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小丑

那是昭和三十二年[1]一月的事。由于位处北海道最北端的山间,春天的脚步还很遥远,山里的林木、蜿蜒曲折的小径、溪谷间形成的小村庄,甚至较大的城镇,都完全被厚厚的积雪掩埋。河川冻结,低垂的枝丫也结冰了。入夜后,天神仿佛在叹息下界人类罪孽之深,地面上充满怒吼的风声,暴风雪肆虐,而且绝对会持续一整夜,直至东方天空泛白。

一辆夜行列车顶着北海道山间的暴风雪,向北前进。

如果自黑暗的上空俯视这列夜行列车前进的情形,隔着飞舞的雪片,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扭动身体、在一望无际的洁白地面上一寸一寸爬行的黑色蚯蚓!

这是由札幌朝石狩沼田北上的札沼线夜行列车。

列车车厢内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

由于是在暴风雪肆虐的深夜里前行,列车速度并不快,亮着黄色小灯的朦胧车厢内可以听见列车碾过铁轨的单调声音,时而还有令整辆列车晃动的车厢连接器碰撞的声音,另外也有让外头的黑暗颤抖、仿佛由地底涌出的风吼声,以及吹在车窗玻璃上的雪粒声,甚至还有车厢内稀疏坐着的乘客的鼾声。

但是,除了这些声音,其他却似死亡般的静寂,完全听不见乘客的说话声。

既然是夜行列车,每个人当然以不同的姿态熟睡着。有的年轻男女倚偎着熟睡;也有人以唐松图案的包袱为枕,占据两个座位打鼾;还有人把鸭舌帽往下拉盖住脸,靠窗沉睡……简直是姿态各异。

乘客既是这种情形,车长也就很少巡行整辆列车了。他只是很慢很慢地从一节车厢走到另一节车厢,然后就无事可做,回到最后一节车厢自己的小房间内,也去睡觉了。

这辆载着几乎没有醒着的人、如同死亡般静寂地行驶于暴风雪中的札沼线夜行列车,飞驰于雪原上,形成似乎即将有某种恐怖事件发生的气氛。

就在此时——

黄色灯光模糊照着的车厢走道上,忽然跳出一个阴森的红色人影。

那是马戏团表演时经常会出现的小丑——有张两颌很宽的大脸,双眼圆睁,大圆鼻,大厚嘴唇,厚唇下是清晰可见的络腮胡,胡子上似乎敷着白粉。这个小丑整张脸上同样敷着白粉,妆化得怪异且恐怖。小丑头上什么也没有戴,头发三七分梳,抹着发油,紧贴头皮,身穿宽松的小丑装。

车窗外寒冷到连呼出的气息都会被冻结,所以尽管车厢内开着暖气,仍旧相当冰冷。座位上熟睡的乘客们都将大衣或外套紧拉盖住颈部。

但是,这位小丑涂满厚厚白粉的额际却微微浮现出汗珠!

那是因为小丑一直在跳舞。他额际浮现着汗珠,嘴唇浮现着阴森的微笑,在没有任何人观看、所有人都熟睡的夜行列车车厢走道上,全身浴满黄色灯光,专注地跳着舞。

他所跳的是难以形容的奇妙舞蹈,有些类似泡沫舞[2],可是手脚却不时痉挛般剧烈颤动。他像西班牙女舞者般做出高难度动作,既像即兴表演,又像事先编排好的一样。

但是,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小丑的舞蹈绝非醉鬼式的即兴表演!他的舞蹈有着一定的套路,像是长时间练习过的动作,很明显并非第一次跳这样的舞蹈。

但即使是这样,在接近拂晓、疾驰于国土最北端的夜行列车中,在大多数乘客都熟睡的列车车厢走道上,小丑究竟有什么理由必须跳这样的舞蹈呢?是小丑发疯了,抑或这只是噩梦中的一幕场景?

的确,各位恐怕认为这太不现实了。事实上,这或许是重度精神病患所做的梦也未可知!

