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涧他爸就站在小旅馆门口, 脸上有些迷茫。
单羽不知道陈涧刚跟他爸聊的是什么,不过看他爸现在的状态,聊的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题, 大概就是为什么搬到这儿住, 为什么不告诉他之类的。
这些话题怎么就能让陈涧突然决定就现在要说了呢?
还这么一脸决绝的。
那两遍“我要说了”与其说是跟他通个气儿, 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加油,下定决心。
单羽腿拆板子之后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需要速度的事儿,还好跑步健将这会儿并没有跑, 只是奋勇向前地走着。
“陈涧!”单羽几个大跨步追上了陈涧,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陈涧被他拽得一个急停,回过了头。
那边陈爸爸也有些吃惊地看了过来,似乎还想要往他们这边儿过来。
“干嘛?”陈涧抬了抬胳膊,想从单羽手里挣脱。
“别急, 先听我说。”单羽抓着他的胳膊没有松手, 同时冲陈爸爸那边笑了笑,抬了抬手, 示意没事儿,请他就在原地等待。
陈爸爸犹豫着停下了。
“你一会儿再说,我先跟我爸说完的, 我现在要不说……”陈涧皱着眉, 毕竟是在大街上,他也不好挣扎得太厉害。
“你要现在不说,一会儿就说不出来了。”单羽说。
陈涧看着他。
“那就别说了, ”单羽说,“冲动的后果未必是你能承受的。”
“勇气也好, 冲动也好,后果其实差不了多少, ”陈涧说,“我……”
“我现在要松手,”单羽看着他,“你答应我不过去,听我说完,你要敢在我松手的时候过去,我直接劈晕你用不了半秒保证你躲不开。”
陈涧沉默了两秒,应了一声:“嗯。”
单羽松了手,转身往车那边走过去:“过来。”
陈涧看了看老爸,老爸一脸的担心,毕竟他只知道这是老板,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会儿老板都动手了,是不是会丢了工作……
没事儿。陈涧用口型跟老爸说了一句,跟着单羽走回了车门边。
车挡住了老爸的视线,在失去老爸注视的这一瞬间,陈涧想要把一切说出来的勇气,消散了大半。
他顿时有些丧气,也很憋屈,但隐藏在这些纠结的情绪之下的,还有因为被迫退缩的放松。
觉察到这一点时,他更沮丧了。
沉默地看着单羽。
“有些事儿可以冲动,”单羽说,“有些事儿需要斟酌,需要铺垫,甚至也可能需要用回避来保护。”
“听不懂。”陈涧声音发闷。
“你要怎么跟他说?你跟你老板谈恋爱了?”单羽问,“然后呢,还过不过年了?OK你不过了,我也不过了,你爸也不让过了吗?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工作丢了是吗?租的房子也没了,住这个地方,这个时候你不让他过年了是吗?”
“他一直觉得我太辛苦了,过得不好,觉得拖累了我,他害怕我丢工作,害怕我会得罪老板,”陈涧说起这些的时候他就会有些控制不住,声音一直在抖,他不得不压低声音,“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过得很好,老板不会为难我,他可以安心工作,有事儿可以告诉我,不用再过得那么苦……他工资都没发,这月还往还钱的那个卡里存了四千块……”
“那就让他看看,”单羽看着他,“你工作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你老板是什么样的,你同事是什么样的,你是怎么工作的,你是怎么生活的。”
陈涧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现在跟你说不了那么多,”单羽打开了车门,从后座上把准备好的年货拿了出来,“我现在过去跟他说。”
“什么?”陈涧回过神,赶紧去接年货,“我去吧。”
“你在这儿待着,过两分钟再过来,”单羽说,“我现在不大信得过你,跟吃了毒蘑菇一样。”
陈涧不知道单羽要干什么,不过自己这么突然发神经,总得给老爸个解释。
单羽在这种时候是他可以百分百信任的人。
“不好意思叔叔,”单羽拿着年货走到了陈爸爸面前,跟他打了个招呼,“我是陈涧的老板,单羽。”
“哎,老板你好,”陈爸爸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陈涧他……”
“他跟我有点儿工作上的矛盾,所以吵了几句,”单羽看了一眼旁边的几个小店,奶茶店,烧烤店……然后指了指彩票店,“叔叔,咱们坐下聊几句吧。”
“哎哎,好,”陈爸爸赶紧点头,但又很迷茫,“陈涧他……”
“陈涧这个店长,一直干得挺好的,”单羽进了彩票店,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下,“叔叔坐着聊。”
陈爸爸坐下了。
“但他刚想跟我说辞职,”单羽说,“我肯定不能同意……”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陈爸爸顿时急了。
“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你,”单羽说,“想到市里来,觉得离你近一些,比较方便照顾。”
“我有什么可照顾的,”陈爸爸马上说,“我不需要他照顾的,老板,我……”
“叔叔,是这样,”单羽说,“我也不希望这个店长走,现在想找一个熟手不容易,小镇招人本来就难……”
“他怎么这样呢?”陈爸爸搓着手,“他怎么这样,这么好的工作啊。”
“所以叔叔这事儿得您帮忙。”单羽说。
“老板你说。”陈爸爸看着他。
“有什么事儿,别瞒着陈涧,”单羽说,“你越是不想让他担心瞒着,他越不放心……之前受伤不告诉他,这次碰上事儿也没说,他这样也没法安心工作。”
“唉。”陈爸爸叹了口气。
“他现在收入还可以,除了工资,我们民宿逢年过节的还有过节费和奖金什么的,”单羽说,“他真辞职了,他损失大,我店里损失也不小……”
“我知道,我知道,”陈爸爸连忙点头,“我……我有事儿会跟他说的,这次也是觉得过年不是得去店里帮忙嘛,到时再说……”
陈涧在车边靠了一会儿,走进了彩票店。
店里人挺多的,有盯着电视看的,有凑一块儿商量号码的,还有纯闲聊的。
老爸和单羽坐在门边的凳子上正说着话,不过看着不像闲聊,老爸和单羽的气质相差太多,倒是有点儿像劳务市场的招工面试。
看到陈涧进来,老爸招了招手:“陈涧啊,你可别再想辞职的事儿了……”
辞什么职?
