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西藏又成了新闻,勾起了我对西藏之行的回忆。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非常向往西藏,负责地说,这种向往完全是附庸风雅。在大概我初中的时候,西藏突然开始和“心太软”一起流行,都说西藏是圣洁的地方,可以洗涤心灵。这很好,大脑已经被洗涤了,心灵再去洗涤一下,齐了。
我对西藏的向往都是小资小调的,是伪情怀的,而且根据我的观察,似乎周围的人都是这样的。没人弄明白藏传佛教和藏獒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大家的人生梦想都是去一次西藏,似乎每个去完的人回来,人生观和世界观乃至消费观都发生变化。那个时候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觉得去西藏是一件很高级的事情。
后来我长大成型了,都一直没有成行。记得我当年说我的理想是去西藏的时候,很多无知小女生都写信告诉我,你真有追求。然后《萌芽》在2000年连载了一年多的一篇关于西藏和可可西里的纪实文学,作者的女朋友恰巧也叫韩寒,于是很多小女生又给在上海郊区家里的我写信道:你真是我们的偶像,说到做到,而且雷厉风行,我们还没买到中国地图,没弄明白西藏和新疆哪个在上面哪个在下面你就已经颠了。所以至今在一些《萌芽》的读者的心里,我于2000年已经去过西藏了。而且我还没写文章,隐忍不发,是最高境界,只有和我同游的另一个男作家写了感想。
那位作家也怪,通篇就没和他的女朋友亲热过。
后来我几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因为我对西藏失去了兴趣。我不需要依附于辽阔之地和世界之巅来给我假的强大和虚的感悟。论坛上一直是自驾游去西藏的,但平时都忙于比赛,所以空下来都不想开车。
再后来有了这个机会,行家和七喜以及万榕文化邀请我参加去西藏的活动。其实我一开始有点犹豫,一方面听说要跟随一些其他人,让我觉得很不自在,另一方面我总觉得这等于一次走穴,然后回来写一个走后感,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似乎太过残酷。但是在多方讥笑我是不是怕高原反应,是不是不敢徒步去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刺激下,再回想起那也是我儿童时候的梦想,就毅然去了。
去的第一天,我为了防止迟到,特地睡在虹桥机场里面的酒店里。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我从容出发,出酒店步行十秒,到了候机楼,一看离截至办票还有十分钟,这算是我近年来最宽裕的一次登机。我慢慢打通了领队的电话,大家相约在一号门。我站在一号门下,寻觅领队张翼的身影,电话那头说,我也在一号门呢,你看见我没?
我说:没有,我举着手呢,你举手……
电话里说:我伸手了,我怎么没看见你举手……
第二天的同一个时间,我准时到了浦东机场,飞往成都,再转机西宁,和前一天飞走的领队张翼汇合。我们直接开车去拉萨。
青藏线是非常好走的,至少比上海的外环线平一点。因为我对主办方一直表达对司机技术的担忧,所以他们派出了最好的李师傅和我一起开车去拉萨。听说路上会有砂石和暗冰,所以我的意思是,路况好的时候由司机驾驶,路况复杂的时候由我驾驶。主办方的意思是路况好的时候我可以开着过一把驾车的瘾,路况差的时候由司机驾驶。我们的意思完全岔了,我是一点驾车的瘾都没有,也不觉得在民用公路上驾驶有任何的乐趣,我只是不放心别人开车,坐别人的车我天生紧张。结果到了当地一看,一马平川,连个鸟都没有,也没有任何的悬崖,从上海内环线上掉下来至少要比从青藏线马路上掉下来高十倍。而且坐了一公里车,李师傅的驾驶也是非常的沉稳老练,我就很快睡了。
醒了的时候就是青海湖。我又睡了。再醒就到了第一天该住宿的地方。这里的人都热情问我,有没有反应,有没有反应,我一开始不明白,偷偷摸了摸下面,说,现在还没有反应。他们说,你现在没有反应是正常的,等明天,你就有反应了。
我暗想今天晚饭是不是放了什么藏药秘方。
接着他们说,有的人到了这里,就有反应了,整个人都不行了。你行不行?不行你就说。
我说:我行,我行,我没反应。
说着真是矛盾。
第二天去往格尔木。一路都是高山白云,风景就像是复制粘贴。途中经过了可可西里,很快看见一只藏羚羊,我一个朋友激动地下车,说,藏羚羊。藏羚羊很机敏,撒腿就跑,我朋友撒腿就追,司机李师傅看了直摇头,说第一次看见用人力来追藏羚羊的。
我那朋友跑了三步就吐了,从此开始高原反应,一路反应到拉萨,整个一千多公里都反应不止,一直在车里昏睡,醒了就喊着要寻死。所以下文就忽略此人。在格尔木好好休息了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上海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一直心情不好,这样的风景也没有办法提起我的兴致。我想风景总是次要于人类的,因为风景是背景,主体如果没表演好,背景好看也枉然。
我从那曲开始有高原反应,因为我着凉了。在那曲的酒店我洗了个澡,开始发烧。高原的一切都来得很快,立竿见影。一晚头疼,怕自己烧坏了,回去不记得自己去了哪,没办法写这个序,但又不好意思打扰隔壁房间的司机和领队,所以一直扛到六点多,给隔壁打了个电话。他们起床后决定送我去医院吸氧。但那曲的医院在哪是个问题,我艰难地收拾好东西,上车求医,当时天未亮,找医院和急症室大概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街上偶然出现的人都指引我们去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在漆黑中一阵乱开,终于找到了一个加号,进去吸氧半小时,打了一针退烧针,又马上全部康复。
从医院出来已经天全亮,我们惦记着要去吃点早饭,走出医院大门,我回头凝望,突然发现紧挨着医院的建筑群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是住的酒店。
剩下来的路程还有两天,但我决定一天就到。途中我们要翻越最高海拔的唐古拉山口。路上巨大的冰川,那些都是长江的源头。但当我看见那些自然界神奇壮观的景色,我总会去想,这是多么狠的一件事,这就是文明的源头,因为这是河的源头。但这些神奇总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肉眼所看见的事物,都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然后我们就到了拉萨。我住的酒店正对面就是布达拉宫。晚上去了大昭寺,坐在领队张翼带去的一个餐厅和酒吧里。那里拥有了情怀,我看了一些留言册,里面都是对姑娘的表白,显然,这些姑娘都不是此刻坐在对面或者旁边的,另外还有对理想的决心。在凡是表决心的留言下,我都跟贴了。我想,既然是握着笔,我就不能写“顶”,于是,我在所有的决心下都写了“批准”。有的时候,人下的决心其实一点都不坚决,分分钟一个闪念就能摧毁,如果自己批准不了,我想,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或者一个陌生男人的批准都是会有帮助的。但是,理想在此刻还是淹没在本子里大断的情话和伤感爱情里。我想,一个人来拉萨的乐趣总是不及两个人去拉萨,完美的境界是一方面又没反应,一方面又有反应。两个人如果喜欢,可以去拉萨四处走走,只是因为……空气好。你如果看见他人的留言,请多看眼前的人几眼。至少你还有得看。在这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城市,又有宗教给你们的痴言助兴,多好。
倘若有喜欢之人,又得手,真是一件开心的事。
我在某本某页留了一句话,你们永远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