列车发出刻板的声音,继续行驶于札沼线铁路上。

车窗外,暴风雪更大了。

蓝白色的光线从车窗外照进来,是月光。暴风雪的上空究竟是什么样的天气呢?至少可以见到上弦月。

但是,小丑根本不理会这些,在车厢内边跳舞边前进。走过一节车厢后,他打开门,边跳舞边跨越车厢间的连接器。

站在连接器的位置,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更响了。由于这里很暗,隔着列车车门上的玻璃,外面的月光照入车厢内,朦胧映照出涂满白粉的小丑的脸,感觉更是恐怖万分。

小丑踩过发出如同印刷工厂内震耳欲聋的声音的连接器,站在隔壁车厢门后。尽管无人观看,小丑仍独自一边继续舞蹈一边握住门把,推开车门,继续舞动四肢进入下一节车厢内。

隔壁车厢的大部分乘客也都睡熟了。随手掩上车门,乘客的鼾声似乎更响亮了。

画着浓妆的小丑在这节车厢走道上疯狂地继续跳舞。不过,这儿却有一位乘客并未睡着——不,他本来是已经沉睡,却因座位距车门很近,在小丑随手掩上车门时,微微睁开眼皮。

这是个五十开外的男人。隔着盖至鼻尖的高顶帽,此人见到了惊骇的场景!

他不停眨眼,以为是梦的延续,但在意识到这是现实景象后,他双眼圆睁。接着,他在座位上撑起上半身,凝视着正专注跳舞的鲜红色身影。那条红色身影像是一闪一灭正在燃烧的小火团。

不一会儿,小学生般的红色身影边跳边来到另一端的车门前,迅速拉开车门,身影霎时消失于门外。同时,车门也关上了,只留下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静寂——除了铁轨的咔嚓声、外头的暴风雪声,以及乘客的鼾声。

戴高顶帽的男人虽然看到了小丑的舞蹈,却仍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住眨眼,感到有点儿可笑。他将双膝前挪,把帽子拉下盖住鼻尖,交抱双臂,闭上眼,打算继续睡觉。

小丑自该节车厢消失后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呢?五分钟?不,也许已过了十分钟。男人流连于半梦半醒之间,听着有规律的铁轨碰撞声、在黑暗里呼啸的风声,以及列车最前端时而响起的汽笛声。忽然,一声巨大的异响,让他一跃而起。

跳起来的同时,男人的高顶帽掉落在地板上。但他没有马上捡起帽子,只是茫然呆怔,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右手,捡起自己灰色的高顶帽。

男人把帽子放在膝上,凝视前方那个小丑消失的车门上的雾面玻璃——逐渐地,他脸上浮现出不同寻常的表情。

这是因为,刚刚那声巨大异响怎么听都像是枪声!

男人曾在军队里待过,绝对有自信分辨出枪声和其他声音的差别,尽管是在半睡半醒之间,他仍能肯定那绝对是枪声,而且是手枪的射击声。

其他乘客也被刚刚的响声惊醒,难以置信般地静坐不动。

戴高顶帽的男人继续侧耳倾听,但再也听不到疑似枪响的声音了。考虑到可能是自己听错,一向爽朗的他忍不住起身,沿着走道往前走——那是小丑前行的方向。

男人很快走到车门的玻璃窗前。他戴好帽子,拉开车门。立刻,他听到强劲的风声,同时,车厢连接器发出的声音也传入耳中。男人随手关上车门,走向车厢连接器。左首是洗手间的门,紧紧地关闭着。

男人很快发现风声这样吵人的原因了。列车靠站,乘客走下月台时开过的门留有一道细缝,并未关紧。外面寒冷的风以疾势吹入,夹杂着细雪飘舞,在黑暗中剧烈旋转,发出巨响。

男人快步走到门前,用力一推两片折叠式门的正中央处,门马上关紧了。立刻,风声停止,周围安静了许多,雪花也消失了,只剩下连接器的碰撞声,以及车轮碾过铁轨的声音。

男人站在连接器上方,打开隔壁车厢的车门往里看,却没见到穿红衣服的小丑。

坐在门右侧的乘客并没有睡觉,他回头望着探进头的戴高顶帽的男人。其他乘客似乎都熟睡着。

由于坐在右边座位上的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直凝视自己,戴高顶帽的乘客试着问对方:“刚才有一位穿红衣服的小丑过来这边吗?”