谁辞职?
老板要辞职吗?
他被老爸这劈头一句说蒙了,看了单羽一眼。
“叔叔,”单羽把年货放到老爸手边,“这些东西呢,是店里发的,陈涧想着你俩都在店里过年,也吃不了这么多……”
“好好好,”老爸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袋子上拍了拍,“谢谢老板,还发这么多东西。”
又看向陈涧:“那拿给老钟?他一直都挺帮衬我的。”
“嗯,”陈涧点点头,“你看着办。”
“那你们聊两句,”单羽站了起来,“我先去车上。”
“老板慢走啊,”老爸说,“谢谢了。”
单羽走出去之后,老爸看上去比之前自然多了,他拎起年货袋子看了看:“这么多,都给老钟可惜了啊……”
陈涧笑了笑:“店里还有呢,你别抠啊。”
“都给他,”老爸也笑了笑,“不抠。”
“我们老板跟你说什么了?”陈涧问。
“看来你还真是干得挺好的,”老爸说,“我一直怕你是安慰我,你从小就报喜不报忧……”
“你不也是么。”陈涧说。
老爸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但憋了一会儿最后只说了一句:“过两天我工资追着了就给你打电话。”
“嗯,”陈涧应了一声,“如果追不着也跟我说一声,我们一块儿想点儿别的办法。”
“好,”老爸点头,“好。”
老爸拎着年货,进了旅馆,陈涧看着他转上二楼的楼梯才往车那边走了过去。
单羽正坐在驾驶室里打着电话,冲他招了招手。
他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这些系统里应该都能查到,作为管理方,不能站点说什么就是什么,”单羽一边打电话一边伸手在他肩上捏了捏,“嗯,希望能尽快解决,马上过年了,拖欠工资这种事很敏感……好的,嗯,有结果了麻烦给我这边一个反馈。”
陈涧反应过来这是在说什么的时候愣了愣,转头看着单羽。
单羽说完挂掉电话之后,他马上问了一句:“这是在给谁打电话?”
“他们这片儿的外卖站点的总部。”单羽说。
“投诉吗?”陈涧问。
“投什么诉,”单羽说,“法律援助了解一下个别站点欠薪的情况。”
“……还能这样?”陈涧有些吃惊。
“谁知道呢,”单羽说,“不解决的话就再换个记者身份打个电话过去约个采访。”
“你真是……”陈涧笑了起来。
单羽系好安全带,点开了导航,顺着路往前开了出去。
“你跟我爸说什么了?”陈涧问。
“就说刚才你突然要辞职,因为他有事儿总不说,你要到市里来照顾他。”单羽说。
陈涧转头看了他一眼。
“又说了一下我们民宿有多么棒,”单羽说,“钱多事儿少同事好。”
“……事儿不少吧?”陈涧笑了起来。
“对外吹牛总是要罔顾一下事实的。”单羽说。
陈涧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叹了口气:“我爸一直觉得我工作还可以,但也并没有我自己说的那么好,觉得我是在安慰他,凭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怎么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那你还打算就这么去跟他说了?”单羽说。
陈涧没出声。
的确是冲动了。
他脑子一直到现在才慢慢清醒过来,单羽这么一问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惊了一下。
“你得让他看到你是为什么能拿下这份工作的,凭你的能力,”单羽说,“又凭什么拿下老板的。”
陈涧等了一会儿,单羽却没再说下去。
“凭什么?”他问。
“你的美貌。”单羽说。
“操,”陈涧笑了起来,“神经病。”
“还有你的卷毛。”单羽说。
陈涧啧了一声。
“有些吸引力是说不清的,能说清的东西都是最浅显的,”单羽说,“动心可能就一瞬间,但陷进去是个很复杂的过程。”
“嗯。”陈涧闭上眼睛。
是的。
他同样也说不清。
他为什么会陷进去,说不清。
除了美貌。
哦对,还有金钱。
他的理由相比单羽的还更充分些。
陈涧笑了笑。
“还想说吗?”单羽问。
“现在冲动劲儿过了。”陈涧闭着眼睛说。
“一步步来,让他看到你能过得很好,你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单羽说,“也……好歹让他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很好的人。”陈涧说。
“嗯。”单羽应了一声。
“你是怎么跟你爸妈说的?”陈涧问。
“我爸问姚熠是不是我女朋友的时候,”单羽说,“我就说了。”
陈涧睁开眼睛,转头看着他:“姚熠?”
