你知道的,带着孩子一起玩乐。”
“你认为他这个人怎么样?”
卡森耸耸肩,“说实话,了解不多。他人不错,可有点懦弱,我不知道他怎么能容忍下来,和艾薇生活在一起。”
“你怎么看这事?”亨特强调道,“如果我告诉你旧金山警方现在认为他杀害了玛吉、我的一位伙伴以及一位出租车司机,然后开枪自杀呢?”
“莱昂内尔自杀了?”
亨特点点头,“显然是这样,发生在上个星期。有什么让你感到惊讶的吗?”
“一切都让我感到惊讶,这听起来不像是莱昂内尔的行为。我是说,他杀人了?杀了玛吉?不敢想象……”他抠着椅子背上的一块漆。
“你知道,”他说,“莱昂内尔就是给我在得克萨斯找工作的那个人。”
怀亚特看了一眼塔玛拉,目光又转向父亲,“再说一遍。”
卡森点点头,“第二次审判之后他来看望我,说如果我想离开那座城市,他有几个朋友,也许可以在得克萨斯一家机场给我找份工作。他可以为我买一张机票……”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依然和艾薇生活在一起,艾薇当时加入了人民圣殿教,琼斯有很多钱。他们当时用自己接收的所有成员的社会保障账户和存款账户里面的钱一夜暴富。莱昂内尔告诉我他们所有人一直在跟踪了解审判的情况,知道我是无辜的。他们认为我是含冤入狱的,并且认为帮助我离开是非之地、在其他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是基督教的一项善举。我可以从他那儿拿一点旅行费用,或者下一次他亲自去时,开飞机带我。”
“等一下,你是说莱昂内尔是飞行员?”
“是啊,他和他的兄弟都是,两人都参加了越南战争。有传言说琼斯要买属于自己的飞机,也许已经买过了,也许就是用那架飞机。”
玛丽亚从屋子里出来,端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个玻璃水壶和三个玻璃杯,水壶里是一些热带水果的果汁。她把盘子放在三人中间的桌子上,对丈夫说了几句,然后碰碰丈夫的肩膀,回到屋子里面就不见了。
“我想,如果不想让她杀了我,我最好为你们倒点这个。”他说。塔玛拉对于遗传基因编码感到惊讶,这父子俩说起话来神态如此相像,甚至在说话的声调和韵律上都太像了。
“这个的关键成分,”他一边往第一个玻璃杯中倒着果汁,一边继续说道,“就是冰,我们一年大约两次从贮藏的地方取出冰来。”
“谢谢,”塔玛拉说,“看起来味道好极了。”
“是的,”他说,“玛丽亚是个天才。”他把第二个杯子朝怀亚特推过去,问道,“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莱昂内尔·斯宾塞和他的飞机,”怀亚特没有忘记,毫不犹豫地答道,“你坐过这架飞机吗?你是和他一起飞到得克萨斯,还是拿了钱?”
“都没有。”卡森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放在面前,“最后,我就离开了,我不想欠人人情。如果我要重新开始——其实正是这样——我就要白手起家。”他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塔玛拉,接着看向怀亚特,最后喝了一口。
“你知道,”他说,“我很难相信莱昂内尔杀了玛吉。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我从没见过他。”
“哦,如果你认识他的话……”他摇摇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我就是不明白,尤其是她被杀的方式,是被大头棒给打死的,这得要一会才能完成。两人得距离很近,而且还得亲自动手。莱昂内尔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他随身没有大头棒。如果是枪支,那有可能,只是有可能而己。照这么看,他不可能干这事。天啦,他还怕艾薇。”
“你认为艾薇有可能吗?”塔玛拉问。
“不可能。她可能是有点狂热,但她向往和平、关爱和基督。”
怀亚特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来,“她死于琼斯镇惨案,她甚至可能杀害了自己的孩子。”
“那是好久之后的事了,有8到10年吧?”卡森又做了一个他儿子怪异的下意识反应动作,一只手伸到额头位置,按着太阳穴,“惨案发生几周后才传到这儿,看到她的名字,我真是不敢相信。”
“可她做了这事,”怀亚特说,“让自己的孩子喝下了饮料,是吧?”
“有可能,”卡森说,“可那是玛吉死后好多年,她被洗脑和吸食毒品的结果。我们认识她时,我没见她伤害过一只跳蚤。我记得清清楚楚,如果她在我们家看见蜘蛛、瓢虫之类的东西,她会把它们捡起来放到外面,或者走到窗口,把它们放走,这样它们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怀亚特身子往后一靠,抱起双臂,身心疲惫地思考着,眼睛下方的皮肤黑乎乎的,凹陷下去。
“和琼斯镇惨案的联系,”他说,“是我们能够想到的和作案动机最接近的情况,正是这唯一的可能使玛吉的死不是一件毫无目的、毫无意义的杀人案件。”
卡森萎靡不振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这样说,可我相信情况就是这样。”
“哦,我很抱歉,我无法接受,”怀亚特答道,“一定有这么一个人,你提到了莱昂内尔的兄弟。”
“兰斯,”卡森的嘴巴绷得紧紧的,愣了一下,好像想起了很糟糕的感受,“是的,兰斯来过。他是莱昂内尔的哥哥,比莱昂内尔大几岁。”
怀亚特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卡森没有马上回答,眼睛朝一边望去,其实什么也没看,也许是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被这个以前从未有过的念头给问住了。
“他是一个士兵,”他最后说,“他就像那样的人,一个士兵。”
“和琼斯关系近吗?”塔玛拉问。
“他就在首领身边,形影不离。”卡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