“小丑?”坐着的男人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用沙哑呆板的声音说,“不,没见到。”

“没有过来这边吗?”

“没有。”他摇头。

“那么,你听见刚才的枪响了吗?”戴高顶帽的乘客问。

“这倒是听到了。”

“看样子那果然是手枪的击发声。”

这时,坐在左侧座位的乘客忽然坐起身子。

“我也听到了。”

“我也是。”

“我也……”

附近座位上的乘客接二连三地回应。

戴高顶帽的乘客一时怔立当场,沉吟不语。自己在座位上见到不停跳舞、身材矮胖的小丑边跳边走向隔壁车厢……但隔壁车厢的乘客却说小丑并未进入自己的车厢,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想自己刚刚走过来的路径,马上想到左手边有个洗手间。他觉得那位阴森恐怖的小丑现在应该躲在洗手间内。但他方才路过时,洗手间内并未传出任何声响,只听到单调的铁轨碰撞声、时而由最前头传来的汽笛声,以及外头暴风雪的呼啸声。

距戴高顶帽的男人看见小丑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小丑会躲在狭窄的洗手间内二十分钟,甚至三十分钟吗?何况,就算他这样做了,又有什么好处?

男人感到背脊逐渐攀升起一股寒意。在车厢内是有暖气开放的,但连接两节车厢的空间里并没有暖气,或许因此他才觉得冷吧!

他感到腹内深处涌起一种既有些害怕,却又有些期待的心情。如果不仔细查看一下洗手间,自己的心境无法恢复平静。

他关上通往车厢的门,鼓起勇气回到洗手间门前。门上的指示孔是红色,写着“使用中”三个字。男人心想:里面果然有人。

他敲门。但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应答。不过很有趣的是,洗手间内是否有人,凭感觉便能知道——至少,男人认定里面潜伏着某种东西。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所以,他再次边敲门边叫:“喂,喂……”

但同样没有回答。

“喂,喂,有谁在里面吗?如果有的话,请回答。”戴高顶帽的乘客提高声调叫着。

可是,还是没有任何应答。不仅如此,他仿佛还听见轻微的呻吟声,但那或许只是一种心理反应——情况太古怪了,所以男人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男人握住门把手,想用力拉开门。但是,门一动不动——门自内侧锁上了。

这时,刚刚醒来的乘客陆陆续续从隔壁车厢内走过来。

“怎么回事?”他们问戴高顶帽的男人。

“这个洗手间锁住了。”

“可能有谁在里面吧!”

“好像是有人在里面,不过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真的吗?让我看看。”说着,那位四十岁模样的乘客也用力敲门。

同样没有回答。他抓住门把用力转动。当然,门还是没打开。

“这样看来只好通知车长了。”一位乘客说。

“不错,这样比较好。”抓住门把的男人也表示同意。

站在通道的一位乘客匆忙右转,拉开通往车厢的门——他去找车长了。

留在原地的三位乘客静静站立在黑暗中。外面还是呼啸的风声,夜行列车继续在暴风雪里前进。

三位乘客都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是一面听着黑夜中的风声,一面静静等待车长。

不久,门哗啦啦地开了,睡眼惺忪的车长和方才那位戴鸭舌帽的乘客回来了。

“这间厕所吗?”车长以稍显粗暴的语气问。

四位乘客一同点头。

车长推开四人,来到门前,开始用力敲门——动作比之前的几个人都粗暴。

“谁在里面?”车长大叫。

但还是没有回答。

“如果有人请出声,否则我要开门了。”

同样静悄悄的。

“好,我要开门了!”

车长边叫边从上衣口袋掏出金属制的小工具。

“不回答吗?”

他又叫了一声,把工具尖插入门锁内。

“要打开喽!”

他操作工具,咔嚓一声,门锁开了。

站在车长身后的四位乘客都咽下一口唾液,心情亢奋。

“要开了哦!”