“嗯,我俩上学那会儿关系挺好的,我爸在街上碰到过我们两次。”单羽说。
“你就直接说了?”陈涧问。
“嗯,我们家的情况不一样,他们对这事儿比较能理解,”单羽说,“而且……那会儿我的状态也就那样,比起受伤住院拘留什么的,可能这都算不上刺激的。”
陈涧轻轻叹了口气。
“别把这事儿当成负担,这不是现在非做不可的步骤,”单羽说,“说出来对你来说可能会是豁出去了的轻松,对你爸爸,大概率是伤害。”
“嗯。”陈涧看着单羽。
车开了一会儿,单羽突然啧了一声。
“怎么了?”陈涧问。
“你知道哪儿卖毛线吗?”单羽说。
陈涧愣了愣,笑了起来:“要在这儿买吗?”
“回镇上怕买不到好的线,”单羽说,“待会儿他们又该说偏心眼儿了。”
“前面十字路口掉个头吧,”陈涧想了想,“往回一点儿那个路口转过去有个老商场,以前四楼就是卖毛线的。”
“行。”单羽说。
“八条围巾要钩多久?”陈涧问。
“也用不了多久,最简单的,短点儿的,再钩松一点儿……”单羽琢磨着,“像我这种熟练工,从早到晚……大概一星期吧,来得及了。”
老商场的四楼还是很多卖毛线的,在这儿买毛线的大多都是阿姨大姐,偶尔能看到几个年轻女孩儿,一眼过去,男的除了老板,好像就他俩。
“什么颜色呢?店长。”单羽问。
“红色?过年呢。”陈涧说。
“不好搭衣服。”单羽说。
“你还管好不好搭衣服啊?”陈涧说,“图个喜庆呗。”
“我钩完这几条围巾,手废了眼瞎了,就图个喜庆啊,”单羽说,“那必须得让他们能用够这一个冬天的才值啊。”
“这倒也是。”陈涧感觉老板说得很对。
“这个灰粉色怎么样?”单羽指了指一家店门口摆着的线。
“挺好看的。”陈涧凑过去看了看,线整体偏灰色,带着一点儿很低调的粉。
单羽拿起线,比在了陈涧下巴底下。
“干嘛?”陈涧问。
“看看这个色男生用行不行,”单羽说着完看了看,又放下了线,“算了再另外挑个。”
“不好看?”陈涧问。
“看不出来,”单羽说,“你这个脸放一团屎黄色也不会难看。”
老板是个大姐,一听他这话,立马拿起了那团线,回头冲里头坐着的男人喊了一声:“老公,过来。”
男人走了过来,大姐把毛线怼在了他下巴底下:“这样看吧。”
“嗯?”男人愣了愣。
单羽没忍住笑了起来。
“好像不太行,”大姐又拿起一团灰蓝色的线,“这个呢?”
“这个有点儿可以。”陈涧边乐边说。
“织围巾吗?”大姐问,“多大年纪的男孩儿?”
“跟他差不多。”单羽指了指陈涧。
“但没他这么帅气是吧。”大姐一边说一边在大排的毛线里搜索着。
“对。”单羽点头。
陈涧非常佩服单羽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这么不要脸的精神状态。
最后在大姐的帮助下,他们挑了个比之前那个灰蓝色更蓝一些的颜色。
回到大隐,单羽就开始了大隐工装的制作。
之前陈涧对他那句“从早到晚”还没有清晰认知,感觉应该是一个形容。
但没想到会是一个描述。
第二天何总他们应单羽的邀请,返程的时候又回到了大隐,单羽还坐在咖啡厅里钩围巾。
“单老板这是……”何总很吃惊地看着他。
“送员工的新年礼物。”单羽站了起来,笑了笑,“何总坐。”
“新年礼物?”何总笑了起来,很有兴趣地凑过来摸了摸围巾,“单老板,我得说一句,我这一路跑了那么多地方,还得是你们这里最有意思。”