车长似乎是相当慎重之人,边伸手抓住门把,边叫着。可是,照样没有回答。最后,他抓住门把的右手猛一用力,把门拉开。

瞬间,车长背后响起惊呼声,车长自己也忍不住惊叫后退。

幸好,由于是夜行列车,乘客中几乎没有女性。若在厕所前的乘客中有女性,那么她绝对会大声尖叫,甚至当场晕厥!

洗手间内是恐怖的景象——不,与其说恐怖,倒不如说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洗手间内部狭窄的地板上有不住晃动的小火焰,因此有些许暖空气飘向站在通道的五个人身上。由于处于最北端的寒冷深夜中,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洗手间内狭窄的空间因无数点燃的蜡烛而暖和。大大小小的蜡烛密布洗手间的地板,有粗有细,全部被点着,火舌在窗缝吹入的寒风中摇曳。而像火焰之池般狭窄地板的正中央,躺着一个庞大的物体。

是小丑!他身穿宽松的红色小丑服装,仰倒,背部覆盖住小小的马桶。

但最恐怖的却是小丑那颗看起来很大的头颅,额头正中央裂开一个大洞,仿佛被砸烂的石榴一般。洞中流出红黑色的浓稠液体,沿着施浓妆的白粉面孔滴落,连白色头骨都隐约可见。他双目紧闭,不过厚厚的嘴唇微微张开,可以看到洁白的门牙。垂落地板的右手已失去血色,开始泛紫,但却紧握住手枪,食指扣在扳机上。他的膝盖弯曲着,这是因为在洗手间内,马桶位置较高,和地板形成台阶状。小丑身体仰躺在马桶上,褐色鞋子踩在地板上,刚好在洗手间里呈对角线状。

如此恐怖的尸体,好像游乐场鬼屋里常见到的情景一样,令人战栗不已地静静躺在无数蜡烛所形成的火池正中央。

所有乘客的脸都因恐惧和惊悚扭曲了。他们张大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并发出碰撞声——这绝不是因为寒冷!

车长虽是三十岁模样的年轻人,却努力保持镇定,喃喃说道:“这真可怕,一定是自杀!”

他想伸手触碰尸体,却被脚边的蜡烛阻挡而无法接近。不过他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开始检查蜡烛下面的地板。

“这是一支一支点着的,滴下熔蜡之后才牢牢黏插在地板上,这样就算轻轻晃动也不会倒下。”车长自言自语地说着,站起身来。

“是以手枪射击头部吧?”戴高顶帽的乘客问车长。

“嗯,不错。”车长颔首。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后面的一位乘客双手合十,开始念佛。

见到这情形,其他四人也不由自主朝尸体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真可怜!大概内心有很深的苦恼吧……”

“嗯……但也没有必要自杀吧?人活着还是有很多乐趣的。”

站在后面的乘客正在交谈时,忽然听到“砰”的一声。小丑开枪了——看起来已经死亡的小丑其实并未死亡。

众人惊叫着往后退,脚步快的已逃进隔壁车厢,较慢的则趴在地板上。小丑好像已经爬起来,随时都会朝众人冲过来。

过了良久,没有再听到第二声枪响。由车长带头,大家畏畏怯怯地回到厕所前。仔细一看,小丑真的已经死了。

前面车厢的车门突然被用力拉开,两三位乘客出来,快步走向这边。如同是一种约定,后面车厢的车门也开了,同样走出两位乘客。

“发生了什么事吗?”最前面的一个人问。

可能是察觉有异状吧,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最前面的人见到厕所内宛如地狱般的景象时,倒抽一口冷气。毕竟躺在无数烛光中央的小丑尸体,是只有在噩梦中才能见到的!

小丑化了浓妆的脸映照着摇曳的烛影,看起来触目惊心。已呈紫色的厚嘴唇显得更加凄厉,让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车厢门又开了,人越聚越多。

车长慌了,心想这样下去可糟了。但厕所四周已形成人墙,人墙后面更是挤成一团,甚至还有人为了能看得更清楚,开始在后面频频跳起。

车长回头望着乘客,举高双手,要求大家保持安静。可是没有用,有很多人甚至异口同声地开始嚷叫。不得已,车长伸手把站在前头的乘客向后推,关闭了洗手间的门。

由于突然遭遇剧变,车长的情绪也相当亢奋,关门时非常用力,发出巨大的声响。看热闹的乘客们一瞬间怔住了,静谧无声。

车长又从口袋里取出工具,把尖端插进门锁,将门锁上。他再度转身面向人群说:“各位,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列车抵达终点站时,我会和警方联络,把尸体交给他们。”

站在人墙最前头的就是那位戴高顶帽的男人。车长推他的胸口,在他身后的人因反应不及,背部撞到车厢壁,不禁发出怒吼。

“别这么粗暴,我还没看清楚呢!”

洗手间的门已被锁上,除了携有专用工具的车长外,没有人能够把门打开,这也难怪乘客会愤怒。但自杀的小丑尸体终究不是观赏品,凑热闹的也没有付费,嚷叫自是白费气力。

乘客之中有人明白已经没什么看头了,快步走回座位;有人却仍在叫嚷着,充满了想再看仔细的意图。

“车长先生,蜡烛就那样点着放置很危险,一旦引起火灾就糟了,所以就算尸体保持原状,至少也必须把烛火吹灭。”

聚集的乘客们一齐点头,异口同声表示赞成。

“不错,应该吹灭蜡烛。”

可能众人都有再看一眼那幕恐怖景象的心理吧!

车长虽已准备回自己的休息室,但转念一想,那位乘客的话也有道理。他考虑到如果漠视众人的意见,万一真的发生火灾,那么责任全都会由自己承担。

所以,他又从上衣口袋拿出工具,开锁,抓住门把,迅速开门。

“啊!”

乘客们惊呼起来。

连开门的车长也忘了放开门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小丑的尸体消失了!

额头开了大洞、连头盖骨也能见到、躺在烛火正中央的小丑尸体,仅经过几十秒,居然如烟雾般消失无踪。

蜡烛仍然在,无数的小火焰左右摇曳,但正中央却空无一物——小丑刚才躺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白色的马桶。

众人在开门时因恐惧而一起后退,此时都回过神来,不约而同地挤向门口。

大家最先想到的是:尸体还魂后躲在什么地方?

但厕所里空间狭窄,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门也不是由外向内开关式的,而是由左向右拉开的日式拉门。另外,里面连橱柜或网架都没有,整个厕所只是个狭小的四方形空间。

车长抬头望向天花板——他在想象那位小丑或许如蜘蛛般紧贴在天花板上。但天花板毫无异状。

接着,他跨过烛火,右脚踩在马桶上,检查窗户。

窗户牢牢地关着。再说,这扇窗户即使打开,也只是向斜前方打开一道缝隙而已。这道缝隙宽仅十公分,人根本挤不出去。

车长满脸狐疑地回到通道上,摇摇头。

“会从马桶跌下去吗?”一位乘客说。

“不可能的!”另一人回答,“不管身材怎么矮小,成人绝对不可能从马桶跌下去的。你看,马桶孔洞的直径顶多只有二十至三十公分。”

刚刚开口的乘客也点头表示同意。

车长也是这样想。马桶的确有一个孔洞,可以见到底下的铁轨和枕木,但是洞很小,如果是成年人,连头是否能穿过都很难说。何况,从车长关闭洗手间到再次打开,时间不到三十秒。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又能做些什么呢?

不,这样的想法本身就很可笑!

若是活着的人还有话说,但小丑很明显已经死亡,嘴唇变成淡紫色,手臂也呈紫色浮肿,最重要的是,额头有个很大的伤口,流出黑红色血液,连头骨也能见到,像那种情形,人实在不可能活着!

但是,如果小丑的确已经死亡,为什么他又能够起来,而且消失不见了呢?

忽然,众人注意到冻凝的车窗玻璃外——雪已停了,也听不见风声了!

怔立之间,所有乘客都认为自己做了一场古怪的梦,不禁面面相觑。


[1] 公元一九五七年。

[2] 日本的一种地方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